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半青醒來的時候還以爲自己做了個夢,夢裡他的夥伴全死了,可是等他感覺到身上難以言喻的疼痛,以及身邊兄長擔憂關心的目光和話語,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白了。
不是夢,不是夢,是真的。
曲半青呆滯的看著牀頂,怎麼會這樣呢,明明,明明前一刻還在歡天喜地的期待著未來,後一秒卻變得冰冷。
他心裡空落落的。
他想起了他們一起執行任務時的默契,想起了他們一起花天酒地的肆意,想起了多年以來的點點滴滴,一個相視而笑的面容,一句輕的不能再輕的問候,一個普普通通的動作。
曲半青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記憶那麼好過,居然連多年以前開的玩笑話每一個字都記的清清楚楚,所有記憶突然全都變得清晰可見。
他越不想去回憶,一切就更加清晰,這些畫面閃閃爍爍,最後都定格在那一張張倒在亮光前沾染了鮮血的臉。
慢慢的,再也忍不住的哽咽從喉中發出,曲半青緊緊捂住嘴巴蜷縮在被子裡,晶瑩的眼淚浸溼了整片被單和衣襟。
曲風逸坐在牀邊,聽著偶爾傳來的隱忍哭聲,沉默不語。
曲卿來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場面。
壓抑的氛圍影響了她,讓她的心臟處隱隱發疼。
曲卿微微蹙眉,嘆了口氣離開了。
又是兩天一晃而過,這期間曲舟曲玄都沒有傳來消息,也或許是段雲沒有告訴她。
而且段雲不允許她出門,她也就又過了兩天平靜似水的生活,倒是有不少人想要拜訪她,只是都被段雲拒絕了。
曲卿也沒有社交的想法,正中下懷。
天空霧濛濛,烏雲密佈,層層疊疊的將太陽掩住,是難得的陰天,正照應了臨風城如今的狀況。
似乎是因爲上古兇獸的存在,最近臨風城的氣氛有些緊張,頗有些人人自危。
曲卿坐在閣樓的臺階上,手裡捧著那本厚重暗紅的陣法宗譜,三心二意的看著。
忽然遍佈整個曲府的神識被人觸動,曲卿鴉羽般的長睫猛地顫動了一下,曲舟回來了。
畫著紅色暗紋的黃色符籙倏爾在指尖燃燒,空間一陣扭曲,人影閃爍,臺階上的人已經消失了。
曲卿來到前廳時,段雲正攬著曲舟擔心的詢問著什麼,見到她來,一時間停下了問話。
“啊卿,你怎麼來了?”
段雲似乎不想讓她聽到什麼。
曲卿無言,她心知兩人是想瞞著她曲舟中毒的事情,但曲卿有著元神期的神識,又有靈空鏡在手,曲舟的情況她一覽無餘。
從進門她就已經感受到了曲舟的境界又往下跌了一大段,原本元神中期的修爲,才半年,就已經跌至元神初期,這種速度讓人很難不相信,曲舟最後的悲慘結果。
以曲儀爲女主的劇情裡,曲舟出了上古遺址後境界不過幾年時間便迅速衰落,曲家在曲舟隕落後也迅速衰敗,百年不到便分崩離析。
這種結局,曲卿卻是感到了一些違和,曲家並非曲舟全盤掌控,也並非由曲舟一人苦苦支撐,就算曲舟隕落了,但曲家仍舊有曲玄,有段雲,這兩人都是如今修仙界一等一的大能,曲家怎會如此迅速敗落。
而且劇情裡似乎完全沒有提到作爲曲家夫人的段雲,也沒有提到曲玄這個曾老祖,這個龐然的家族的結局劇情裡也不多著墨,也只有寥寥幾句書寫。
【剛從閉關裡出來的曲儀詫異的聽到系統的消息,“曲家沒了?”她也沒多想,過了一回就拋之腦後了,畢竟曲家倒臺是命定的事。】
曲卿回想起這段話,皺了皺眉,其實到現在,她已經不相信這是一本書的世界了,這個世界完善又真實,每一個不同的舉動煽動的蝴蝶效應也非常大,未來並不受所謂的劇情控制,反而是所謂的劇情相當違和又簡單模糊,反倒有點像是某個占卜師預測的某種未來片段,斷斷續續,不甚清楚,甚至可以被改變。
只是這東西模糊不清又難以探究,曲卿展示還沒有肯定的猜測。
曲卿現在作爲曲舟的女兒,自然不希望曲舟真的就那樣隕落,這段時間她從溫易然那裡其實已經知道了曲舟詳細的身體狀況,也和溫易然一起研究了那奇毒。
那奇毒詭異非常,但其實並非無解,曲卿上輩子曾經見過類似的毒物,大概的解法也是有的,只不過需要的東西都十分苛刻。
曲卿翻遍了她的藥田子,將大部分的靈植靈藥都已經準備好,但仍舊差一樣關鍵的靈藥以及一味藥引。
這兩樣東西算不上非常珍貴,卻十分罕見,曲卿其實也沒有把握能夠找到。
見她不說話,只是迷茫的看著他們(大霧),曲舟暗暗嘆了口氣,示意段雲不要做出異樣的舉動引起她的注意。
他主動說起這次上古兇獸的事情,對自己的修爲跌落閉口不談,他認爲曲卿應該不能夠察覺到他的修爲變化,只是說受了些傷。
曲卿回過神來,聽了曲舟娓娓道來的描述之後,不禁微微蹙起了眉。
她萬萬沒想到這次的兇獸居然是曲儀放出來的。
曲舟也是不可思議,一肚子疑惑,“也不知道這曲儀哪裡學的手段,居然解開了好幾個禁制。”那可是以往飛昇期修士刻下的禁制,居然被這個築基期的小丫頭破開了,這的確引人深思。
段雲垂眸站在一邊,她對那兩個私生女深感厭惡,連談論也不屑於參與。
曲卿疑惑,“她爲什麼要這樣做。”曲儀也算個身負大氣運的女主,爲什麼要做這種虧損自身運氣毀自己道根的事?
曲舟頓了一下,被其中緣由氣笑。
原來曲儀在妖獸潮中遇險居然推了一個女修出去當擋箭牌,害死了那個女修,那個女修平時沉默寡言,非常低調,誰也沒想到她身後居然有一個元神期的父親,她父親在她身上下了禁制,那禁制有留影功能,將她死亡的過程錄的一清二楚,她死後她父親立馬收到的消息,查清楚她的死因,趕來青雲派要人。
青雲派有不可殘害同門的規矩,證據又確鑿,自然不可能護著曲儀,反而要將她交出去。
曲儀自然不甘心,也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居然闖入了禁地,放出了五頭上古兇獸。
三頭兇獸在青雲派內部便被抓住,逃到臨風城的兇獸是一頭上古食屍獸,食屍獸喜歡吃腐爛的人屍,渾身氣味腥臭到足以讓人失去意識。
曲舟和曲玄兩人加上幾個青雲派的長老花了五天的時間才堪堪將它封印住。
上古兇獸強悍非常,他們想要殺死它難如登天,唯一對付的方法就是借用先輩留下來的禁制將之封印,不讓其霍亂修仙界。
逃向南邊的兇獸是最危險的,已經有了化形的能力,至今沒能追尋到它的蹤跡,一同消失的還有曲儀。
也不知道曲儀是被吃了還是跟著那兇獸一起逃了。
不管她是生是死,現在青雲派都已經發出了懸賞通緝令,這次青雲派真的是震怒,懸賞金額非常豐厚,勢必要殺了曲儀。
想必就算曲儀沒死,接下來的日子都不好過了。
曲卿沉默,她倒是知道爲什麼曲儀能夠解開禁制,畢竟這是她上一世做過的事情,只是有些想不通曲儀怎麼走到這一步,重蹈覆轍,現在劇情已經土崩瓦解,已經沒什麼參考意義了。
不過曲卿也從來沒過多的參與劇情或依靠劇情的先知,劇情完好與否對她來說問題不大。
又聊了一會兒,曲卿便退出了前廳,留他們兩個人說悄悄話。
穿過硃紅的長廊,走過鋪滿碎石的小道,路過一個庭院時,曲卿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哭聲。
腳步一頓,曲卿靠近庭院,隱在一棵大樹後,微微側頭透過樹葉,將裡面的情形看清楚。
院子裡擺放了好七八架擔架,每個擔架上面都鋪蓋著一層白布,微微鼓起的形狀,和隱約滲透出來的血跡,讓人知道里面擺放的應該一具具屍體。
其中一個擔架的白布已經被人掀開,露出裡面面目全非的屍體,屍體的面容盡毀,皮膚表皮被撕爛,變得零碎,露出裡面已經有些發黑的血肉,有的地方還能看見森森白骨。
哭聲就是從這個擔架旁邊跪在地上的青年身上傳來,他哭聲已經不似一開始那麼大聲,反而變得隱忍,滾燙的淚珠從通紅的眼眶不停的滾落,滴落在地形成一灘水跡。
看著青年眼熟的臉,曲卿明白這些屍體應該是受到食屍獸殘骸的曲家弟子,那個被掀開白布的應當是那日不見蹤影的曲全。
不過幾日時間,竟有那麼多弟子受害,找到屍體的有十幾位,那些已經進了食屍獸肚子的又有多少呢。
曲卿看慣了生死,卻還是在青年悲慼的哭聲中徒生幾分傷感。
遠處有幾波人匆忙趕來,神情悲痛,想來是受害弟子們的親朋好友。
曲卿默然,從一片哭聲中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