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萬民衣(4k)
看著老將軍離去的背影,那部將這才長舒一口氣,擡手摸了摸後頸。
面上瞧著平靜無波,後頸卻已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他望著被冷汗濡溼的手心,搖了搖頭,低聲嘆道:
“這年頭,真的什麼都不好做啊。”
所幸,他還有幾分急智。
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收場。 —— 另一邊的杜鳶已經(jīng)走到了老人身邊。老人此刻正專注地研究著手中的刨子,那認真的模樣,彷彿在研究什麼稀世珍寶。
這物件,他從前只遠遠見過,站在一旁瞧著時,總覺得不過是樁簡單活計。可真親手握了,才知內(nèi)裡確有不少門道,絕非瞧著那般輕易。
“可還適應(yīng)?”
聽到這聲音,老人急忙擡頭望向杜鳶拱拱手道:
“好,都好。不過當真沒有問題嗎?”
本以爲已經(jīng)身死,可等到在睜眼,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莫名來了此間。
略微思索,他便是知道,定是仙人老爺出了手。
這件事一直讓他頗爲不安,既有死後餘生的慶幸,又有對時局的萬分擔憂。
杜鳶笑笑道: “我想老先生應(yīng)該自己都注意到了,如今是十分不同?”
老人點頭笑笑道: “的確是看出了點門道。”
來到了此間後,他就注意到自己雖然還能食五穀,可哪怕一直不吃不喝,也不會腹中飢渴。
起初還當是成了陰物,可隨之就注意到自己好端端的站在大太陽底下。
甚至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能夠吸走香火併倍感舒暢!
杜鳶順勢在老人身旁坐下,望著這座初具雛形的廟宇,緩緩開口:“這座廟,我打算喚作‘活字廟’,往後便交由老先生您來看管。”
見老人想要說點什麼。
杜鳶搖搖頭打斷了他道:
“您先別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聞言,老人便是訕笑一下收聲而去。
聽著杜鳶慢慢說道:
“西南的道家魁首——觀真山觀主蘇惠已然身故,這是當朝皇帝親批的定論。”
“至於在西南掀起潑天大亂的應(yīng)天大將軍,也早已殞命,這是貧道與十幾萬人親眼所見,便是他的屍身,此刻都還在將軍墳裡埋著呢!”
杜鳶的目光落回老人身上,含笑看著他道:
“所以如今在這活字廟裡的,不過是個因些許機緣而小有所成的廟祝。西南那樁事,無論從哪頭算起,都與您再無干系。”
老人低頭笑笑後,點了點頭道: “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老道,不,是小老兒我可就安心守在這廟裡,給死難的百姓和兵士們祈福燒香了!”
對於如今的處境,老人十分滿意。
既能止住西南的兵戈,又能讓他好好的給死難在西南的人們祈福。
唯一讓他覺得怪怪的就是,他可是親眼看著‘自己’被無數(shù)人擡著埋進了將軍墳。
應(yīng)天大將軍身死的第二天,義軍就爲他張羅了一場雖然倉促可卻依舊盛大的葬禮。
周邊的百姓們也是自發(fā)趕來相送。
場面十分宏大!
最終則將應(yīng)天大將軍的屍首安葬在了一座高山之上。
說,這樣就能讓大將軍看見西南慢慢恢復生機的樣子。
杜鳶亦是頷首:
“您能滿意,便是再好不過了,不過貧道可要交代您一句。”
老人趕緊說道:
“您說,小老兒聽著呢!”
杜鳶指了指將軍墳的方向道:
“將軍墳?zāi)沁叄詈眠€是別去了。畢竟這裡面的因果,雖然貧道已經(jīng)幫您斷了,但不是續(xù)不上。”
杜鳶想過直接幫老人封正,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只因封正之後,看似是給了神位與依託,實則是將他重新綁回了世間的因果裡。
他如今這般,靠著香火滋養(yǎng),做個自在廟祝,不涉權(quán)勢,不沾兵戈,反倒是逃開了這莫大的塵世因果。
可一旦封正,有了神職,不僅要受天地規(guī)則轄制,還要受信衆(zhòng)祈願牽絆,但這些都還只是小事。
真正緊要的是到那時,西南舊事裡的亡魂怨懟、人間朝堂的目光,怕不是又要順著這層名分尋過來。
如此一來倒不如就這般“活”著,無拘無束,守著這座廟,守著那些亡魂,也守著他那真正斷了往事宿怨的新生。
畢竟杜鳶和老人都清楚,老人如今想要的也就是這點安穩(wěn)。
高高在上,是大多數(shù)人的所求,可卻絕不是全部人的所求。
老人的視線亦是隨之看向了將軍墳的方向,眺望了一下後,他拱手道: “您放心,小老兒會牢記的!”
見老人記在心上,杜鳶又指向那口鎖龍井,緩聲道: “我將這座廟與您安置在此,不單是成全您的心願,更因這處實在藏著莫大因果。交由您來看守,再合適不過。”
老人愈發(fā)上心,忙問道:
“莫非那口井裡,真關(guān)著龍王?”
杜鳶的目光也隨落在那口井上:“嗯,沒錯。這裡面的確困著一頭真龍,修爲甚是了得。因它昔年犯了大錯,才被囚在此間。”
“貧道途經(jīng)此處時,曾點撥過它一二,至於能否開悟,貧道也說不準。倒是不擔心它能自己強行掙脫,可貧道怕的是,還有旁人盯著此處,想趁機下手。”
杜鳶自信,那黑龍未開悟前,絕掙不破自己設(shè)下的囚籠,也不信旁人能助它破封。這不是杜鳶自信到自負。覺得如今他就是什麼再無一合之敵。
而是他相信能破的不需要來理會這頭黑龍。
他真正憂心的,是怕有不死心之輩,效仿先前那羣人,再行邪事,妄圖破開封印。屆時,縱然是頗不開封印,可若是再平白死了多少人呢? 故而杜鳶纔在此處,安置下這座同樣因果深重的活字廟。
如果那黑龍能夠開悟,那麼老人想來也能和他結(jié)下善緣。
如果不能,那麼老人在這兒就是一個保險。能夠讓旁餘知道,這兒不好下手——自己這個道爺不僅記著,還專門安排了人手看護呢!
老人亦是肅然:
“您放心,小老兒我肯定好好看著!就是,萬一出了偏差,小老兒應(yīng)付不過來的話,我該如何應(yīng)對?”
關(guān)著真龍,還讓仙人特意將自己安置在這兒。
老人覺得還是多問幾句。
杜鳶笑道:
“簡單,到時候,你先對著他們說,你是奉了離恨天,兜率宮的旨意在這兒看著鎖龍井。”
杜鳶這些天裡,隱約意識到了,自己扯的這桿子大旗似乎十分好使! “而若是還不行,您就記得給他們說,我把打開鎖龍井的寶貝藏在了將軍墳。且只有您知道怎麼拿,以及怎麼用!”
老人茫然點頭,繼而問道: “所以那裡面是真有還是?”
杜鳶笑道:
“將軍墳裡,自然沒有什麼東西,只是您若是去了,便可取回那份因果和香火。想來不說破敵,自保應(yīng)是無慮!”
應(yīng)天大將軍死了,但西南各處,卻是悄然立起了他的牌位。
不知多少香火願力都寄託其上! 若是連自己這個道爺還有兜率宮這桿子大旗都不怕的話,那肯定要先想辦法保住老人的性命了。
“同時,您記得,只要您高呼三聲兜率宮去,貧道就會知曉。”
對於杜鳶的交代,老人都是一一認真記下。
隨之,老人又看向那座廟道: “這座‘活字廟’是您下令建的,所以,您要不留個字?”
杜鳶亦是回頭,繼而笑道: “嗯,也行,那貧道就厚著臉皮,留幾個字了!”
“哎,這感情好啊,我去給您準備筆墨!”
仙人的墨寶那可難得的緊啊!
不多時,老人就取來了筆墨。義軍的將領(lǐng)和老將軍一行也是紛紛圍了過來。
個個身長了脖子張望。他們都想知道,仙人老爺打算給這座廟留個什麼墨寶。
這讓杜鳶有點壓力。
心道,可不能在這個時候露了醜。
思索許久,杜鳶提筆寫下了一對楹聯(lián)。
左對——寒鬆不鬆。
右寫——觀真見真。
很短,作爲楹聯(lián),字數(shù)過簡,少了些鋪陳的韻味與傳統(tǒng)楹聯(lián)的格局。
所以這上下二對一出來,就讓周邊看著的衆(zhòng)人心頭微微嘀咕了起來。
但片刻之後,他們卻是越看越覺得味道十足,凝練至極!
西南本是道家興盛之地,若論分量,唯有寒松山與觀真山兩座山可稱翹楚。可面對那場席捲西南的大劫,兩座山的行止卻判若雲(yún)泥。
寒松山守著山一樣多的糧食,卻死活不肯開倉濟世救人,甚至還要藉著災(zāi)年吸食百姓血肉。
這不鬆二字,豈不是字字戳中要害?且寒松本是堅韌傲雪的意象,恰合道觀以寒鬆爲名的風骨期許。可他們偏在救災(zāi)這件事上破了功。
而觀真山,卻直接散盡存續(xù),力圖保下週邊萬民而不期一報。
如此又何嘗不是一個觀照本真的‘見真’?災(zāi)劫之中見了慈悲,見了擔當,見了道家救人濟世的真義,可謂名與實渾然一體! 思來想去,真的沒有在比這一幅楹聯(lián)更適合這座活字廟的了。
“好,好啊!”
“沒錯,妙極,妙極!”
“那羣寒松山的假道士,就得這麼把臭名留下去!”
見衆(zhòng)人都大爲稱讚,杜鳶心頭也是滿意無比。
總算是沒丟了人去!
“既然諸位都說好,那就等到廟宇搭建完成,給掛上去吧。”
老人拱手笑道: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收著您的墨寶,就等著修好那天給掛上去!而且有了您的墨寶在此,小老兒我想,往後肯定睡覺都能睡踏實不少!”
此話一出,周邊衆(zhòng)人都是聽的十分豔羨。
還真是! 不說高門大戶,就是尋常小家都會掛個門聯(lián),貼個門神啥的,圖一個庇佑家宅。
而如今這小廟,可是得了仙人的墨寶啊!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於此同時的青州山野之中,一堆直勾勾盯著眼前那座小房子上瓦片的貴公子們,都是先後打了幾個噴嚏。
繼而狐疑的看向了四周。
咋了這是?
不等深思,瞧見了屋主人回來的他們?nèi)佳矍耙涣恋南蜥釗淞松先ァ?
那可是神廟換下來的瓦當,家裡已經(jīng)給他們下了死命令,要他們一定求一片回去。
可見了他們這羣平日裡各路人馬都要爭先巴結(jié)的貴公子,屋主人卻跟見了瘟神一樣急忙躲進了屋子裡,讓他們齊齊吃了閉門羹。
開玩笑,不知道幾輩人攢下來的緣法,那裡能讓外人換了去? 要真沒了,怕是死了都進不了祖墳! —— 西南鎖龍井這邊,井底下的黑龍也在不停嘀咕,怎麼上面越來越熱鬧了。
它記得這上面不是荒山野嶺的嗎?
但嘀咕了幾聲後,就老老實實低下頭,轉(zhuǎn)而在巖壁之上不斷刻著杜鳶給他說的那幾個法子。
他要效法前人,以此降伏心猿意馬。
他能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摸到了成功的門檻! 可才用爪子刻下了一個字來。
他就是心頭一跳的看向了頭頂。
以前他還能‘看到’點外面的東西。可隨著封印變成了道爺?shù)模褪颤N都看不到了。
只能模模糊糊感受點意象。
本來這樣也好,能讓他安心降伏心猿意馬,早日脫困。
可現(xiàn)在,他只感覺有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被交到了一個不得了的人手裡。
以至於深藏此處的他都覺得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 鎖龍井之上,留下了那副楹聯(lián)的杜鳶已經(jīng)朝著衆(zhòng)人告辭了: “諸位,既然此間事了,貧道也就該出發(fā)了,畢竟西南的大旱還是沒有徹底解決!貧道得去趕著處理這件事呢!”
見是這般緊要的大事,旁餘人等自然不敢勸阻,故而紛紛躬身行禮: “多謝仙人(仙長)記掛西南萬民!”
杜鳶擺了擺手,正待轉(zhuǎn)身離去,卻被一羣聞訊趕來的義軍士兵攔住了去路。他們密密匝匝圍在跟前,死活不肯讓開。
義軍將領(lǐng)見狀,正想出聲喝止,忽聽隊伍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 “來了!來了!送來了!”
聞聽此言,義軍兵士們都是一陣歡呼,繼而趕忙讓開了道路。
不多時,便見到當日的百長捧著一件用各種布塊縫出來的道袍而來。
一到了杜鳶跟前,他就捧著那件道袍跪了下去道: “仙人老爺,俺們是羣粗鄙人,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所以俺們就把那面大旗取了下來,託鄉(xiāng)親們給您趕成了這件道袍,您就收下吧!”
其餘的義軍兵士們亦是跟著跪下,齊聲喊道: “您就收下吧!”
杜鳶則是十分震撼的拿起了那件由無數(shù)百姓衣物縫補而成的道袍一抖而開。
臥槽,佛家有百衲衣爲至寶。
那這萬民衣是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