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大鋸扯大鋸~~~誒呦呦!快看看我的寶貝女兒咋這麼可愛呢!快讓爸爸親一口。”王友祥捧著萍兒的臉,深深的親了一口,眼神裡充滿了愛和寵溺,順勢把萍兒摟在懷裡。“還不快溜地過來幹活!要不讓這幾個大胖小子喝西北風啊?淨整那些個沒有用的!稀罕能稀罕出來錢嗎?”一個東北傳統(tǒng)女人的聲音傳了過來,說罷眼睛向上翻騰著,像是要把眼球都擠進她的額葉裡面一樣,這個正是王友祥的妻子劉芝。說來也怪,王友祥家中有五個孩子,四個兒子,一個女兒,在這重男輕女的觀念裡身爲父親的他竟然最喜愛這個女孩兒!而身爲母親的劉芝則顯得十分的“正常”!
一天王友祥蹲在門口深深的吸了一口煙說道:“以後能不能把你那些陳舊的觀念改一改?女兒怎麼了?那也是自己的寶,也是我們的孩子,對萍兒好一點,說的再明白點,以後啊,指不定你就要用到人家呢?你要是現(xiàn)在對人家不好的話,有你後悔的一天。”劉芝放下手中的毛線,斜著眼睛看著王友祥,冷冷地說:“是麼?我怎麼不擔心呢?我這幾個大胖小子輪著要養(yǎng)活我呢!我求她?算了吧!以後嫁個好歸宿還能想起來我這個老婆子?”說罷,輕輕的撫摸了四個兒子的額頭,排在老四的萍兒卻被越了過去。由於小,不懂得這其中的道理,只是隱約地感覺到自己和哥哥弟弟是有著差別,每當這個時候萍兒都會到父親那裡去尋求那“一摸”。王友祥看到萍兒那雙圓圓又充滿渴望的眼睛不禁地一顫,它沒有絲毫的污染,眼白在昏暗的燭光下透著微微的藍,像大海一樣深邃,像泉水一樣純淨,沒有被世俗所打擾過!王友祥顫顫地伸出手摸著萍兒的頭髮,從頭頂到辮子的髮尾,一遍又一遍……父親停止了辯論,不知道原因,也許是不想打破這份寧靜,也許是被這雙眼睛淨化了,不想再做任何的解釋!因爲一切都是那麼的徒勞。
東北的每一家每一戶都是將自己家的房子及其周圍的一大塊空地用木板圍起來,當作自己的地盤。想來人的這種劃分領地的做法和動物是一樣的,只不過人類失去了好的嗅覺,也沒有動物的那樣具有公德心,所以用看的見的東西去圈出屬於自己的天地,說來也可笑,沒有把壞人圈在外面,卻把自己困在了這裡。房子的前方空地叫做院子,夏天的時候,女人就會在院子裡就會曬一些青菜,以備冬天之需,畢竟在出現(xiàn)扣大棚之前,冬天農村人想要吃到蔬菜還是很不容易的,所以會把夏天的蔬菜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保存下來,我就記得小的時候我看到過媽媽把豆角豎著切成絲,蘿蔔切成條,茄子切成塊這樣子去曬乾,然後儲存起來,冬天用來做菜,味道並不難吃,但我卻不愛,只因爲我每次吃這些食物的時候都會想起來夏天被晾曬過的那些食物曾經是是蒼蠅的最愛,我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我倒是喜歡吃各種蔬菜的醃製品,比如說醃黃瓜、糖醋蒜、醃大蔥之類的,到現(xiàn)在爲止,我最愛吃的早飯還是一碗白米粥再配上幾種地道的鹹菜,這樣吃雖不怎麼營養(yǎng),倒是能夠保持一上午的頭腦清醒。有的時候,一幫婦女和小孩子還會在雨後上山去菜蕨菜,運氣好的時候還是可以挖到人蔘,回到家裡,在院子裡鋪上一個大大的苫布,再把採好的蕨菜和切好片的人蔘放在苫布上面曬乾,就會有人到農村去挨趟街去溜達,看到人家院子裡有這些東西的,就會買走,放到工廠裡去加工,外皮包上了美美的包裝紙或紙殼後,就會被高價錢的運送到達官貴人的手裡面,當做稀世珍寶一樣的對待著!在院子裡還會有一口手搖井,基本上都是自己手工自己打的,先選好地面,我還記得村裡面有經驗的老人總是知道,這裡比那裡水好一點,只不過沒有得到過證實。因爲家家都是一口井,不會有閒工夫再去打另外一口井來驗證老人說的話是否正確,有了這些老人的建議,真不知道年輕人是省了力氣還是缺少了思考。選好地面後再挖一個適當大小的圓坑,大概直徑有一米多,然後沿著圓往下挖,大約挖到兩到三米,在井壁弄些小坑供自己上下了,我記得父親看過奶奶和爺爺挖井,他告訴我那時候他也還小,印象不深,只知道爺爺在圓洞裡面,奶奶在上面,然後每深一點就在兩側添加小坑,爺爺當時身體還是很硬朗的,沿著小坑很快的就能回到地面上來,但回到上面就會喘,因爲挖的太深之後就會缺氧,挖到一定深度後,就換機器來敲打,我曾經用腳掌感受過那聲音,從我的腳掌開始直達我的每一寸肌膚。剛開始打上來的水有腥味,水色偏紅,聽爸爸說當時他們喝的是紅色的粥,到後來我才明白,那是水鏽,那時候家裡都不請井隊來打井,所以井打的都不是很深,就會有鏽,大家都覺得以後的水會變得好,可是一直都有鏽,只不過大家習慣了而已,這都是我父親回憶中的井。我小時候對井的印象不是這樣的。
我的童年都是在撫遠縣的一個下屬的小村子裡面度過的,我還記得人們叫它“209”,至今爲止我也不知道這名字的由來。家裡的井是壓手井,小時候很願意去幫媽媽壓水,我把它看成一種樂趣,也許在小的時候那也是一種能力感的體現(xiàn),每一次把手柄壓下去都會噴出來水,就會覺得做了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情,打上來的水,香甜爽口,簡直比現(xiàn)在的任何飲料都要有營養(yǎng)好喝,夏天雖然很熱,但新打上來的井水卻是像冰過的一樣解渴,大概那就是大自然的味道吧!有時候母親會把西瓜放在水缸裡面冰鎮(zhèn),這樣父親從地裡回來就可以吃到清涼爽口的西瓜了。那時的天,那時的雲,那時的水,那時的人,這時的我都很懷念。
在房子的後方也會圈出一大塊空地,我們把它叫做小園兒,這個兒化音還是很重要的,往往是區(qū)分房子前後的關鍵所在。長大以後到了南方,結識了一些南方的朋友才知道東北人說話是多麼的“懶”,一句話總是喜歡省略著說,比方說我舅舅的口頭禪就是“我不道啊!”,但是東北人是很勤勞的,並且在勞動中享受著快樂,我認爲這一點是十分難得的。每一滴掉在鬆軟土地裡的汗水,生了根,發(fā)了芽,莖稈直通藍天,葉子遮住了每一個黑黃色的臉。
在這個小園兒裡面會種上各種各樣的蔬菜,我記得家裡的小園兒有豆角、茄子、香菜、黃瓜、香菜、西紅柿、大白菜,等等,小時候看到黃瓜剛剛長出來的時候就想摘下來吃掉,因爲一整個冬天沒有新鮮蔬菜可以吃,這個時候媽媽總會阻止我這樣的衝動,無意間總是訓練了我延遲滿足的能力,蔬菜總是要等到長大才可以吃,可是等到小黃瓜真的長大了,其他菜也熟了,最後蔬菜多的吃都吃不完了。由於長時間沒有將黃瓜摘下,黃瓜會長的很粗,顏色也會變成黃色,我們叫它“黃種”,叫它“黃種”是因爲,它裡面是黃瓜的種子,每年家裡面都會留一些種子,明年再種上,可是這樣反反覆覆種出來的黃瓜會不好,所以,一個村裡離得較遠的兩家就會彼此交換種子來改良,用來交換的種子總是一經過反覆挑選,因爲村民們想把自己最好的種子給別人,後來有賣專門的種子了,大家也就開始不這樣做了。
媽媽喜歡在晚上黃種湯,在配上大饅頭,那簡直是人間少有的清新,每次這樣搭配我們三口人保證會燙到嘴,因爲在湯還滾熱滾熱的時候,我們就已經抵擋不住這清新的味道,只不過一晃又十多年沒有喝到過了。現(xiàn)在住在城市裡怎麼也找不見那又大又黃的黃瓜了。
每次有小朋友來家裡找我玩兒,總是會把他們領到我家小園兒中,什麼蔬菜熟了我們就摘什麼吃,由於肥料都是農家肥,所以我們在小園兒裡摘下來的才直接就吃了,根本不會去特意清洗。家裡還種了一棵杏樹和一棵櫻桃樹,櫻桃每年都會嚐到,可是杏卻總也吃不上,蟲子總會比我們先早一步,不過還好,每年我父親都會特意爲我種上甜桿兒來挽回我吃不上杏的遺憾,小園兒還有一個亮點,就是總會看到一個只可能容納下一個人的簡陋的屋子,用木板製作成的,那個就是農村自制的廁所,把它放在這裡是因爲很隱秘,畢竟這種事情在正常情況下還是隱秘的解決比較好,另外一個原因是方便給小園兒裡的蔬菜施肥,我還記得,小時候我第一次聽到要把我身體裡排出的臭烘烘的、不值得去留戀的東西,放在我將要吃的黃瓜旁邊,並讓我心愛的黃瓜去“吃”那個東西的時候,我曾經一度的戒過黃瓜,可最後還是敗在了它的香氣之下。
最終的我還是妥協(xié)了要去承受這一種輪迴,只因爲它的香氣我會愛。廁所旁邊由於肥料非常旺盛,總會長很多的“黑星星”,我倒是不嫌棄它是廁所旁邊長的,特別的愛吃,長大了以後去超市裡才知道原來這東西還有這麼高級的學名叫“龍葵”,看來我一直都低估它了呀!
我上了大學以後,每一次南方的同學讓我推薦一兩道東北特產的時候我都會說飯包,但是即使是東北人,也不見得很多人會吃這個東西,做起來十分的簡單,卻又勝過任何一道菜餚,在白菜還沒有完全收芯兒的時候,最外一層都會有翠綠翠綠的葉子,把它摘下來,洗乾淨抹上東北人家自己打的醬,再在小園裡摘一些蔥葉和香菜,用手掐成段放在上面,再倒上一碗飯,抱起來,就可以吃了,每一次媽媽總是把第一口咬掉,因爲第一口是最不好吃的、最沒有味道的,然後再把包好的飯包遞給我,那是一種淡淡幸福的味道,這道菜有一個重要的地方就是一定要純手工製造,不然就會失去原來的味道,長大以後由於太想念這味道,自己動手做了做,總覺得哪裡不對,原來材料已不是純天然,用刀切過的蔥和香菜也沒了手撕的純粹,一切都換了、變了,尚且還沒變的應該也就只有感覺了。我室友問我,白菜就是白色的葉子,怎麼會有翠綠翠綠的葉子呢,那時候我真的很幸運的生在了農村。並且日子越過這種感覺就越深刻。
說到東北自己家裡製作的大醬也要比市場上買的好吃太多了,小時候沒有網絡、沒有電視,甚至是都沒有電,所以樂趣就在於去體驗著農村中的每一樁小事兒,沒想到的是這卻是我覺知能力最強的時候。一直到如今我都期盼著自己能夠回到嬰兒般的覺知力。
我家的地裡一直種黃豆,從我爺爺的爸爸那輩兒起就開始種黃豆,比較有經驗,等到黃豆成熟了,我們就可以吃到好多好多黃豆做的東西,當然那也是製作大醬的時候,媽媽把黃豆放在鍋裡面煮,等到黃豆膨脹後用勺子把豆子都搗碎,然後拿出來上一年留下來的醬引子放在搗碎的豆子裡,用東西把它封起來、發(fā)酵,等到聞出來有大醬的味道的時候,就把它放在小缸裡面,在缸裡放上水,用木頭來反覆敲打它,這樣子就完成了。母親是一個很乾淨、很勤奮的女人,每天把打醬當成自己的一項任務,早中晚都要打上半個小時,右手打著,左手拿著勺子,發(fā)現(xiàn)打出泡沫的時候,就利落的把它舀出來扔掉,當全家人都對這缸醬抱著很高的期望的時候,一股惡臭惡臭的味道一點一點的打破了大家的期待。果然,很難吃,最後父親把它倒在了在自家門口挖到溝裡面了,過了一年多這股味道還是沒有能夠散發(fā)掉,後來才弄明白,這打醬不能太勤,也不能把所有的泡沫都清除掉,因爲本來豆子就是發(fā)酵的,並且打出來的泡沫中有很多是黃豆的油,把油都清理乾淨了,這個東西也就不怎麼會好吃了。我奶奶和母親完全是兩種人,我還記得小時候奶奶到我家裡來我總是會把她的手指甲減掉,因爲留的很長但是天天做農活之類的,指甲裡面都是黑色的,現(xiàn)在我會習慣性的看人的指甲,如果是黑的,我就會很不喜歡他,但當時我卻沒有嫌棄過我奶奶,奶奶是長的很像男生,性格也是不拘小節(jié),她做的菜,打的醬都很好吃,這一度讓我母親心裡不是很平衡,包括同樣品種的豬,母親怎麼餵豬就是不喜歡吃,可我奶呢,是什麼時候想起來就什麼時候喂一下,結果她養(yǎng)的豬足足比母親養(yǎng)的豬大一圈。刻意爲之,總是與期望相差甚遠,好多事都是這樣!
在這個用木板圍成的圈中,承載著很多人的回憶,又上演著一樁又一樁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