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來有去

七月初八，日頭正大，蘭泉鎮(zhèn)上頂頂有名的仙姑廟前，人頭濟(jì)濟(jì)。

蘭大妞滿頭大汗的扶著她大腹便便的孃親，一邊伸出一隻手阻擋著擠過來的人羣。

她的身後，是妹妹蘭二妞，二妞肩上馱著蘭三妞，懷裡抱著蘭四妞。

三妞、四妞是雙胞胎，剛滿二歲，正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著。

“二妞，快些哄哄妹妹，鬧得我腦仁疼！”蘭秦氏，叉著腰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皺眉回頭喝罵起來。

二妞擡頭望望天，嘴裡哼著：“不哭不哭，乖三妞，好四妞~~”邊走邊搖著，只覺得渾身都要散架了，實(shí)在撐不住，便對姐姐蘭大妞道：“大姐，你陪著娘進(jìn)廟裡去燒香，我?guī)е妹迷趶R後門的大樹底下等你們，省的擠著妹妹。”

蘭大妞看看哭的滿臉通紅的雙胞胎，也只得點(diǎn)頭：“那你們可別亂跑，小心被拐子拐了去。”

這仙姑廟據(jù)說求子特別靈，今日是仙姑誕辰，十里八鄉(xiāng)的朝拜者蜂擁而至。如今生了四個女兒，尚無兒子的蘭秦氏，這回懷著第四胎了，婆婆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於是說什麼今日也得來拜上一拜，以求這胎能生個小子。

蘭二妞氣喘吁吁的逆流而上，此時仙姑廟後門外，倒更清淨(jìng)些，她尋個樹蔭下，將兩個妹妹放下地，又掏出帕子給她倆擦臉，

懷裡還有幾個青桃子，她咬下幾口，分別往妹妹嘴裡塞去，三妞四妞吃著脆甜的桃兒，總算安靜了下來。

蘭二妞拿著桃子自己吃上一口，就聽見一陣陣呼喊和急促的腳步。

“抓住他，快，抓住他！”

一個穿著破破爛爛的乞丐，飛一般的跑著從山門裡跑出來，懷裡還夾著個穿金戴銀的小兒，那小兒不過週歲大小，直嚇得大哭著，蘭二妞連忙將手裡的幾個桃子連著朝那乞丐打去，正中這乞丐的臉面。

這幾個桃子是蘭二妞撿著大個的摘下，直打的那乞丐一個趔趄仰面摔倒，後頭追來的人羣一陣驚呼，所幸那孩子卻是壓在乞丐身上，倒是並沒傷著。

這乞丐跌在地上，卻翻身而起緊摟著那小兒激動道：“你等螻蟻凡胎，那知這小兒天生的好資質(zhì)！。”

爲(wèi)首的一個黑衣男子，一把搶過孩子，滿臉戾氣的踢他一腳道：“我家少爺自然是天生的好資質(zhì)！來人，給我打，打死這不要命的老東西！”隨即換了副和善面孔，對那大哭的小兒小心的的哄著。

幾個小廝早就迫不及待，頓時七手八腳的朝那老乞丐打去，邊打邊罵：“豬油蒙了心，我家奶奶和和氣氣的賞你吃食，你倒敢搶了我家小少爺去，打死你這不長眼的老東西。”

黑衣男子哄得那小少爺不哭，低頭看了幾眼地上滾了泥沙的青桃子，便朝著蘭二妞點(diǎn)頭道：“這位姑娘，多得你扔著幾個桃兒。”他身後一個婆子便上前作揖道謝又掏出個銀裸子爽利的朝蘭二妞手上塞去。

銀裸子！

蘭二妞不料能得這麼大的賞錢，拿著那銀裸子一踢時間倒愣住了。

那邊一陣亂拳飛腿後打得那乞丐已經(jīng)一動不動，黑衣人便喝道：“今日奶奶是來還願的，出了人命不吉，就留你一條狗命去！”

他抱著孩子轉(zhuǎn)身走了，身後那些小廝朝著那乞丐呸上一口，便三三兩兩的也跟著走遠(yuǎn)了。

蘭二妞握著手中那銀裸子，十分驚喜。

自打她魂穿而來總有三年半，還頭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銀裸子。這麼一錠得有三兩吧。

拋出幾個桃兒便得到鉅款一筆，蘭二妞這三年吃糠咽菜的悲催生涯總算看到一絲曙光了。

眼見幾個行人朝她投來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蘭二妞忙把銀裸子塞進(jìn)袖籠，抱上三妞、四妞急急得的進(jìn)廟裡去尋大姐和孃親。

也正巧，她孃親拜完了仙姑正出來，大約捐了些香油錢肉疼，見到蘭二妞就氣不打一處來的罵：“叫你在樹底下等著，怎麼又巴巴的進(jìn)來，瞧你妹妹給曬的！”

蘭大妞朝著蘭二妞使個眼色，接過蘭三妞抱著，讓蘭二妞壓力稍減，姐妹二人都知道，此刻是半句話也不能回，只老老實(shí)實(shí)任她數(shù)落便是。

母女五人此次來鎮(zhèn)上，是花了五十個雞蛋才搭上里正家的牛車，便是如此，里正娘子也是百般不願，一路上臉拉個老長。

蘭秦氏嘴裡不停，一時沒看腳下，不留神腳踩上塊石子，她身子笨重的一歪，摔在地上，立刻捧著肚子嗷嗷的叫了起來。

蘭家姐妹魂飛魄散，大的喊小的哭，引得路人紛紛圍觀。

蘭二妞當(dāng)機(jī)立斷，拉著個年紀(jì)稍大的娘子急問：“哪裡有產(chǎn)婆子，還請幫忙請來！”

也許虧得今日是拜過神，神靈庇佑，這鎮(zhèn)上有個婦科聖手老大夫，蘭二妞亮出銀裸子，終於有兩三閒漢肯幫忙，急巴巴的擡了蘭秦氏去敲老大夫的門。

且不提一番驚心動魄，總之那三兩重的銀裸子蘭二妞還沒捂熱，就用了個乾淨(jìng)，幸好，總算保住了她老孃和弟弟的命。

真是來得快，去的也快啊。

老話說七活八不活，雖說是早產(chǎn)，蘭二妞看著炕上睡著的兩個瘦巴巴龍鳳胎小猴兒，蘭家後繼有人，鬧哄哄的一場滿月酒辦完，掏空了這個家的家底。

但是蘭秦氏的地位卻因這來之不易的兒子水漲船高，如今出了月子身體已恢復(fù)，就開始鬥志昂揚(yáng)的秋後算賬了。

“你這臭丫頭，居然敢藏銀錢了！我就說女生外嚮，你不過十一歲，敢情要攢嫁妝了不是~~！休想！家裡一分一釐都是你弟弟的~~。”

蘭秦氏說的中氣十足，大嗓門，讓本睡著正香的一隻小猴兒咧咧嘴驚哭了起來，蘭二妞這才得了大赦，灰溜溜的飛也似的逃開了去。

院子裡，蘭大妞正在樹蔭下繡花，瞧見她狼狽的樣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大姐你還笑！”蘭二妞埋怨的看了她一眼，這個姐姐就像個麪人兒，長得不同於一般村姑的粗鄙，清清秀秀白白淨(jìng)淨(jìng)，更難得的性子極好又做的一手的好針線。

既不像五大三粗的蘭家老爹蘭勇，更不像破馬張飛的蘭秦氏。

“喲，大妞，幾日不見又跟水靈了!”

院門外，笑瞇瞇的站著個小婦人，收拾的挺利落。

“是趙家娘子啊，快進(jìn)來坐！”

聽到動靜的蘭老太從屋裡出來迎了，有對蘭二妞道：“二妞，去倒杯茶來。”

看著兩人進(jìn)了屋，蘭二妞問大妞：“大姐，這趙嬸子聽說是個牙婆啊？”

蘭大妞點(diǎn)點(diǎn)頭，沒做他想，蘭二妞可是看多了古言的，心頭一根弦就繃起來，她端杯水進(jìn)了屋子後，忍不住拐到窗戶下聽起了壁角。

“喲，這兩閨女可真可人！”

三妞、四妞在蘭老太屋子的炕上爬著玩布老虎，趙娘子抱起一個笑道：“我知道，頭頂兩個旋的是老三，一笑兩酒窩的是老四。”

“沒錯，老三脾氣臭些，應(yīng)了老話，一旋擰二旋橫！”蘭老太也賠笑道。

“蘭大娘，我打聽了，那隔壁鎮(zhèn)的王秀才夫妻兩個，一心想抱養(yǎng)個女娃兒，”趙娘子喝口水道。

“那是要三妞、四妞，還是剛生的這個小的？”

“他們家說了，三妞四妞若是能兩個一道抱回去，肯出這個數(shù)。”

趙娘子伸出一個巴掌。

“五貫錢？”蘭家老太太驚的合不攏嘴。

“可不是呢！小的那個畢竟是早產(chǎn)，難養(yǎng)活！雙胞胎可難得，更別說這兩娃子本就生得好。”趙娘子滿意的看著蘭老太震驚的模樣，心道：還有一貫就是我的跑腿錢了。

家裡一下子又添兩張嘴，蘭家的生活水準(zhǔn)又下降了一個水平，因此這些日子蘭勇早出晚歸的打零工、進(jìn)山打獵，現(xiàn)在還能湊合個溫飽，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往後日子可真是艱難了，但是蘭二妞聽到妹妹們要被送走，心裡還是沉甸甸的。

她垂頭喪氣的出了院子，蘭秦氏正沒好氣的喊她：“二妞，死哪去啦，快些過來，把尿布拿去洗了。”

端著木盆，蘭二妞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著村頭的小溪走去。

村裡幾個野小子，正在溪水裡泡澡，這是來了個拄拐的乞丐要到溪邊喝水。

那裡正家的小兒子最是促狹，爬到了溪邊大石頭上抓起一把爛泥甩到了這乞丐身上。

“螻蟻而敢！螻蟻而敢！”這乞丐氣的破口大罵，也不甘示弱的抓把爛泥反擊。

“老瘋子，老瘋子！”

這下其他野小子們更來勁，不一會，這老乞丐成了個泥人，他左閃右避後，見躲不過，連水也不喝了，踉踉蹌蹌的離開了。

蘭二妞在不遠(yuǎn)處耳聞目睹了這一切，忽然覺得“螻蟻”這二字好生有印象，再定睛一瞧，喝！不就是那搶人家有錢人家小兒的老乞丐嗎！

難不成他又想拐孩子？

蘭二妞想到這一點(diǎn)，有些不放心，便偷偷跟在這老乞丐身後。

“大道茫茫，天水蒼蒼，想我一介修士竟落得如此下場，罷罷罷~”老乞丐一路搖頭晃腦跌跌撞撞，嘀嘀咕咕的翻來覆去的說著這幾句話。

“修士！”

蘭二妞瞪大了眼睛，心頭驚疑不定，難不成他竟是傳說中的修真者？

眼見這老乞丐就要打自己家門口經(jīng)過，蘭二妞扔下手中的木盆子，撒丫子抄近路跑回家裡的廚房，拿了兩個早上剩下的菜糠糰子，又勺了一瓢子水。

“二妞，你幹啥去？”

看著蘭二妞急匆匆的背影，蘭大妞奇怪的問道，見她頭也不回，無奈的搖搖頭。

“給你！”

猛然出現(xiàn)在眼前一個菜糰子和一瓢水，老乞丐也沒看清眼前人，就立馬搶過狼吞虎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