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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

戊午年驚蟄,上午十點來鍾,鄭人傑他們扔下了手中的磙子套。

鄭人傑站在鹽道上喘了一口氣,說:“總算是壓完了最後一個池子。”

姜德新說:“小鹽驢子你別歡喜,明天你就得去弄地。”

鄭人傑苦笑。

姜德新說:“擺弄地,爲種地做準備,拉糞、均糞、扒地也累,但比壓磙子輕快,輕快一點算一點吧。”

鄭人傑說:“一點,一點,世人都在爭這一點。”

姜德新說:“關上池子,灘裡沒有成排的話,那些零碎活,徐有林邊跑水邊幹了。我們八個人灘主能白養老爺子嗎?這一點是一筆大賬。”

鄭人傑說:“爭雄稱霸,你死我活,百姓無爭,天長地久,大道也!”

姜德新說:“熱,還涼哩。熱是四十,涼是五八。大道小道,富道窮道,官道民道,鹽驢子的道在哪裡?”

鄭人傑指著灘裡兩付鬥之間的道說:“鹽道。”

姜德新一愣,然後哈哈大笑。

晚飯時,徐有林對大家說:“明天早點吃飯,去給東家運糞。”

郭抽筋的家,是一座七間兩進的大瓦房。

在房子西面半里遠的地方,有一個籃球場那麼大的糞場。

鄭人傑他們八人,就是拿大錘,打大扎,把凍糞破開,把大塊打碎。

二山二塔,四把大錘,把兩個鐵扎,幾錘打進凍糞裡,打下一大片糞土塊。

姜德新領著關、宮、滕破碎那些大塊。

後面,另一幫人來裝車,把糞往莊稼地裡送。

第二天早晨,又來了十個鹽哥們,是從夾心子倒天門灘來的,也是掄錘打大扎的。

第三天早晨,一個四十多歲,中等個,長瓜臉的男人 站在糞場邊,他是郭抽筋的管家,名叫隋成安。

他看了一會兒,走到鄭人傑面前,問:“小夥計,你叫什麼名字?”

鄭人傑回答:“鄭人傑。

隋成安說:“你給後院挑水去。”

日本人來了之後,這裡的人們有了洋鐵桶。

鄭人傑用洋鐵桶挑水,井在門前菜園子裡,有二百多米遠。

他挑那一擔水,有八十多斤重,走進二道院的門,隋成安迎上來,把一個驢捂眼套在他的頭上,蒙上了他的眼。他一楞,站在原地,說:“總得有人領個道吧?“

隋成安拉著他的手,邁步向前走,兩個水桶前後晃,擺左擺右,水灑了一溜道。

貔子窩地區的房子,一進門是廚房,兩邊是大鍋臺,東西兩間各有一道房門,通向兩邊的內屋。東房門的北邊,靠牆放著一口能裝四擔水的大缸。

隋成安說:“門坎,擡腳。’’

鄭人傑哈哈大笑。

隋成安說:“好笑嗎?“

鄭人傑說:“我笑你們太護食了。“

隋成安說:“小鹽驢子,家裡的奶奶、小姐、丫環是你看的嗎?”

鄭人傑問:“管家,你怎麼不戴捂眼?”

隋成安答:“我是這個家的人。”

鄭人傑問:“你姓郭嗎?”

隋成安答:“我姓隋。”

鄭人傑說:“你不是郭家人哪。”

隋成安說:“我是他們的管家!”

鄭人傑說:“管家都隨便看嗎?”

隋成安說:“你這是什麼話?”

鄭人傑說:“人話。”

隋成安說:“屁話。”

鄭人傑問:“你幾歲啦?”

隋成安答:“四十有三啦。”

鄭人傑說:“我當你四歲五歲呢?你那麼大啦,男人少年大傻瓜,像我這樣;進入四十心花花,像你這樣;你是外姓人,進後院花心大,應該戴捂眼。”

隋成安問:“你說些什麼?”

在管家引導下,鄭人傑把水倒進水缸裡。

隋成安說:“記住這條道,進二院門自己戴捂眼,出二道門自己摘捂眼。’’

鄭人傑挑起第二擔水,進二道院門,戴上捂眼,值奔正房門,走

進地當央,邁步拐進東屋,走到炕沿邊,把兩桶水倒在炕上,轉身往

外走。

第三擔水,他把水倒在西間的炕上。

第四擔水,他剛進大門,聽到二道院裡女人在嚷嚷。

一個老年女人的聲音:“水都倒在炕上,晚上怎麼睡呀?“

一個少女的聲音:“管家找個飈子,不分倒正!“

一箇中年女人的聲音:“這個小鹽驢子欠揍!“

鄭人傑走進二道院門,戴上捂眼往院內走。

隋成安的聲音:“小鹽驢子,缺德帶冒煙的,我揍你。”說著,他舉起手來打鄭人傑,鄭人傑好像看到一樣,一蹉步,後水桶打在隋的身上,把隋打倒在地,濺了隋一身水。

鄭人傑說:“管家,對不起,我看不見。”

隋成安爬起來說:“叫你看見還了得!”

鄭人傑說:“只能大約目啦。”

隋成安說:“你,你,你混蛋!”

鄭人傑說:“你像鬼子一樣罵‘叭嘎’多好,現在還時興。”

一個青年女人的聲音:“管家,他還是個孩子,看就看吧。”

隋成安說:“小鹽驢子,把捂眼摘了吧,你謝謝二少奶奶。”

鄭人傑把捂眼摘了,看見院子裡站著一個年青媳婦,模樣好看,一臉笑面,他向她說:“謝謝二少奶奶。”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轉身走進東廂房。

從此,鄭人傑不帶捂眼挑水了。

灘主們學日本人,在家裡修個澡堂子,供女人們洗澡。

高家的澡堂在二道院西廂南頭的二間房裡,內外兩間,外屋是一個日式的小鍋爐,內間是一個水泥做一個方形的池子,能裝三、四拾擔水。

井離澡堂子有二百多米,三、四拾擔水,挑起來夠人受的。

鄭人傑天不亮就起來挑水,挑了十多擔之後,他對萬萬兒說:“萬萬兒,累死我了,幫幫忙吧。”他的話剛說完,池子裡的水滿了。

他坐下來生火燒鍋爐,燒乾柴棒子,一個小時後,池子裡的水好了。

他喊:“澡堂燒好啦。”

上房從門裡走出四個女人,一個老太太,左邊一箇中年女人攙著,右邊一個少女攙著,後面跟著一個新媳婦。

鄭人傑從四個人女人的對話中,知道了她們的身份和她們之間的關係。老太太是高抽筋的老婆,中年女人是老太太的大兒媳婦,是罵他欠揍的那個;少女是老太太的老姑娘,是罵他飈子的那個;新媳婦是老太太的二兒媳婦;是讓他摘捂眼的那個。

她們走進澡堂洗澡。

鄭人傑坐在鍋爐門前的小凳子上,給鍋爐壓火。

三個女人一臺戲,四人女人在澡堂裡,如鴨子戲水,呱呱叫了起來。

大媳婦:“他老姑啊,你那個長的像個梅花瓣。”

少女咯咯地笑起來。

大媳婦:“媽呀,你那個長的像個瞎牛眼。”

老太太:“就你嘴巧,你那個像什麼?”

大媳婦:“像個蓑衣領子。”

四個女人的大笑之聲。

大媳婦:“他二嬸是個白菜心。”

新媳婦:“你蘸醬啖了吧。”

大媳婦:“沒有那個能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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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女人又一次大笑之聲。

她們四個女人,澡兒洗的挺開心。

這個少女,名叫小不兒,看到鄭人傑挑水走進二道院的門,就迎上來,說:“小鹽驢子,長的就待人打。”說著,就照他的頭拍一巴掌。

老太太、大媳婦在旁吡吡笑。

第二擔水進門也是這樣。

第三擔水進門還是這樣。

鄭人傑把水桶往地上一放,把扁擔放在兩個水桶上,坐在扁擔中間,喊:“我餓啦,挑不動啦,蓑衣領子,給我來塊餅子。”

小不兒:“小破孩,瞎喊什麼?”

鄭人傑喊:“梅花瓣,給我來盤菜。”

小不兒捂著臉跑進屋裡。

老太太說:“小孩子,不好亂說話。”

鄭人傑沒有好氣地說:“瞎牛眼,不用你管!”

老太太啖不住勁了,轉身回屋去了。

鄭人傑喊:“沒有菜,給點白菜心蘸醬也行啊。”

二少奶奶從東廂房裡走出來,走到鄭人傑的身旁,說:“小兄弟,姐姐我沒得罪你吧?”

鄭人傑說:“姐姐,小弟之過也,對不起。”說完,他挑起水桶走進上房,把水倒進缸裡,轉身奔上水井。

從此,那個不兒,見到他就像避貓鼠一樣。

× × ×

楊柳揚花,好似雪花漫天舞。

槐樹開花,花香風送十里遠。

俗語說,楊柳揚花,槐樹開花,鹽哥們累的叫了媽。

曬鹽進入了黃金季節,鹽池子裡的鹽瘋長,三、四天就有指頂大,七八個日頭有雞蛋黃大。

清明之後,狼灘換了一個新把頭,姓楊,名字大家忘記了,只記住了他的外號——楊提(di)溜。此人中等個,甲字臉,金魚眼鋥亮。

進入產鹽旺季,每天回鍾兩點,楊把頭鑽進大瓦房,喊:“快起來扒鹽。”

喊完了,他轉身走出大瓦房,鹽哥們起不起來,他不問不看。

他這麼一弄,時間長了,鄭人傑他們倒覺得不好意思了。他一喊,大家馬上就起來。

人哪……

十個人都急忙起來,一絲不掛,用一個破麻袋片圍著腚,像穿了一件超短裙。

大家光著腳走出窩棚。鄭人傑、姜德新、莊有明、張國寶、隋大強、鄭德利,一個人抗一張大耙。這個大耙,長有六尺左右,寬有一尺左右,厚有一寸左右,梨木做的,吃透水有一百多斤。這是扒鹽用的。

滕玉振、宮立富、徐有林、於德水,每人抗一張梨木小耙,長二尺,寬尺半。這是撈鹽用的。

拿大耙的六個人,每人走進一個鹽池子,把大耙放進鹽池子的滷水中,推著大耙往前走,走到池子當央,拉著大耙往後退,貼地皮留下一層薄薄的鹽粒,把上面的鹽刮上來,大耙上的鹽步步在增加,滿滿的一耙鹽有三、四百斤重。他們把鹽拉到鹽道旁,鹽鱉子旁,用力往上一靠,唰的一聲,又把大耙乾乾淨淨推出去。他們直起腰來,擡腳邁過鹽堆,去拉第二耙鹽。

隋大強、鄭德利,輕輕鬆鬆扒完了一個池子。

莊有明、張國寶,人雖有勁,但腳步慢,撲摟幹法,才扒了半個池子。

姜德新咬著牙,歪歪著嘴,才扒了一個角。

鄭人傑跟著姜德新腳步,和他做個伴。

滕玉振、宮立富、徐有林、於德水用小耙把扒出來的鹽,撈到鹽道上,鹽鱉子上。鹽道上、鹽鱉子上裝不下了,就在池子裡尖成堆。

早上五點來鍾,兩付灘,二步共十六個池子,六個人把它們全部扒完。

於德水提前回瓦房做飯。

鄭人傑他們六人,放下大耙拿起小耙去撈鹽,把鹽全部撈完,纔回去吃飯。

放下飯碗,他們拿起混耙,給扒過鹽的池子趕混。

趕混,是頂風趕混,用清水頂著混水走。

鄭人傑趕混。

他低頭一看水中藍天,突然心靈一動,立即擡頭望天,天上一朵白雲。低頭,腳下藍天白雲;擡頭,頭上藍天白雲。

他望望四周,鹽池子像稻田一樣,如字井排開,伸上天際,那縱橫的池埂,不就是經緯嗎。

突然楊把頭喊:“小鄭,你想買灘嗎?”

什麼意思,鄭人傑不明白,愣愣地望著楊。

楊把頭說:“不買灘你看什麼?”

鄭人傑明白了,哈腰趕混。

他思潮滾滾。

他,天天頭頂日月,腳踩星翰,經緯天地,縱橫天下,揮動雙臂有天地之豪,一掌打出氣勢宏大,有撼山之力。

他在練功中,總覺得步法有點缺欠,想到中午替徐有林跑水時,有幾種跑水法,一步一卡,橫跑斜串,左拐右扭,由下反上,溶到自己的快步裡,完整而奇妙,使自己的快功有了鹽家的特色。

他把混耙向前一推,把池面上的泥土趕起來,形成一股清水補了進來,就這股清水,頂著混水,一耙一耙往前趕,風壓著四邊的清水來補充,把混水趕走,池面上現出白花花的鹽茬。他心裡啊的一聲:這是曬鹽的哲學嗎?道、佛、生活中的禪嗎?

他想到,徐有林在停池子時,調整池面泥土的鹹度時,鹹度一天一天加大,加到適當時,池子面現藍瓦瓦的白霜,磙子上去,泥土不沾磙子,這是停池子的最佳狀態。這就是太極圖中的太極線狀態呀。

他又想到,蹬水時水車按的位置,往上了蹬空,低了蹬不動,位置適當,大水涌出,按水車需要最佳位置,這也是太極線的狀態嗎。

他還想到,大人說,頂風拉屎,順風撒尿,這是大禪理也。

他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他在面對鬼子武士時,選擇最佳角度,發揮最大的功力,得來了今天的禪悟,那是後話。

九點鐘左右,鹽池子的滷水面上,開始飄起鹽花了。這是告訴你,鹽開始結晶了,趕混的話不能幹了。這又是一個禪理。

他們放下混耙,蹬上了水車,把趕混下來的滷水,返上滷臺。

吃完午飯,他們開始吊坨。

他們每兩個人,一個擡筐,一個人拿一張木杴,走進鹽道上的鹽堆旁,放下擡筐,拿起木杴裝鹽,擡筐裡裝滿鹽,兩個人大扁擔上肩,擡著大鹽筐上坨臺上的大鹽坨。那鹽坨天天往上長,最高長到二丈多。

一擡筐鹽有二百多斤,當擔到從滷水中撈出的溼鹽時,一擡筐有三百多斤。

他們從中午十二點,一直擡到日頭落。

天天這麼一套。

一個多月沒下雨了,鄭人傑他們兩頭不見日頭地幹,累地放個屁都打晃。

肩膀壓爛了,扁擔沾著血跡。

腳板磨漏了,鹽道上留下血痕。

每個人的腳磨漏了,都是一瘸一拐地咬著牙幹。

肩膀、腳板脫了三層皮之後,肩上長出了大肉蓋子,腳底長出了厚強皮子。肩膀變成了鐵肩膀,腳板變成了鐵腳板,人變成了黢黑油光閃亮的人。

陰曆五月中旬的一天,中午一點來鍾,晴空萬里,烈日炎炎,鹽灘裡像個大蒸籠。

鄭人傑、姜德新一付擡,兩個人渾身往下淌著汗水,人好像從水裡撈出來一樣。

突然,他們頭上飄來一朵白雲,像一朵棉花團,在三號溝,二號溝鹽灘的上空遊蕩,好像孫悟空來看望苦命的鹽哥們。

姜德新望著天說:“小鄭啊,老天給咱送福來了。”

鄭人傑說:“那得給老天磕頭嘍。”

姜德新說:“你看頭上那朵白雲。”

鄭人傑望那白雲說:“孫悟空在看咱的熱鬧。”

姜德新說:“你好好看看,孫悟空把龍王抓來,逼他給咱下場大雨。”

鄭人傑說:“苞米粥傳煙了。”

姜德新說:“船家講風,鹽家講雨,各有各的道道。曬上三年鹽,半個活神仙,什麼樣的天能下雨,哪塊雲彩有雨,那是八九不離十的。”

鄭人傑問:“頭上這塊跟頭云爲什麼能下雨呢?”

姜德新說:“這是經驗。頭三年,在夾心子小牛角灘頭上,晌午也是出現這朵雲,兩點以後開始下大雨;聽老哥們講,五年前,一入六月,一號溝頭上也出現過這朵雲,也下了一場大雨,提前扣斗子。這是這個地方的特殊天象。”

鄭人傑說:“姜大哥,教我觀天吧。”

姜德新說:“老把頭都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們不傳。我念給你聽,你背下。”

“早看東南燒紅,晚看西北烏雲接駕。

日頭抗樑,大雨在晌。

早東夜西,颳風井底。

草木結蛛網,連日有旱象。

海雀叫,渴(音咔)渴渴水唱,雨來到。

無雨雲纏腰,有雨山帶帽。

長山島,廣鹿島,帶上帽,不是下雨就尿尿。

……”

他念了上百條,說:“鹽哥們和把頭知天,是兩個心眼。把頭是爲灘主,鹽哥們是爲自己。”

他講了一個故事:

地蜘蛛洞

在三號溝上頭有一片鹽祖灘,就是傳說中鳳凰落過的地方,鹽祖王二曬鹽的地方。

鹽幫時叫鹽祖灘,日本人建灘時給它排三號,但是大家還叫它老名號。

鹽祖灘是寶地,那鹽醃刀魚不掉皮。開曬時,高雲祥把它抓到手裡,再也沒轉給第二人。

他僱了一個把頭,姓古,大家都叫他古把頭。

有一年,從春天開始,有一家把頭認爲天有雨,開始扒鹽,大家都跟著扒鹽,唯有古把頭認爲天無雨不扒鹽,結果天沒下雨。古把頭說,天要下雨了,他叫鹽工扒鹽,鹽祖灘扒鹽,衆把頭聚頭談天,認爲天無雨,決定不扒鹽。一宿大雨漫灘。

一次兩次大家不在意,三次四次大家覺得奇怪,五次六次大家就對他上心了。

有一位山東哥們,大家都叫他大武,是個彪形大漢,他留心觀察古把頭。

他看到古把頭早晨來到鹽祖灘,一進灘就直奔東頭的土堆而去,拔開雜草看什麼。看完後再望南北天,才能到灘房裡來,和跑水工商量跑水的事。

鹽祖灘的灘房,是五間石頭瓦房,玻璃窗。它是把頭房,但窩棚房年久而塌了,鹽哥們暫住把頭房。鹽哥們住進後,幾個把頭不願和鹽哥們一起住,晚間就回家住。

當古把頭走後,大武就跑到東頭土堆去看奇巧。

由於古把頭天天走這條道,已經在這裡踩出一條小路來。大武順著這條小道,走到土堆中,看到雜草中有一個大拇指粗的地蜘蛛洞。他明白了一切。

地蜘蛛,當雨來之前,在洞口拉網,小雨拉稀網,中雨拉薄密網,大雨拉厚密網。古把頭是由此斷天的。

當天中午,大師傅在做午飯時,大武給大師傅要了一瓢熱水,倒進地蜘蛛的洞裡,把地蜘蛛給燙死了。

一次,東南風吹了三天三宿,第三天早晨,各家都在扒鹽。

古把頭去看地蜘蛛洞,洞口沒有拉網,他不叫扒鹽,鹽哥們落得輕鬆一點,誰也不言語。

大武背地對大家說:“今晚有大雨啦,誰也不要說出去。叫古把頭知道,咱今晚就別睡覺了。”

要是過去,大家對天氣都有議論,但今晚誰也不談天,去講笑話。

笑話一,像片成了精。

有一個老頭包灘發了以後,請來一位照像的,給老婆照了一張像。

老婆子死了之後,他把這張遺照裝到一個小匣裡。他想老婆子啦,就拿出來看一看,白天想,白天看,晚間想,晚間看。特別是晚間,他要看老婆子的像片時,首先是從櫃裡把小匣拿出來,再從小匣裡把像片拿出來,然後點上燈,在燈光旁看像片。

老頭有一個孫子,十來歲。看他的爺爺,一天好幾次從小匣裡拿出一張硬紙片,眼睛盯著看。

他感到好奇,就把像片偷出來看,他一看是自己奶奶,嚇了一跳,把照片扔在地上,忽的來了一陣風,把像片刮跑了。

小孫子怕捱揍,抓了一隻家雀放在小匣子裡。

晚上,老頭一掀開小匣蓋,家雀撲嘍一聲飛起來,碰破窗戶紙而飛走了。

老頭喊:“大媳婦,二媳婦,快點燈,你媽不知怎麼成了精,我三把二把沒捂住,窗眼鑽個大窟窿。”

大家哈哈一笑。

笑話二,問穀子苗。

一個老頭,領著兒子和兒媳婦,騎著青鬃馬間穀子苗。老頭在前,兒子和媳婦在後。

兒子和媳婦邊幹邊拉呱兒,嘮嗑。

兒媳婦問夫:“你看見好看的女人,心裡是什麼滋味?”

兒子回答:“心裡一脹一脹的。”

媳婦低頭間穀子苗。

兒子問媳婦:“你看見好小夥兒,心裡什麼滋味?”

媳婦回答:“心裡一哆一哆的。”

兒子說:“你心壞了,一哆一哆的。”

媳婦說:“你好,一脹一脹的。”

“你一哆一哆。”

“你一脹一脹。”

……

老頭說:“吵什麼?一丈一丈那不是稀了嗎,一撮一撮那不是密了嗎?”

大家又笑起來。

古把頭不耐煩地說:“我的心像針戳的,你們卻唱河南韻,按的什麼心哪?”

沒有人理他。

大武起來,出去尿尿,天已開始零零星星落下幾個雨點。

他回到屋裡,古把頭問:“外面天怎麼樣?”

大武答:“一個(音古)星一個星的。”

古把頭認爲天上一個星一個星的,是睛天,就沒再問,回頭朝裡,躺在炕上睡了。

半夜時,大雨大風,風帶雨打的窗玻璃很響,古把頭呼地坐起來,喊:“大武,你一個星一個星的,怎麼下大啦?”

大武反責他說:“一個星一個星就是下啦,你的不明白,叭嘎!”

衆人大笑起來。

…………

二點鐘後,雲朵散開,變大變灰,遮住了太陽,變成了烏雲,吹來了北風,一陣涼爽,令鹽哥們心醉了。

突然,一道閃電,一個炸雷,天下起瓢潑的大雨,對面看不見人。那個大雨點呀,打在鄭人傑的身上,皮肉痛,心裡爽!

大雨,像天上往下倒水一樣,鄭人傑他們待不住了,只好跑回瓦房。

大雨從二點下到四點,雨過天睛。

鄭人傑他們走出瓦房,看天上萬裡無雲,看灘內一片汪洋。淡水倒灌,灘裡扒出的鹽全化掉了,沒扒出來的鹽葬身水底。一個個大鹽坨,白色變成了灰色,鹽化掉了,露出了泥。

楊提溜說:“完了,完了,這一下子,鹽化了不說,半月二十天翻不過身來,當翻過身來時,也就扣斗子了。”

姜德新說:“誰不想好,都想好,滿灘不下雨,就三號、四號溝灘裡下雨,這不是怪事嗎?”

楊說:“徐師傅,去把排淡口挖開,其他人下溝洗洗吧。”

鄭人傑說:“今晚上有魚吃了。”

楊說:“吃屁你都抓不著,還吃魚?”

鄭人傑沒理他,跑上迎海大壩,大家也跟著上了大壩。他手抓壩面石縫,腳丫摳住石縫,麻利的下到五米高的壩底,踩著爛泥,向二、三百步外,一羣海毛子(海歐)聚集的地方跑去。

大家在壩上,眼望著他衝進了海毛子羣中,拿起一條大魚就往回跑,惹的海毛子在後面高聲的罵他。

當他上到壩頂時,大家一看,他手中拿的是一條大梭魚,能有二十多斤,肚子已被海毛子開了膛,下貨已乾淨。

鄭德利問:“一家子,你怎麼知道那裡有魚呀?”

鄭人傑答:“一家子,我聽到一個海毛子在喊叫,這魚是我的,這魚是我的。結果,把海毛子招來了,互相爭搶,喊:快來吃魚呀,快來吃魚呀……

滕玉振說:“有樂。“

鄭人傑喊:“於師傅。“

於德水走出窩棚,鄭人傑跑下壩,把魚送給於德水,說:“於師傅,今晚燉大梭魚,讓我們開開葷吧。“

於德水說:“有口福了。“

大家流口水了。

鄭人傑說:“大哥哥們,拿三個擡筐跟我走,擡它三擡筐大梭魚回來。“

說完,他往西走,下了西壩,跑過泥灘,跳進三號溝裡。

正是漲潮時,三號溝水滿。

大家三個人拿著擡筐,三個人拿著扁擔,其他人空著手,來到溝的東岸。

鄭人傑一會兒鑽進水中,一會兒鑽出水面,扔上岸邊一條大梭魚。

樂的滕玉振去拿,好不容易把大魚抱在懷裡,那大魚一蹦,把他晃了一個趔趄,大魚也蹦出懷中,逗的大家一陣笑聲。

當潮水漫灘時,鄭人傑已經從溝裡扔出四十多條大魚,都是二十斤上下,擡了三擡筐。

魚擡到瓦房門外前,放在地上,大魚活蹦亂跳,蹦出筐外,在泥地上翻滾。

楊提溜樂的抓耳撓腮,說:“這裡窮沒有什麼可提溜的,心裡天天失望。今天,沒想到能碰到大魚,給我兩條,提溜回家腥腥鍋。”

說完,他也不問問大家,挑了兩條最大的魚,找了兩根麻繩,串在魚頭上,一隻手提溜一條大魚,樂顛顛的帶著小跑,順西壩往北而去。

走在路上,一個把頭問他:“楊把頭,你手裡的大魚在哪裡弄的?”

他回答:“狼灘的小鹽驢子,在三號溝裡抓的,老鼻子啦,我只拿了兩條。”

他對高抽筋說:“東家,去拿魚吃吧,他們弄老鼻子了,有好幾百斤。”

高抽筋一聽,火大了。

窩棚前,大家在議論這三擡筐魚,一頓吃不了,過潮就臭了。

姜德新說:“把魚全埋在鹽坨底下醃起來,誰也看不見。一不招蒼蠅,二不惹麻煩。”

大家認爲是好主意,就七手八腳地把魚埋在鹽坨底下。

當天晚上,十個人燉了四條大梭魚,能有百來斤,沒有油,沒有醬,沒有蔥薑蒜,沒有一味調料,只放鹽。大餅子就大梭魚吃的滿嘴是鮮。

一個個都撐的溜脖了,還沒放下碗。莊、隋二人,一邊溜噠一邊吃。

大家吃得正高興時,高抽筋氣沖沖地鑽進窩棚,罵道:“吃的不是你們家的糧,你們不心痛,是吧?”

什麼意思,大家丈二和尚——抹不著頭。

徐有林問:“東家,怎麼燈沒來火來了?”

高抽筋怒目向徐:“你知不知道,臭魚爛蝦,是吃飯的冤家。你們吃魚,鮮溜啦,可我得賠上多少糧啊?!我會被你們吃窮的!”

滕玉振說:“不對呀,臭魚爛蝦,吃飯歡喜。”

大家想笑,但不敢笑,你看我,我看他。

高抽筋腳一跺地,右手一點,說:“我叫你們歡喜,這個月餅面子減半!”

他說完喪喪個臉,轉身走出窩棚。

管家問:“聽說你們弄老鼻子魚了,在哪兒哪?”

姜德新說:“楊把頭來提溜兩條,於把頭來提溜兩條,李把頭來提溜兩條,把頭們都搶了,一條也沒有了。“

管家說:“你們吃獨食,拉線屎,等著吧!”

隋大強說:“人家有錢的,長個肉力,使船的長個魚力,咱鹽哥們沒有魚沒有肉,就長個飯力,不給飯吃,沒有勁幹活了。”

姜德新說:“別聽他咋呼。你們知道他這個抽筋的外號是怎麼來的嗎?”

姜德新講了一個故事:高抽筋外號的來歷。

高抽筋包灘發了之後,在鄰屯包了一家寡婦。

一天下午,一個拉子領他去小寡婦妙爽家。

他一看小寡婦妙爽長的俊美水靈,那臉蛋彈指可破,那雙大眼睛活而勾魂,那身曲線,使他的心進入性的狂想之中。

拉子說:“你要包她,一個月一算賬。”

高抽筋點點頭。

拉子說:“一個月一千大洋。”

高抽筋點點頭。

妙爽說:“我有絕活使你酥筋麻骨,知道真正的男女之爽。但是,你擡不起頭來,我配你白睡一宿,你得加一百。”

高抽筋點點頭。

拉子說:“先交錢,後上炕。”

高抽筋從懷裡拿出一千元的銀票,交給了妙爽。

這天一個下午,高抽筋的腦袋,就在性的狂想之中。

傍晚,他敲開了妙爽的門,門一開,妙爽一絲不掛地站在地上。他一把把妙爽摟在懷中,不一會兒就癱坐在地上。

妙爽問:“高當家,還沒上陣就歪歪啦?那是要加一百的。”

高抽筋說:“我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喘不上來氣。”

妙爽咯咯一笑,說:“我認爲你是個虎呢,原來你是個除皮的蟶子。”

上了炕之後,妙爽炕上的活那叫個絕,一宿也不讓高抽筋睡覺,把高抽筋累的兩眼發藍。

高抽筋對妙爽,就像小孩拿個爆丈,又愛又怕。

幾天時間,高抽筋累的受不了啦,好像身體被掏空了,躺在炕上,四肢往一起收收。他不去,妙爽罰他一百大洋,這個二奶不好包啊。怎麼辦呢,吃藥。

吃了藥之後,他兇猛如虎,但藥勁過了,軟如爛泥,倒頭就睡,鼾聲如雷,過路的人都能聽到。

妙爽拿笤帚疙瘩打他,他翻個身照睡不誤。

妙爽後半夜叫高抽筋弄的不能入睡,還閒的難受,就想下半夜趕走高抽筋,再招一個人來熱鬧熱鬧,再掙一份錢。

妙爽家房東頭有一棵大楊樹,晚間烏鴉在樹上過夜,每當五更天時,烏鴉哇哇亂叫而飛走。

每當烏鴉一哇哇,高抽筋就起來穿衣服而去。

妙爽抓到高抽筋這個毛病,拉一個名叫單虎的小夥子,來接半夜的班。

單虎四更天來轟烏鴉。

一次,高抽筋回來,拿小棍去敲夥計的炕沿,叫夥計們起來幹活。

把頭問:“東家,什麼時辰了?”

高抽筋氣哼哼地說:“五更天了。”

大家爬起來穿衣服,把頭披著衣服出去尿尿。他一看晨星是二毛愣星,再看看天,三星偏西,雞還沒有叫。

他喊:“東家,你出來看看。”

高抽筋問:“天上有花嗎?”

把頭說:“東家,你往東看,老人說,大毛愣星跑,二毛愣星顛,三毛愣星出來亮了天。現在是二毛愣星剛見面,三星偏西,雞還沒有叫,就是四更天吧。你叫我們起這麼大的早,想幹點什麼活吧?”

高抽筋一下明白了,是小寡婦算計他。他牙根咬咬著說:“把頭,我領你們去看熱鬧。”

高抽筋在前,把頭領十幾個夥計在後,來到妙爽家的院門前。

他推開人家院門,悄悄地進了院子。他向夥計們招招手,夥計們輕手輕腳的也進了院子,靜靜地站在院子裡。

他走到窗臺前,貼耳細聽。

小寡婦說:“兄弟,姐姐的活頭怎麼樣?”

單虎說:“姐姐,你希罕死我了,希罕死我了。”

妙爽說:“你絕啦,像個麪筋兒似的。那個老鬼,像個乾柴棒子,硌的姐姐生痛。”

單虎說:“姐姐像個麪糰似的,太暄透了。”

高抽筋敲門。

小寡婦問:“你是誰?”

高抽筋答:“每日四更二星東,烏鴉不叫有人轟;麪糰摟著麪筋睡,乾柴棒子耳不聾。”

妙爽問:“你聽牆根?”

高抽筋反問:“你想抓唬我?”

妙爽:“呸!”

高抽筋:“你不賠呀,拿我的錢養鴨子,你爽死了。”

高抽筋砸門,夥計們呼喊,驚動了鄰居來圍觀。

天亮了,院裡院外站滿了人。

小寡婦穿戴整齊地開了門,站在門前,說:“叔叔大爺們,兄弟們,我是個女人,死了丈夫,用身子養家,但我沒禍害你們家吧。

我憑我的身子掙錢,我憑我侍候男人的活頭掙錢。高抽筋,一宿把我四面摟了三面,把兩個娃娃樂箍的生痛,跑回來聽我的牆根,砸我的門,憑什麼?你們給我評評理!”

高抽筋喊:“你拿我的錢養鴨子。”

妙爽說:“咱有話在先,你老是低頭幹不了活,冤老孃嗎?”

圍觀的人們哈哈大笑,笑完就噢噢起來,有人就往高抽筋身上扔小石頭,大泥塊,打的他站不住腳了。

他留下一句狠話:“小寡婦,你等著,我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鹽灘裡有個叫扒皮,爲了防止重名,就叫他爲抽筋,後來他就認可了。

姜德新說:“高抽筋這個名號是他用來唬人的,不用理他那一根!”

徐有林說:“給多給少他說了不算,瓢把子在磨房師傅那裡,明天我送一條魚去,什麼問題就解決了。”

大家就怕捱餓,徐師傅這麼一講,大家放心了。

楊提溜的話,一傳十,十傳百,傳來傳去,就變成大玄話了。

這場大雨,三號溝狼灘下的不是雨,而是一個個大梭魚,小的一個拾來斤重,最大的一個是一百多斤重,還卡巴眼,掉眼淚,是個魚精。

狼灘哪,滿灘都是魚,挺厚的一層。

沿上的老百姓搶了一宿,都發啦。

第二天上午,五十里外的人,挑著挑筐,跑進狼灘。

夾心子八元,高雲祥坐土車,從夾心子奔向狼灘。

開始時人少,進了狼灘,跑到池裡、溝裡去找魚。後來,灘裡擠滿了人,一個挨一個,誰也動不了。

灘里人站滿了,坨臺上人站滿了,鹽坨頂上人站滿了,迎水壩、順水壩上下都站滿了人,那真是人海一樣。

八元,高雲祥的土車,被人海擋住了。他們只能站在狼灘外,站在土車上望狼灘。

人們是挑著筐來揀魚的,揀不著魚空筐回去又心不甘,所以,就摟草打兔子。站在鹽坨上的一個人,就往挑筐裡裝鹽。

一個人這樣,一百人這樣,人海轟的一聲散開,奔向其它灘的鹽坨。

鄭人傑他們一看藏魚的鹽坨要被搶,拿起了扁擔,把鹽坨圍住了。

鄭人傑說:“萬萬兒,幫幫忙吧。”

萬萬兒說:“主人,老百姓是天,管著我哪!”

衝上來一些人,被大鄭、大隋等打進水溝裡,嚇的他們不敢靠上。

那陣勢,人海像海嘯一樣。

八元一看這陣勢,多麼像十年前鹽幫送葬那個大場面,嚇的他叫人推著土車向北跑。

三號溝、四號溝灘內的鹽基本被搶光,那是幾萬噸鹽,灘主哭,八元蹦。

狼灘保住了一個大鹽坨。

當天晚間,姜德新叫大家在壩下挖了一個土坑,把魚和鹽拌在一起,埋在土坑裡。

第二天早上,高抽筋來到三號溝的順水壩頂上,往南一望,只有狼灘一個大鹽坨,像銀山一樣,銀光閃閃矗立在那裡。把他樂的蹦了一個高,放了一個屁。

他來到狼灘一看,鹽池子被踩成蝦醬了,寬池埂變成尖池埂了,所有的水口了都被拔開,木門的插板,不知扔到哪兒去了。灘被作弄成這個樣子,要恢復生產,少說也得十天,那就要進入雨季了——六月初六扣斗子了。

他要賠給八元二、三十天地。

他坐在坨臺上,兩眼瞪的有牛眼大,一句話也不說。突然,他站起來說:“天黑啦,走家!”

太陽才半天高就天黑了,什麼意思?大家還沒明白。

他喊:“大媳婦,二媳婦,快點燈!”

管家明白了,高抽筋是急火攻心,眼得了火蒙了。

管家趕緊叫人揹著他往家跑。

狼灘的十個鹽哥們,在灘裡到處轉繞,去找門口子的插板。

當夜的三更時分,鄭人傑站在坨臺上,微合雙目,覺得自己站在宇宙之中,他腳下是銀河的星盤,兩掌之間是太陽和九大行星。

他雙手掌握球似的轉動;他雙腳邁步跟銀河轉,他踩著天河中的無數個太陽在飛行。

他橫跑斜串,左扭右拐,當由艮位向坤位移動時,得到了意外的一種玄力。用現代人話說,他一腳踩入另外一個空間,身進入暗物質之中,碰到超物質並受到超物質之力的融貫。

他在這種力量的擺佈下,一式演出,電閃雷鳴。整個銀灘,雷電交加,閃從天上打到地下,聲響像撕布一樣慘人。

二式演出,暴風驟雨。銀灘海里,風雨交加,窩棚蓋上的茅草被吹上天,銀灘變成了海。

他三式演出,山呼海嘯。大地山響,大海怒吼。

他四式演出,地動山搖。大地在震動。

他五式演出,山崩地裂。銀灘變成了亂石場,大海溝豁縱橫。

他掙開眼一看,自己嚇了一跳。

萬萬兒說:“主人,這功法殺氣沖天,驚道動佛,用起來必傷及無故,損其壽也。”

鄭人傑說:“萬萬兒,幫我復原吧。萬萬兒手一揮,山還是那座山,灘還是那個灘,大海還是那個大海。

鄭人傑說:“妙哉!”

幾萬噸鹽被搶了,成了一件大事件。

一天上午,貔子窩警署署長左竹右武,陪同關東州警廳的高級刑偵官浜田,帶著幾個警察和巡捕,還有西門大鳥——貓頭鷹來到狼灘。

十個鹽哥們被叫到坨臺上,站著問話。

浜田一臉橫絲肉,最上眼的是那張狼嘴,這個人要叫丁把頭起外號,一定叫狼嘴,不知他有沒有這個號。

浜田問:“天上的降魚,灘裡的遍地,你們的捉了幾條的?”

姜德新說:“那是做夢娶媳婦——想好事。”

浜田問:“夢裡的娶媳婦和灘裡的魚有什麼關係,我的不明白。”

姜德新說:“你的不明白,我們的也不明白。”

貓頭鷹插話:“你的裝不明白。”

姜德新說:“我講一件事,你們一聽就明白了。”

他講,一個農夫在耕地,咯出一口痰吐在地上,正巧一個雁毛落在那口痰上。

農夫害怕,對一個朋友說:“我咯出一個雁毛來,這是不是病啊?

他這個朋友對別人說:“我這個朋友病的不輕啊,一口咯出一個雁毛來。’’

這話就傳開了。

說他一口咯出一個雁毛來,他家滿家都是雁毛。

這話越傳越玄乎。

說他一口咯出一個大雁來,滿院子都是大雁,五個大雁一塊錢,他發了。

三裡五村的人都上他家去看大雁,只看到他一個人在院子裡掃院子。

講完後,姜德新說:“事就是這麼個事,你們是明白人,應該大大的明白。“

浜田說:“你們魚的米西?“

姜德新答:“啖啦。”

浜田問:“魚的哪裡來?”

姜德新答:“從海里揀來的。”

浜田問:“揀了多少?”

姜德新答:“三條。”

浜田問:“在哪裡?”

姜德新答:“我們只啖了一條,叫楊把頭搶去兩條。”

浜田問:“三條魚的幹活,怎麼變成了滿灘魚的幹活?”

姜德新說:“楊把頭瞎嘞嘞的幹活。”

浜田臉沉了下來。

鄭人傑說:“那天大雨過後,我聽到海里海毛叫,吃魚呀,快來吃魚呀,我就跑到海里,從海毛子口中搶了三條魚,一上來,就被楊把頭拿去兩條。”

楊把頭提溜著兩條魚往家走,一溜道他對別人說了什麼,我們不知道 。但把頭們都跑到狼灘來要魚,後來人就越來越多,搶鹽、拔門板,我們就拿起扁擔打,保住了一個鹽坨子。“

浜田說:“你們大大的英雄。“

貓頭鷹說:“英雄個屁,他們的撒謊。“

浜田臉沉沉的,白了貓頭鷹一眼,說:“鹽坨的爲證。’’說完,轉身離開坨臺,走出狼灘。

第二天上午,貓頭鷹從夾心子領著一個巡捕,坐著土車子直接來到狼灘。

他把十個鹽哥們叫到門前,嘻嘻一笑說:“魚的還有多少?”

他這嘻嘻一笑,圓圓的眼睛瞅著人,鹽哥們汗毛豎起來了。

姜德新說:“魚的真的沒有。”

貓頭鷹說:“你們藏起來的幹活。”

鄭人傑說:“這多少天了,要是有,早臭啦。”

那巡捕在貓頭鷹耳邊說了幾句。

貓頭鷹雙眼瞪圓,說:“叭嘎,你們的良心大大的壞了。”

那巡捕說:“楊把頭被扒了皮,送進旅順大牢,你們怕不怕?”

貓頭鷹說:“我的有三個條件,一,把魚的拿出來;二,你們??的米西;三,小孩子的去坐牢。”

姜德新說:“魚的沒有,??的米西是狗的幹活,小孩子沒犯法!”

貓頭鷹說:“幾萬噸鹽被搶,魚的關係大大的,楊把頭的坐牢,捉魚的小孩也要坐牢!”

巡捕插言:“你們真是大姑娘要飯。”

姜德新問:“什麼意思?”

巡捕說:“把魚給他就得了。”

鄭人傑一下就明白了,把魚拿出來,一,貓頭鷹和鬼子一樣,是個無底洞;二,引來一羣狼;三,自己變成替罪羊。不叫貓頭鷹死,鹽哥們必遭殃。

他心生一計,殺死貓頭鷹,說:“西門掌櫃,魚的沒有,你把我抓去坐牢吧。”

鹽哥們愣了。

鄭人傑說:“姜大哥,你是明白人,到三號溝橋你就明白了。”

他跳上土車,面朝西坐在平板上。貓頭鷹和巡捕坐在他身後。

推車人推著土車跑。

貓頭鷹拿著棒子打鄭人傑,棒子飛了。

巡捕說:“不拿出魚來,你不但要挨棒子,還要把你綁起來,喂??給你吃。”

鄭人傑嗖一下轉過身來,正反巴掌抽貓頭鷹和巡捕的臉。嚇的蹬車的人停了腳,車在小道上滑行。

到了三號溝橋東,鄭人傑下了車,站在軌道中間。

貓頭鷹下了車,恬恬個腫臉,拉了一個窮架式,啊的一聲向鄭人傑撲來。

鄭人傑站著不動,立掌爲刀等著貓頭鷹。貓頭鷹只向鄭人傑邁了三步,鄭人傑隔空一掌劈下,把貓頭鷹從頭到腳劈成兩瓣。

巡捕和推車的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喊饒命。

鄭人傑也不理他倆,用手指在土車的平板上寫道:

什麼臭皇民,禮帽做變鞋墊。

乾的是累死驢的活,小命也被草菅。

羊死被扒皮,怒瞪一雙眼。

今朝揮手報血仇,

來日腳踏富士山!

小花拉子

寫完後,他對巡捕說:“二鬼子,你給貓頭鷹出的三個臭點子,就是找死!我今天鐃你不死,叫你帶話給鬼子,要找我,就到莊河馬中華那兒去找。”

說完後,鄭人傑擡腳向東飛去。

郭正人來到鹽祖廟,對師父老道長講明瞭情況。

老道長說:“可憐的正兒,開殺戒早了。咱不要去馬中華那兒,你到奉天去,有一段奇遇在等著你。你要去學軍事,要了解日本軍隊。兩年後,你回來領著你們小哥們,殺鬼子,報咱鹽家的血仇。

‘‘臨走之前要辦兩件事。一,拜別鹽祖,二,成家結婚。’’

說完老道長領著郭正人,走到中間羣殿的前殿。一進門,迎面兩個神像,左邊的一個是穿古裝衣服的,名叫夙沙氏,是古代用海水煮鹽的祖師;右邊的一個是像近代幹活人的裝扮,頭戴大草帽,身披草蓑衣,右手拄著一把插在地上的鐵方杴。

傳說,很古的時候,東老灘這裡,是用泥灘曬海水增加滷水濃度,就像現在鹽灘的上半截蒸發池子一樣,當海水濃度達到一定濃度時,那當時是用蓮花籽測濃度,當滷水能把蓮花籽漂在水面上時,把滷水挑進大鍋裡,加熱熬鹽。

當時在東老灘有一個大灘主,外號叫畢鹽鍋,是曬海水煮鹽的大鹽戶。

有一年,兩隻鳳凰落在東老灘崖底前的海灘上,叫了三聲,飛上藍天,在天上轉了三圈,飛走了。

老人說,鳳凰不落無寶之地。

畢鹽鍋領人到鳳凰落腳的地場,挖坑找寶,什麼也沒找到。但這個坑在潮水的衝擊下,漸漸被衝淺了。正好,趕上了一個大旱天,淺坑裡長出了鹽。

這件事,被在畢家加工滷水的跑水工王二發現了。

他瞅空早晨去趕海,回來時他路過落鳳之地,發現了這個狀況。他靈感一動,他用畢家制滷的辦法,在坑的周圍,一圈一圈,從裡向外,擋起小土壩,由外向裡走水,走到中間曬出鹽來。這就是後來的八卦灘。

東老灘人都跟王二曬鹽,過上了好日子。

畢鹽鍋賣鹽少了,就逼王二交灘,交出曬鹽技術。王二不幹。

畢鹽鍋設計王二到畢家莊去赴宴,王二走進畢莊大院,衆打手就把王二圍了起來。

俗語說,好虎架不住一羣狼。

在打鬥中,王二被砍去了頭,他立而不倒,一腔熱血噴向空中,化成血火落在畢家莊上,一場大火燒燬了畢莊。畢鹽鍋在大火中焚身而亡。

老道長說:“這就是老祖宗的精神,咱鹽幫靠這個精神在劫難中不倒。這個精神,就是寧肯站著死,決不跪著生!要把一腔熱血化爲烈火,把一切邪惡化爲灰盡!”

從鹽祖殿出來,老道長說:“奉天小西門外有個西門順風號,那是咱的買賣,掌櫃名叫郭正喜,今年四十八歲,我寫一封信你帶著。

‘‘臨走前,要把婚事辦了,人家兩個姑娘都十九啦,你岳母也著急。’’

郭正人在老道長的安排下,在白雲山後一條溝屯結了婚。場面對得起雙方親屬,大家感覺很好。

三天後,他坐著貔子窩順風大車隊的馬車奔向奉天。

西門順風號在奉天小西門十字路口的西北道邊,坐北向南,門面上一個大匾,上面寫著“順風號”三個大字,經營飯店、食雜、大車店等。

小西門外十字路東西、南北走向,中間有一個千斤重的石獅子,車輛經過非常彆扭。據說是建奉天城時扔下的。

一天上午,南北兩個結婚車隊在這裡打對頭,一對各自四輛橋車隊,在石獅子南北頂牛各不相讓。吹鼓手、喇叭匠叫起勁來,雙方站在道上,鑼鼓喧天,喇叭聲烈。石獅子坐在道中間看熱鬧。

西來的車堵在十字道西,東來的車堵城門中,南來北往的車誰也動不了,半個時辰,有三、五十輛車在道上排成長龍。

這天,正好張作霖、張學良和幾個衛兵便裝出西門,被逼在城門外城牆下,進不能進,回也不能回,只好站在城牆下看熱鬧。

郭正人從順風號出來看熱鬧,看了一兒看出門道來了,就是十字道中的那個石獅子拿不走,誰也動不了。

郭正人邁步穿過人空兒,走到十字道中,一哈腰,雙手把石獅子舉過頂,邁步往西北走,邊走邊喊:“借光借光,別油著別油著……”

他身旁的人都看愣了,像木樁釘在那裡,也不知道讓個道。

一個人喊:“快閃開,你們想把人壓死嗎?”

人們回過神來,讓路,吵雜聲沒了,掌聲如雷。

人們看到,一個小黑孩,光著禿頭,身穿白色粗布背心,下身一條黑色半截褲子,腳穿黑布鞋,雙手舉著石獅子向西北走。大家爲這小黑孩擔心,大氣不敢喘了,怕驚著他,出現意外。

郭正人走到西北路邊,輕輕把石獅子放下,笑嘻嘻地看著兩個迎親車隊。

兩個迎親車隊,分左右各自南北而行,圍觀的人也各奔東西南北。

一個人站在郭正人面前,說:“你這個孩子不知道倒正,把石獅放在人家門口,你是送福還是送禍?”

郭正人看看石獅子正好迎了人家的門,就哈腰提著石獅子往北移了幾步。

另一個店主出來,說:“小黑孩,你不明白,石獅子是配對的,誰要光桿獅子呀。”

郭正人爲難了,他四下看了看,哈腰雙手抓起石獅子,把它舉過頭,左手放下,右手擎著,一步一擺小手,走到城門口,把石獅放在城門的左邊、

這時沒有人反對,只有掌聲。

郭正人轉過身,向順風號走去,張作霖他們一夥人緊跟其後。

郭正人回頭一看,一個衣裳華麗的瘦老頭,領著一幫人在身後。他覺得擋了人家的路,將身往一旁退了兩步,讓老頭先過。

瘦老頭一擺手叫他先走,他向瘦老頭一抱拳,大步前頭而行。

郭正喜站在門口,吃驚地看著郭正人說:“小老弟,你是鴨子尥腳——玄天了,你這個勁是太大了,從小吃了多少麻花?”

郭正人說:“小意思。”

說著二人進了門,後面的瘦老頭等也跟著進了門。

郭正喜回頭一看瘦老頭,馬上抱拳一禮,說:“張大帥駕到,小的有禮了。”

張作霖哈哈一笑說:“我不是奔你而來。”說完,他手指郭正人說:“這小兄弟是誰?”

郭正喜答:“他是我的小堂弟,名叫郭正人,今年十七歲,屬牛的,關東州人,公學堂畢業,來奉天找個營生。”

張作霖說:“當我的衛兵吧,我喜歡這小兄弟。”

郭正喜、郭正人同聲:“謝大帥!”

從此,郭正人走進了大帥府。

第六章 正兒和靈鳳奇遇第四章 暗線育孤第八章 涮獨臂修羅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一)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十八章 笑鬧上海灘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十八章 笑鬧上海灘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一)第十八章 笑鬧上海灘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八章 涮獨臂修羅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八章 涮獨臂修羅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九章 氣耗眼付校長第八章 涮獨臂修羅第十六章 冤魂劍出鞘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一章 劣人高雲祥第六章 正兒和靈鳳奇遇第八章 涮獨臂修羅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八章 笑鬧上海灘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六章 正兒和靈鳳奇遇第十章 禪歌出世(二)第十六章 冤魂劍出鞘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五章 高雲祥借勢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一章 劣人高雲祥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六章 正兒和靈鳳奇遇第四章 暗線育孤第六章 正兒和靈鳳奇遇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一章 劣人高雲祥第五章 高雲祥借勢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一)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一章 劣人高雲祥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一)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四章 暗線育孤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十五章 立誓報血仇第一章 劣人高雲祥第二章 劣兇,鬼子,鹽邦(二)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十二章 衝冠一怒第十章 禪歌出世(一)第九章 氣耗眼付校長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第九章 氣耗眼付校長第三章 暗線救幫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十三 章 靈鳳當掌櫃第七章 耍斜眼西施第十一章 鹽工苦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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