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走進我的新學校。

一切都是灰的，灰灰的牆，灰灰的水泥地。沒什麼顏色。可能是時間比較長了吧，教學樓的牆皮已經有幾塊剝落了，掉在地上，碎成一地灰色的粉末。

這是我的高中，常德六中。

一所毫不起眼的普高。

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來這裡，一切都像做夢一樣。我的第一志願是南科一中，就在離這裡一百米遠的地方，僅僅隔一條馬路。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稀裡糊塗地考完了中考，隱隱約約有些印象吧，好像是考完數學之後錯了些什麼題目，就是那種低級得讓人心梗的錯誤，然後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掉下了第一志願，然後又稀裡糊塗地掉下了第二志願也就是國際部，來了這裡。僅僅，差兩分。

心裡涼涼的，像貼著一塊冰的感覺。不是悲傷，不知道是什麼情感，是絕望嗎？我不知道用什麼去描述我的感受，只是機械地邁動腳步，走進灰濛濛的世界裡。

中考前起早貪黑，點燈熬油的那些日子，都餵了狗嗎？披著絢麗外表的那些努力的日子，又或許僅僅是一場夢，帶來那些可笑的希望，然後又毫不留情地將它戳破，剩下一攤泡沫。

“明夕。”

我沒有回頭。

“回去吧，別看見我這落魄的樣子。”

秦哲嘆了口氣。

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終究忍不住回頭，看著他走出六中的校門，向著馬路對面走去。

那裡圍滿了人，端莊大氣的校門上寫著“南科一中”幾個大字。他們的噴泉開了，校門上也掛上了橫幅，紅紅的，寫著“歡迎新生入校”。

不時有行人停下腳步向校門張望，眼裡閃著好奇而又豔羨的光。

全國數一數二的高中，誰不豔羨呢。

眼淚不自覺地開始蘊滿眼眶，我掐著自己的手心，努力把眼淚憋回去。

開學第一天就哭，多不好啊。

我轉過頭，向著教學樓走去。一團團糅進了灰暗的潮溼空氣向我撲來，似乎要將我融化在那暗淡裡。

教室裡早已人聲鼎沸。我已經收收完了東西，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手上被自己掐出的紅痕，默然。

這裡的班號，是按班級的優劣順序排的，學號也是。每個人的學號，就是自己錄進來的排名，也就是中考成績在這裡的排名。來之前我還沒有想到，雖然是一所普高，對成績追求卻已到了這個地步。

我沒有懸念地在一班。

老師站在講臺上。“唸到名字和學號的同學，請站起來。”

“一號，明夕。”

我緩緩站起來。周圍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熱辣辣的。

“嘖，這就是年級第一。”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老師饒有興趣地看著我。“明夕，你中考多少分？”

“538。”我們中考滿分600。

周圍隱隱響起倒吸冷氣的聲音，我默默地坐下。

538，能比這個分數高的分數線，只有一所學校。

人稱報考南科一中就是一場賭局。考上了，即可踏入這所傳奇的名校，考不上，不管你差的是一分還是兩分，都只能落入萬丈深淵。無可避免的，每年都會有幾個不幸掉檔的人，分散在各個普高，只不過今年，這些人裡多了個我。

雖然周圍的同學一臉驚羨，我卻感覺不到任何一點自豪的情緒。

一提起中考，我就感覺心底一涼，像是往無盡深淵直直地墜落下去，被混雜的情感吞噬。

恐慌，畏懼，懊悔，迷惘。

而又無可奈何。

“二號，於清清。”

“三號，李文亮。”

...

一個個陌生的面孔，有的暗淡著，有的閃爍著。

我幽幽地嘆了口氣，轉過頭，看著窗外的晚霞。紅紅的流光暈染了天邊，燒出一片絢爛，彷彿一年前，心裡熊熊燃燒的夢想。

晚上回寢休息，我才真正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我的新寢室。

寢室裡除了我就沒有人回來了，畢竟其他人都在校園裡興奮地亂逛，只是我沒有那個好興致。

六個衣櫃，六張牀，六張桌子。木頭做的，看上去已有些年代了，泛著古銅色的光澤，氤氳著一絲朽木的潮溼氣息。

我看著被我扔得七零八落的行李和光禿禿的牀板，微微嘆了口氣。

下午來報道的時候啥也沒幹，光顧著鬱悶去了，這下好了。

我的牀在上鋪，只得踮著腳把牀墊放在牀板上，又把枕頭扔上去，再一點點把被子推上去。還有一大堆衣服等著收拾，以及剛剛發的校服，還得過一遍水...

“咣”的一聲，門被重重地砸開，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孩一蹦一跳地進來了。

被嚇呆在牀上的我和她大眼瞪小眼。

“額...那個，沒想到會有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指了指天花板。“燈不是開著的嗎。”

她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啊...沒注意！你是...明夕嗎？”

我點點頭。

“好耶！沒想到居然可以和學霸一個寢室。”她走到她的牀邊上，就在我的牀正下方。

“哪門子的學霸啊...”

“538，夠高。想來你是從南科下來的吧？”她說。

我只感覺一股熱血直奔頭頂，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嗯。”

她把書包扔在桌子上，麻利地拉開拉鍊，把裡面的書往桌子上擺。

“其實我也是。”

“啊？”我驚詫地看向她。

“中考532分...嘖嘖，語文85分，真是驚天動地啊，不知道作文是不是隻有30分呢...”她被自己逗笑了，又接著說，“這個爛分數喲，在這裡居然排第二。嘖嘖嘖...”

我還記得二號叫什麼的，只是後面的我就沒怎麼仔細聽了。

“你是...於清清？”我試探地問。

“對呀！你居然記得我的名字。”

空氣沉默了幾秒鐘。

“你...爲什麼這麼興奮？”我終究忍不住問。

“啊？”她愣了一下，“我很興奮嗎？可能是剛剛到這個新環境，有點好奇？”

我看著她閃閃發光的眼睛，硬生生地把後面的問題嚥了下去。

室友陸陸續續地來齊了，我的東西也差不多收好了。

1號牀是我，2號牀是於清清，3號何婷，4號李曉，5號王若雪，6號邱嵐。

我才發現原來連牀號也是按成績排的。

“有必要嗎...”

簡簡單單地交流了幾句，不出意料，我們整個201寢都是掉檔下來的。

我和於清清從南科一中掉下來，何婷，李曉和王若雪從華昌中學掉下來，邱嵐從省一中掉下來。

只能說一個寢室同病相憐了。

不同於於清清的興奮，其它幾個室友也和我一樣有些沉悶，搞得於清清有些納悶了。我倒覺得沉悶纔是正常的反應，畢竟，誰又願意來這個鬼地方呢？

遠處走廊盡頭隱隱傳來尖銳的謾罵聲，我關掉了燈，爬上牀，一頭扎進夢鄉的醉意裡，只想把讓自己迷失在虛無的夢裡，逃離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