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夏在牀上躺了幾天,喝了數十來副藥終於恢復了點精神。她剛醒過來的時候迷迷糊糊的,恍惚之間看到了從亮瓦處射進來的刺眼的陽光,扭頭又看到了昏暗的屋子,發黃的麻布帳子,硬邦邦的木牀,灰藍布面的被子和竹片編的枕頭,還有一個穿著布衣、做古代裝扮喂她喝藥的女人。
那時候景夏想,一定是她病糊塗了纔會出現幻覺。但後幾日看到的都是同樣的場景,才覺得不對勁。但身體著實虛得很沒力氣起來問這裡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繼續躺著,等病好了再看看現在是個什麼狀況。景夏現在高燒退了,呼吸也順暢了許多,有力氣下牀後就想出門看看她到底在什麼地方。
景夏倚著門看堂屋裡的人,只見屋裡坐著好幾個面色枯黃的村民,殷切的看著中間那個高高瘦瘦的男人。
頭上裹著灰色頭巾、面色有些發黃的男人看著那人變幻不定的臉,擔憂地問道:“景大漢,我這個病能不能治?”
那個被稱呼爲景大漢的人望聞問切一番,說:“還好只是病情初期,還有得治。我開幾服藥給你,拿回去熬了喝下,過幾天就好了。記得開窗通風,屋子裡的濁氣纔會散得快些。”
得了景大漢這句話,那人眼睛一下子就溼潤了,“還能治就好,能治就好。謝謝你了啊景大漢。”他握著景大漢的手一個勁兒的道謝,只要不死一切還有希望。
景大漢勸他說:“楊老漢,你快回家熬藥吧,早點兒喝病就能早些好。”
那人連忙應聲,說:“好,好,我馬上就回去,謝謝你了啊。”他雙手顫抖著接過景大漢身邊那個年輕婦人遞過來的藥,抹著眼淚邁出門檻回家了。
“景大漢,你快看看我兒子。”
“景大漢,我就剩這個女兒了,你先幫她看看吧,求你了。”面黃肌瘦的男人抱著一個昏迷的面色潮紅的小女孩兒,說著就給景老漢跪下了,哭得十分傷心。
“景大漢,先幫我兒子看病。我家還等著我兒子傳宗接代,女兒養得再好也只能送給別家,先看我兒子吧。”那人說著就抱著自家的兒子擠在了剛纔那人的前頭,滿臉期待的看著景大漢。
堂屋裡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都搶著讓景大漢幫他們治病。
景大漢看著一屋子面帶病色的人搖了搖頭,好幾個已經病入膏肓了沒活路了,他手裡的藥材也不夠了。但醫者父母心,能救一個是一個,他招呼抱著個小姑娘的男人說:“黃老漢,把你閨女帶過來吧,我給她看看。”
“好,你們讓讓啊。”黃老漢面露喜色,抱著她閨女兒擠到景大漢面前。景大漢一看就搖頭:“還是回家吧。”
黃老漢一個七尺高的大漢子聽到景大漢這句話就哭了,抱著高燒不退的女兒跪在景老漢面前,求他說:“景大漢,你的醫術是十里八鄉最好的,你一定要救救我閨女呀。我爹孃、婆娘和兩個兒子都死了,就剩下黃丫了,求你救救她吧,我給你磕頭了。”
景大漢扶起黃老漢,嘆氣道:“黃老漢,不是我見死不救,而是救不了。你家丫頭已經病入膏肓了,就算華佗在世也救不了。”
衆人都同情的看著黃老漢,黃老漢僅剩的女兒也快死了,這輩子他再也沒一個親人了,抱著昏迷的女兒呼天搶地的大哭道:“我這輩子造了什麼孽啊,一個個的都離我而去了。”
誰都可憐黃老漢,但誰也沒辦法,說不定下一個死的人就是自己,都在祈求老天開眼能饒過自己。景大漢給衆人一一看過,幾乎沒有能救的人。村裡的人都帶著希望到景家來,回去的時候,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絕望的神色,真是老天要收人了,對誰也不留情。
景夏躲在堂屋的後門看那些捂著眼睛離開的人,心裡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得病?看到面如死灰的黃老漢心裡感慨萬千,她是獨生女,爸爸很寵她,也不知道老爸聽到她的死訊後會是什麼樣子?辛辛苦苦養了二十三年的女兒一下子就沒了,做父母的一定不好受。
堂屋裡的人都走光了,景大漢看到門後的小腦袋,招呼她過去:“丫頭,過來。”
景夏走了過去,睜大眼睛看著景大漢。景大漢給她把脈,喜道:“真是老天保佑,你的病好了,只要再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嗯。”景夏點了點頭,這幾天她只見過李珍娘,李珍娘是這個家裡的女主人。由於長期勞作,她的皮膚曬得黝黑,只能從她的輪廓裡隱約可看出,她年輕的時候也是個漂亮的女人。李珍娘雙手粗糙修長,手上的紋路因染了植物的汁液而發黑,用刷子刷也刷不掉,不過她的指甲剪得整整齊齊,沒有污垢。
景夏猜想,眼前這個男人應該就是這個家裡的男主人了。景夏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在心裡叫他景大漢。李珍娘說他是聞名鄉野名醫,原來村裡好多人生病都是他治好的,連縣裡的員外老爺多年不治的頑疾也被他治好了,後來上門求醫問藥的人更多了,家裡的病人多,景大漢就直接把堂屋改成了給人看病的藥堂。
景大漢長得高高瘦瘦的,臉有些長,額頭上有幾道清晰的皺紋,也是黝黑的皮膚。他的眼睛很有神,像是把一切都看得很透,雖然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布衣,但難掩他身上的風姿,行爲舉止都透著一股見過大世面的成熟穩重,就像一個大家出身的男子。這樣的男人只是鄉野村夫,無論如何景夏也不信。
“只要你們都沒事,我什麼也不求了。”景大漢把景夏抱起來,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
幾天後景夏得知,她穿到了歷史上一個不存在的朝代——大徽朝,她所在李家村屬於永安鎮,永安鎮是永平縣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場鎮,永平縣是蜀州中南部的中等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她上輩子也姓景,因生在夏天,她爸媽就給她取名叫景夏,這輩子景家夫妻給她取這名字也是同樣的道理。
徽朝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單就整個李家村的人就死了大半。最開始她還抱怨自己穿越了,穿到了一個境況不太好的家庭,變成一個兩三歲的小姑娘。雖然上輩子不是大富大貴的家庭,但好歹衣食無憂,不會有大規模的瘟疫爆發,不會一下子死這麼多人,總之比現在好得多。
最初的時候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想想就不甘心,她很不甘心在人生最好的年華喪命,還穿到一個不知名的朝代。現在想想,能在這場大瘟疫中保住一條命是一件多麼慶幸的事,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李珍娘常在收拾屋子的時候說原來村裡多熱鬧,鄉里鄉親的串門說說話聊聊家常,日子雖清貧,但大家都樂呵呵的,現在走出去都冷冷清清的,想到原來的鄉里鄉親都得瘟疫死了就傷心。景大漢見了鄉里的情形只能一邊理草藥一邊嘆氣,他是個好大夫,但也不是所有病都能治。
上面說得瘟疫死的人不能草率的埋了,必須燒了纔可以。每天都有幾個得瘟疫死的人被送到鎮上的火葬場燒了。景夏聽說,就在永安鎮的清河邊就架了個柴堆,直接把死人放在上面燒了,聽說最多的一天燒了二十幾個人,整個永安鎮都是死人的焦臭味。景夏上輩子活在一個文明的社會,沒見過就地燒死人的,想想也覺得可怕。
李家的大舅舅李柱死了,景夏還跟著這輩子的爹孃送了李柱最後一程。出門前還聽李珍娘嘮叨,說李柱原有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其中的兩個已經娶妻。但李柱的長子和幼子在瘟疫爆發初期就去了,他的兩個孫子也去了,現在家裡的兩個頂樑柱都不在了,以後的日子只怕更難過。
到永安鎮的路上都是哭哭啼啼的村民,景夏見了過後更惜命了,發誓這輩子一定早好好活著。她已經回不去了,車從那麼高的高架橋上翻下去,只怕她上輩子已經屍骨無存了。能再活一次,已經很不容易了,在哪個時代不也是爲了活著?只要還有命在,就有希望。
後幾日到景大漢家看病的人絡繹不絕,縣城裡也有人聽了他的名聲請他去看病的,不過景大漢拒絕了,他說鄉下也有許多病人等著他,縣城裡的大夫醫術比他高,他就不去了。無論那些來請他的人怎樣出高價利誘或者威逼,景大漢就是一根筋:不去。不過景夏因此知道了景大漢的名字——景狄,聽李珍娘說,景狄到李家村那天坡上的荻花開得很旺。
景狄的老丈人李順也得了瘟疫,躺在牀上快不行了。景狄和李珍娘帶著兒女到李家去看他。李順躺在牀上,雙頰凹陷,眼神黯淡無光。看到景狄來就讓他婆娘把她扶起來。
“你們來了。”李順說話不利索,聲音顫抖著又聽不清楚。
李珍娘站著抹眼淚,不知道說什麼好。
“當年我不同意你嫁給他,你執意要嫁,是你選對了。看到你們現在過得好,我就放心了。”李順說道。
原來景狄和李珍娘是自由戀愛的,處在這個年代裡景夏有些佩服李珍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