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夏國新皇繼位已經三年了,改年號永安。
朝野上下早已安定,往日的廝殺和鮮血逐漸遠去,京城裡的百姓也已經習慣瞭如今的新帝。
六月底,晴空驕陽泛起灼人的熱意。不光天氣炎熱,朝堂之上,人心也開始浮躁。
承天殿裡,百官恭敬垂首。
今日早朝,通州傳來急報,旱情嚴重,能收穫的糧食將只有往年四成。
寧博宛站在左側首位,無聊地聽著兩派官員互相爭論,面色淡定不動如山。
她官至左相,自然不用再去爭辯,自有下面溜鬚拍馬的小官揣摩她的心思替她分憂。
如今朝廷分爲兩派。一派以左相寧博宛爲首,門下多寒門弟子。善於接納新事物,主張改革。
而以右相李筠爲首的保守派,則以世族爲主,向來信奉古聖賢之道,對改革持反對態度。
朝廷左右相之爭由來已久,寧博宛知道,這是一個帝王希望看到的。不過是爲了互相制衡使皇權集中罷了。
“陛下,如今已有一個多月未降甘霖,全國上下都在乾旱,這通州乾旱也在情理之中,實在不應大驚小怪,臣以爲,照舊例處理即可。”
“孫大人,通州在江南地界,向來是魚米之鄉,爲我國糧倉。若是通州旱情和別處一樣,那通州通判怎會如此不知輕重急著上報朝廷呢?陛下,臣以爲,這通州旱情必須重視。”
“錢尚書,通州通判也許是膽小怕事誇大其詞呢?全國各地那麼多地方都需要朝廷支援,若是僅僅派人去了通州,那其他地方又當如何?如何支援得過來?”
“孫大人……”
兩人爭得面紅脖子粗,卻依舊不敢大聲喧譁,唯恐惹得這朝堂上最尊貴之人的不快。
皇上甫一登基,便將大皇子和皇后一派趕盡殺絕,先皇剩下的幾個孩子也都因爲不明原因無故死亡。雖然百姓逐漸忘卻,但百官依然對當初的血洗京城心中發怵。
坐在上首的盛慕白一身玄色繡金龍袍,頭戴白玉串珠連成的冕冠,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眸如深潭般攝人心魄。
作爲一個皇帝,需要讓人猜不到心中所想所思,他繼位三年,早已學會如何做一個合格的帝王。
已經很少有人能讓他產生情緒了,他擡頭瞥了一眼左側那人,只除了他。
看那人一直低頭沉思,彷彿置身事外。有些不滿,輕輕開口道:“寧相,你認爲此事該如何?”
寧博宛正在思考下朝去哪裡乾飯,想起了前世念大學。每天思考的只有三件事——早上吃什麼,中午吃什麼,晚上吃什麼。
正回味著前世那些美食。聽到皇帝的聲音,愣了下緩緩出列。
“皇上,臣以爲通州旱情嚴重,朝廷應該早日派人前去支援。”寧博宛說完就感到一道極其強烈的視線盯著自己。
果不其然,等她說完,李筠那廝立馬出列道:“皇上,臣認爲寧相所說不妥,莫不說全國各地都旱情嚴重,通州只是其中一地,就算去支援,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她就知道!
李筠這廝就喜歡找茬,就和她有仇似的。別人說話他不反駁,就盯著她。
寧博宛瞪了一眼李筠,回頭嗤笑道:“李相此言差矣,江南自古以來就是朝廷的糧倉,一年能二熟甚至三熟,這通州更是江南中心地,其他地方乾旱損失還可以接受,若是通州糧食損失嚴重,戶部收不上來糧食,來年必定是餓殍遍野。臣以爲,通州乾旱必須支援。”
“寧相,你這就誇大其詞了,往年朝廷收上來的餘糧尚且富足,怎麼也不會出現饑荒。何至於餓殍遍野?寧相怕不是和哪通州通判相熟便有心偏袒吧。”
“臣與通州通判不過君子之交,李相便如此空口污衊?臣對皇上忠心耿耿,一顆真心可鑑日月,日夜思慮如何爲皇上分憂。不像有些人,不僅對民生漠不關心,還試圖進諫讒言擾亂朝綱”
“寧博宛!你胡說八道,你……”
盛慕白眼含笑意地看著寧博宛伶牙俐齒氣人的小模樣,心中舒坦多了。
他不喜寧博宛事不關己的態度,像是離他很遠一樣。
雖然每日上朝都能看見他,左相的位置也是離他最近的,但他總覺得還不夠。
眼看著兩人又要掐起來,盛慕白終於出言緩緩道:“兩位愛卿不必爭吵,糧食乃是國之根本,不可不重視,朕已經決定派人去通州,希望明日衆官能推舉出一人擔此重任。”
李筠雖然心有不滿也只能不甘道:“陛下聖明。”
“若無事,便退朝吧。”
“寧相,你留下,朕有事和你相商。”
“是……”
又要加班!雖然內心淚流滿面,但是寧博宛面部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且恭敬,甚至還有幾分嚴肅正經。
她早膳都沒吃幾口,早就盼著下朝去吃點東西。可惡!打工人的生活真不好過。
衆人陸陸續續離開承天殿,對此見怪不怪。滿朝文武誰人不知,皇上對寧相格外偏寵,經常拉著寧相去宣政殿議事。
據不嚴謹統計,每週寧相都要和皇上去宣政殿議事三四次。
三年來,一直如此。
衆人當然對寧博宛獨得聖寵嫉妒得咬牙切齒,但是沒辦法,皇上就是願意重用寧相。
況且寧相長得也好看,誰不喜歡賞心悅目的人在自己眼前多晃晃呢?
寧博宛也用實力讓那些嫉妒的人無話可說。朝中不可一日無寧相,這可不是一句戲言。
皇上剛登基那會兒,內憂外患,百廢待興。都是寧相一步步鏟奸除惡,實施新政,盡心盡力地輔佐皇帝,纔有如今的盛世。
不過這三年間,寧博宛的勢力也在朝中盤根錯節,逐漸壯大,與保守派形成分庭抗禮之勢。
***
宣政殿。
“愛卿可知,朕喚你來所謂何事?”盛慕白坐在書桌上方,目光如炬地盯著寧博宛。
“臣不知,還請皇上明示。”
“你可是惱了朕?”
寧博宛想起這件事就忍不住面容扭曲道:“臣豈敢,皇上開心便好,臣怎會不知好歹。”
三天前,寧博宛在自家花園裡建了個鞦韆,正興高采烈地自己晃盪著玩兒。
盛慕白突然出現把她嚇了一跳,一時不慎,摔了個臉朝地!臉都被丟光了!
更過分的是他居然還嘲笑她!多年情誼簡直餵了狗!
盛慕白聞言笑道:“今日你也該氣消了吧。這是錫蘭國今年進貢的玩意兒,你挑幾樣。就算是賠禮了。”
盛慕白今年二十有三,面容俊美,氣度不凡。冷著臉的時候豐神俊朗。笑起來卻有點蠱惑人心般的媚,煞是好看。
寧博宛被他笑得晃了神。心中腹誹道,笑得這麼美,小心有一天被人醬醬釀釀。
往年錫蘭國進貢的都是些茶葉和水果,今年倒是進貢了些不一樣的。
寧宛宛還看到了一個望遠鏡,拿起來試著看了看,便看到某人正在盯著她看。
盛慕白收回視線,指了指桌上的糕點隨意開口道:“這盤栗子糕是御膳房剛剛送來的,味道不錯,你嚐嚐。”
寧宛宛早就餓了,聞言總算有了點好臉色。
“ 謝皇上賞賜。”
說完便打算端起盤子去旁邊吃。
“不用出去,就在這兒吃,吃飽了再回去。”
“好……”
寧宛宛一邊吃一邊看著盛慕白處理政事,果然好皇帝都是忙碌命。那厚厚一沓摺子,看著就費腦子。
想起第一次遇見盛慕白時,那年她才八歲。十幾個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被送進宮,供太子挑選伴讀。
她本來就是打算走個過場,所以別的孩子都在乖乖讀書時,她一個人偷溜到御花園玩。
然後她就遇到了當時一個人躲在御花園偷偷哭泣的太子殿下。
當時她並不知道眼前的小正太就是太子,看他哭的可憐,變著花樣逗他玩兒。又對著軟嘟嘟的臉蛋一頓薅。
等寧博宛回家,宮裡就傳來消息。她被選了,而且太子殿下只要了她一個人。
寧母直接嚇得暈了過去。畢竟她是女子,小時候雖然不顯眼,但是作爲伴讀,和太子朝夕相處,很難不被發現。
不過這麼多年來,寧博宛一直掩飾的很好,畢竟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
想了想便有些唏噓,小時候的盛慕白十分可愛,總喜歡黏著她,寧博宛有時候也會覺得他有些煩。
等到長大了,某一天盛慕白忽然對她拘謹了起來。
那段時間,盛慕白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
時而面色紅潤,躲躲閃閃不敢與她直視,時而皺著眉觀察她,像是在思考什麼無解的難題。
如今,少年已成帝王。
君臣之禮不可忘,寧博宛便收斂了許多。
也不想想,古代歷史上多少恃寵而驕的臣子被皇帝秋後算賬的。
即使關係再好,寧博宛也一直保持著距離。畢竟隨著年齡大了,身材凸顯,女子身份也更容易暴露。
等明年科舉選幾個可用之才,她就可以卸下擔子回家喝茶養花逗貓,想想就覺得有了動力。
她兢兢業業這麼多年,不說這些年功勞苦勞她全都有,就憑著她和皇帝從小到大的關係,等她退休了,也必定能保障寧家和自己一世安全無憂。
綠樹陰濃夏日長,恢弘富麗的皇宮也抵擋不出清夏的炎熱。
宣政殿裡,等盛慕白處理完政事,天邊已有暮色。
想到剛剛從通州傳來的消息,盛慕白捏了捏眉心有些煩躁。
“皇上,是否傳膳?”
“傳吧。今日,寧相出了宮後去了何處?可有遇見什麼人?”
“回皇上,寧左相出了宮,先去福香樓買了蕓豆卷和豆沙糕。之後就回府了,並沒有遇到什麼人。”
宮女進來擺膳,能在宣政殿伺候的都是面貌精緻的,這一排排宮女看上去也是賞心悅目。
早前有幾個宮女還有心思,全被罰去了浣衣局。如今留下的都是老實本分的。
夜色瀰漫,宮裡的奴才們結束了一天的值班也開始有點鬆散。
王公公伺候完皇上用膳就退到殿外繼續守著,他如今已是皇上身邊的老人。
新來的小松子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輾轉多年纔來到宣政殿當差,自然不會放棄這個向上爬的機會。
於是上前討好道:“王公公,要不您去歇息歇息,奴才替您守一會兒。”
王公公聞言笑道:“不用,你有這份心咱家記住了,不過皇上習慣了咱家伺候。”
小松子連忙點頭稱是道:“不過奴才從剛剛就有一事好奇,想要請教王公公。”
“什麼事?”
小松子踮起腳在王公公耳邊輕聲問道:“皇上爲何對寧相如此忌憚,連寧相每天去哪兒,和誰說話都要了解得清清楚楚。”
王公公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忌憚?呵呵,皇上的心思可不要亂猜,小心你的腦袋。”
“嘿嘿嘿,我們做奴才的也是想著更好地伺候主子嘛。”
“你知道就好,反正記得對寧相尊敬點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