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中央舞姬翩翩起舞,周圍坐著各色的來客,美人作伴,樂不思蜀。絲竹聲不絕於耳,端的是一副奢靡之景,美人如花,盛放於此,卻也終將凋零於此。
她們賣力地服侍著來往的賓客,笑著,推拒著,只求有朝一日能走出這繁華的牢籠,給誰家做個妾,哪怕終生困於後院的四方天地之中,她們也覺得是不錯的歸宿了。
若是以往,慕宸看到這些會心中憤懣不平,爲何男子可以征戰(zhàn)沙場,女子卻甚至要淪落爲取樂的物件,爲何青樓之中只有女子卻沒有男子?
如今只感到了深深的無力,天下之大,誰又不是籠中鳥呢?只是以前的她被保護得太好,連籠子都看不見……
他們在二樓包間待了有一會了,說要送來的絕色美姬一個都沒見著,甚至二樓靜得連個腳步聲都聽不到,包間裡就他們兩個人,相顧無言。
慕宸擡眼望向凌墨吟,只見他手裡握著個酒杯不停轉(zhuǎn)動,眼神變得越來越興奮,不知道的還以爲他色迷心竅,可慕宸看得分明,他的眼神,是在等一場預料之中的好戲。
“花魁姑娘!”
“出來了,出來了!”
“這裡這裡!”口哨聲、叫嚷聲此起彼伏……
樓下突然喧譁了起來,樓內(nèi)的燈幾乎在同一時刻被熄滅了,舞姬們紛紛退了場,只餘臺子中央依舊明亮,一位女子輕紗曼舞,從空中緩緩降落。
女子手抱琵琶,面紗遮住了她的半張臉,身上有種肅殺之氣,與這俗塵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素手輕撥,琵琶聲響,方纔吵鬧的廳堂不約而同地安靜了下來,迴盪著女子的歌聲,“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
慕宸不禁皺眉,看向凌墨吟,在此唱這種意思的曲子,是何用意。而且,“她手上有練劍留下的老繭。”慕宸開口說道。
凌墨吟從那女子一出現(xiàn),目光就沒再挪開過,就像看到了獵物,目光變得炙熱又興奮,“你可知今晚還有什麼人來嗎?”
慕宸思量片刻,緩緩搖了搖頭。倒是臺下那女子……
凌墨吟也沒想聽她的答覆,繼續(xù)說道,“你認識她。”
是肯定的語氣。
慕宸愣了一下,所以連府上都不去便直接來了這裡,遣走楚祁玉,只帶她一人來了這裡嗎?
“此女子是周將軍府的大小姐,周宜。自幼習武,曾隨父兄出征,後被許給太子蘇子期,不得再出京城半步。民間傳言,周宜對心思深沉手無縛雞之力的太子很是不喜,奈何太子苦求,兩人才被賜婚。”慕宸如實答道,再瞞下去反惹猜忌,“我認識她,是因爲兩年前接到任務,殺她。有人希望周家犯上作亂,她便是個開始。”
兩年前是慕宸第一次執(zhí)行任務,看著那個脫下戎裝試著嫁衣的女孩,怎麼也下不去手。她便將人引到郊外,重傷周宜,因不願下死手,自己也負傷而返,周宜墜落懸崖生死不明。
巧的是,當天太子周子期亦遭人刺殺,皇帝震怒,所有矛頭都指向了周家,而周宜因之前的態(tài)度有合理的動機,人又不見蹤影。拒婚還刺殺太子,這頂帽子就扣了下來。
周家從此開始敗落,但慕宸記得,周宜試婚服的時候是笑著的,而那個口口聲聲說著愛慕的太子,自始至終沒爲周家說過一句話。
民間只道,太子是被涼透了心。
“可她還活著。”凌墨吟擡手飲了一口酒,笑道,“民間傳言不可信啊。”
凌墨吟擡手指了指對面的一個房間。“周宜早就喜歡太子,她只是不想被困在京城才屢屢反抗。今天來的人,還有蘇子期。你說巧不巧,小宸?”
一白衣男子端坐其中,雖穿著簡單,仍能看出氣質(zhì)不凡,身邊站著兩名侍衛(wèi),一看便知是高手。
慕宸思量片刻,巧不巧她不知道,反正蘇子期總不能是來等周宜的吧,上趕著尋死嗎?不論蘇子期在當年之事中到底發(fā)揮了什麼樣的作用,只怕周宜已經(jīng)認定了他是當年的主謀之一。
凌墨吟也沒有想問責慕宸的意思,拿過桌上的一盤瓜子仁,一個個向嘴裡扔去。
合著您老還真是來看戲的?癡心女子負心漢,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慕宸坐得卻不自在了,凌墨吟看起來像是什麼都知道的樣子。遊戲人間,假扮紈絝,又是給誰看的呢?
凌墨吟隨手拿了塊糕點往慕宸嘴裡一塞,似笑非笑道,“凝神,好戲要開場了。”
慕宸伸手捏住糕點,再次向臺上看去。
“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周宜的曲子已經(jīng)唱到了最後,最後一句一改之前的悲傷詢問之意,帶上了森森的殺氣,將繁複的外衫一扯而下,足尖輕點,直衝二樓而去,劍鋒在她手中勢如破竹,竟帶著同歸於盡之感。
幾年不見,她的武功倒是長進了不少,只是這功法太急於求成。慕宸心中感嘆道。
蘇子期身邊護衛(wèi)竟幾無還手之力,瞬息之間便倒在兩邊,她眼中含淚,雙目泛紅,指節(jié)握得發(fā)白,將劍刺入蘇子期心口,又擡起一掌擊向他。
蘇子期似是想要說些什麼,還未來得及開口,守在他身邊的暗衛(wèi)便已出手,將周宜格擋開,幾人順勢而上,逼得她一退再退。
周宜躲閃不及,中了暗器,意欲再戰(zhàn),黑血卻順著嘴角而下,無奈邊打邊退,狼狽而出。
“莫要傷她性命。”蘇子期虛弱開口道,說完便昏了過去,身邊的人連忙扶住了他,將人帶了出去。
與此同時,整個攬芳閣也處於戒嚴當中。
“公子的戲看的可還盡興。”慕宸端了杯茶,看向凌墨吟。
“惺惺作態(tài)。”凌墨吟笑罵道。“小宸,你臉上都快把這幾個字寫出來了。”
慕宸不解地看了凌墨吟一眼。
凌墨吟像是逗小孩似的在慕宸頭上輕敲了一下。起身走向牆邊,在一處輕敲了兩下,便見一扇門緩緩地向兩邊打開,凌墨吟給了慕宸個眼神,示意她跟上,無意中卻瞟到了慕宸腰間的一枚掛墜。
他伸手便摸上了慕宸腰間,將掛墜摘了下來,慕宸一掌擊向他,他躲也不躲,連退了好幾步,恍惚問道,“你從哪得來此物的?”
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慕卿琰答應他,只要他陪著來這一趟,便告訴他他少時贈玉佩之人所處何處,他尋了五年的人……
“故友所贈。”慕宸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