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轅黃蓬大車架駛出了貓兒山監(jiān)獄,源於本地習(xí)俗,去不吉利的地方是沒有按原路返回的道理,大車架馬車是沿西邊的小巷道走去,華姿胭脂鋪的少東家尹華姿捂著口腔的絹帕壓不住滿巷子的藥渣子味,他忍耐不住猛烈的咳了起來,包裹在頭上的白色紗布滲出液體,順著脖子流下,白色儒服的領(lǐng)子漸漸的換成了殷紅色,他左手拿絹帕捂著口腔,曲捲著身體向前傾,把右胳膊抱在懷裡,似乎這個姿勢能減輕一點(diǎn)疼痛。
“少爺,再忍忍,出獅子巷路就不顛了。”駕車少年含著眼淚,輕聲安慰。
少許,馬車駛出了小巷子,道路大了就不再轉(zhuǎn)彎抹角,藥渣子味也消失了,尹華姿坐起身體,微微後靠仰頭抵著車架上懸掛的軟枕,從左下方揭開車簾一角,路兩邊的大戶人家已經(jīng)緊閉大門,從榕樹裡照射出的燈光在地上緩慢挪動,淡雅的榕樹葉香味和著風(fēng)徐徐吹入車廂。“真不知道這一天整的是哪一齣?”他輕嘆一聲放下車簾,用左手託著右胳膊,閉上眼睛,他需要安靜一下。
緩緩前行的馬車停了,駕車少年輕聲說:“少爺,虎子路口有衙門裡的人設(shè)卡攔車,您坐穩(wěn),我們掉頭。”
緊跟在少年車後的三駕華姿胭脂鋪馬車在虎子路上一字排開擋了前面視線,少年在退到後面撥轉(zhuǎn)馬頭迅速離去。
“尹盛,廢棄的水塔邊有條小路,從塔邊走。”尹華姿輕聲吩咐駕車少年。
從水塔邊出來就是民路中段,前行不久馬車駛進(jìn)民路五巷,馬車靠水邊停穩(wěn),尹盛攙扶尹華姿從車上下來,指著亮燈的院子說:“少爺,他們都在裡面。”
雜草叢生的院子是用殘磚碎石壘砌的院牆,竹籬笆柵欄虛掩著,低矮的瓦房上飄出炊煙,爆炒青椒的辣香味引得尹華姿肚子在“咕咕”叫喚,他纔想起自己已是十幾個時辰不曾進(jìn)食。
竹籬笆柵欄後面?zhèn)鱽怼班赅辍钡那胁寺暎⑼崎_柵欄,見一箇中年男人坐在矮木凳上,低頭切葛根,中年男子擡頭看了一眼,又低下頭揮刀繼續(xù)切,只是切下去的聲音變成“梆梆”敲木板的聲音,裡屋的油燈隨敲木板聲熄滅,一個人影迅速閃身到柵欄前,迎著尹盛劈面一拳打去,出拳力道又快又猛,尹盛後退一步側(cè)身避過來人的拳風(fēng),左腿略挫,出右拳虛晃,左拳以快制快猛擊而出,眼看就要打在來人臉上。
“老八,停手,是華姿鋪?zhàn)拥膩砹恕!币股e響起男人低沉沙啞聲音。
裡屋的油燈重新亮起,院子裡繼續(xù)響起“嚓嚓”的切葛根的聲音。尹盛攙扶尹華姿走進(jìn)裡屋,四根木頭支撐起一塊木板上的桌子上,十幾根柳葉菜花飄在一個粗瓷大海碗裡,撩過的白菜裝了一大碟,大頭菜梗切了細(xì)條和切碎的紅辣椒炒一大碗,五寸長的青椒整個拍碎撒上細(xì)鹽放在鐵鍋裡翻炒至橙黃,裝大盤上桌,鐵鍋裡的大米摻雜包穀煮成銀色的飯粒還冒著熱氣。
“一天沒得吃半顆米,都餓過頭了。”李秀蘭取碗筷招呼屋裡的人吃飯。
一屋裡的人多是金山集市的小商小販,本來就不會客套,又折騰一整天連水也沒喝上幾口,眼下端了碗就稀里嘩啦三兩下的把桌上掃了個乾淨(jìng),賣襪子的朱老八,賣筆墨的姚老七,收碗筷擦桌子,兩人配合默契,從上菜到撤碗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彷彿在這空間里根本沒有吃飯這一塊。
尹華姿吃過飯就坐在窗前的小木凳上,尹盛本來想站在他的身後卻高出一大截,要坐下來吧又不合禮數(shù),他乾脆就緊挨著尹華姿蹲在地上,羅素鑾、李秀蘭、姚愛蓮三個人坐在牀沿邊,牀邊的兩個矮木凳子坐的是湖南百貨行的陳平均和布匹行的劉大嫂,桌子邊上分別是成衣行熊大娘、張伯孃、張大伯和水粉老鋪米力家的姑姑,姚老七何朱老八去竈門口洗碗回來就並排坐在門邊的木疙瘩上,這一個屋就擠滿了,院子裡依然傳來均勻的“嚓嚓”聲,李秀蘭在牀上拿起暖帽側(cè)身擠到到院子裡幫自己男人戴上,回來時臉上竟然還泛起了緋紅的暈圈,“外面下霜了,不戴帽子會涼。”她小聲的解釋給男人戴帽子的緣由
“哦,是下霜了哦。”屋裡的人相互打趣,都開懷大笑,這是這天最開心的時刻。院子裡李秀蘭的男人摸一把被霜打溼的肩膀,想著明天一定是個好天氣,切好的葛根一天曬乾就不會有黑點(diǎn),沒有黑點(diǎn)的葛根就能賣個好價錢,他也跟著“嘿嘿”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