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濛濛的白霧包裹著刺眼的太陽，讓人看著既閃眼睛，又很沉悶。

薛白被帶回家已經(jīng)三天了，去醫(yī)院做手術(shù)不過是個形式，他需要的從來不是諸如此類的愚笨現(xiàn)代科技。

斷掉的小指差不多好利索了，面部背部大面積損傷也恢復(fù)如初，迎面而來時還是栗色的頭髮，眼睛又黑又亮，十七八似的。

父輩總說人臨死會迴光返照，以免去投胎的時候落下什麼病根。

薛白可能不是，他這是往回長了。

器官的自我保護程序啓動，使得其密度和韌性大大增強，達(dá)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簡而言之，細(xì)胞收縮了。各項指標(biāo)更加完善，身體可以算是負(fù)荷運行。

壽命也減斷了……反正他本來也活不到多久。

“唔，睡醒了？”清晨，身著棉紗浴衣的男人撫摸著栗色的柔軟髮絲，微微動了一下被壓僵的肩膀。

睜開的眼眸一片黯淡，年輕的生命像是未老先衰似的，架著一具腐朽的遊靈。

“你怎麼不殺了我”

“你是真的想做？”

幾乎同時發(fā)聲。

薛白聽著對面的疊音，被包裹的身體挪動了一下，然後一直靜默著。

像是，僵了。

他忽的回憶起不久前心中的噩夢。

那時候他和男人同居，父母和家人詭異的接受了他，甚至摳搜的媽媽隻字未提男人的衣食起居，一概全包，像是本來有這麼個人似的。

他們從來沒有親密接觸，連所謂的法式kiss都沒試過。

他懷疑男人xin冷淡，可是又總看見他深夜往廁所跑，衝冷水澡。

直到那天，酒店門口是男人擁著一抹窈窕身姿的背影，手牽著，腰摟著，頸邊有紅痕，女的走路一拐一拐的。

說不清當(dāng)時是什麼感覺，按別人抒情的說法叫心臟碎了一般，他不是，他身體要爆炸裂開了，心臟不受控制的狂跳，好像什麼程序失靈了一樣。

明明只有一多秒的時間，他卻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重生，無數(shù)次佝僂死亡，又無數(shù)次重生，從咿呀學(xué)語到被迫毀滅，輪迴著。

就是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

原來他喜歡女的啊，他當(dāng)時想，接著便從嘴邊溢出一抹鮮血……早就不鮮了，像生鏽的黑鐵。

鼻腔開始黏膩起來，黑鐵鏽味佈滿整個頭部，深入皮質(zhì)層。

那瞬間他覺得這血不像自己的……不像人類的。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諸如此類的感覺，只是沒想到後來會趨於平淡。

畢竟那麼疼。

“生來如此，你得學(xué)會忍受?！?

他是這麼說的，順便領(lǐng)著女生見了他……說是見朋友。此後的生活過的很融洽，男人帶著女朋友離開了薛白的家，會定時請他吃飯，看電影，聊天，訴說新家庭的苦悶喜悅。

他說想去見見她的家長，他說總是和她冷戰(zhàn)吵架，他說那女孩喜歡浪漫的美國電影……可是自己愛好華爾茲悠轉(zhuǎn)的LD。

有一天薛白終於打算做個了結(jié)聯(lián)繫他，結(jié)果到他們家便是敞開大門的一屋子母嬰用品，男人拿著個撥浪鼓晃啊晃，輕凝著嗓音對著孕婦的肚子歌唱。

大腦淤積了，這一刻薛白好像失去了意識，只有腦子裡傳達(dá)的某個命令：殺光。

接著便是一片混沌，置身飄渺無窮地，直到眼睛再次掙開。

殘肉斑駁的地板和鮮血淋漓的洋娃娃，看不清軀幹的四肢散落在地。

那是他第一次殺人，迎面而來的是完好無損的男人笑瞇瞇的眼眸——跟第一次見面似的……哦，可能是他以爲(wèi)的第一次。

後來他知道了，這是他設(shè)定的程序……而自己是個所謂克隆進階人類——比機器人多一份情感，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手中的撥浪鼓啪的跌下，褶皺的西裝也重新捋直，那至高無上親切和藹的人第一次露出滿意的神色。

“恭喜，你晉級了?！?

他癱倒在地。

“另外，很高興再次認(rèn)識你，我叫於邱白”

此後的種種也不必再回憶，總之就是他不斷升級成爲(wèi)一個完美試驗品的過程，早就習(xí)慣了。

報告單說他的感情趨向本來就比較異?；?，所以那人設(shè)計了一場騙局來主導(dǎo)他。

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的戲臺，甚至連女孩都是虛構(gòu)的。

“要吃早餐麼？”似乎覺得剛纔的發(fā)言有些尷尬，男人理了理凌亂的墨發(fā)，微抿著脣問他。

“不餓，我不餓。”不餓……他纔不會餓。

小時候的胃腹麻木本就是他媽買通醫(yī)生騙他的，事實是他根本不會感到飢餓，畢竟身體裡都是電子設(shè)備之類的玩意，要是真的想吃什麼的話也應(yīng)該是電池。

真是個怪物，他想。

“這幾天我請了假，暫時不離開，所以……你有什麼想玩的或是……想要和我一起做的可以告訴我，以前你想要的現(xiàn)在都可以給你?！?

“只要你不再想不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燒費了心肝，連舌尖都麻木了。

“你對一個機器人說不要想不開，是怕他拔掉電源自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