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我得死啊,我不死,他們怎麼活呢?(3k)
亂軍大營已經(jīng)亂成一團。
不過唯有中軍大帳這邊,始終穩(wěn)如磐石。
因爲(wèi)這兒的兵卒,全都是最開始跟著應(yīng)天大將軍的老卒!
西南大旱是從三年前開始的。
年關(guān)過後,天空便再無雨落。然而,此地素稱西南水鄉(xiāng),河澤遍佈,是以無論官民,起初皆未過分憂慮,依舊按部就班地耕作。
即便那些深諳天時的老者,也大多認(rèn)爲(wèi)收成至多比往年略減,斷不至於顆粒無收。甚至不少官員乃至百姓,還爲(wèi)始終沒有暴雨而頗感高興。
畢竟,西南這塊地方,可是魚米之鄉(xiāng)啊! 大旱,從前朝開始,就沒聽過了,反倒是洪澇時常出現(xiàn)。
沒有暴雨,就意味著沒有洪澇,沒有洪澇,就意味著怎麼都能有不少收成。
可一直到雨季快要過去,都還是一滴雨也沒有的時候,人們才慢慢驚覺可能要出大事了。
但那時候,就已經(jīng)晚了。或者說,凡夫俗子,在這般天災(zāi)面前,從一開始就沒有反抗的能力。
大旱第一年,地方還能靠著以往積蓄硬抗,大旱第二年,哪怕朝廷從各地徵調(diào)糧食賑災(zāi),天子帶頭絕食祈福,也還是於事無補。
江河斷絕之旱,誰人見過? 以至於第三年,西南民變就轟然而起。
而掀開這場大幕的,便是此刻釘在中軍大帳中的那位應(yīng)天大將軍! 看著有無數(shù)兵卒在雨幕中簇?fù)碓谀硞€身影身後壓來。
這些從幾天前就一直死死守在這兒的老兵們便是急忙起身,繼而放下長矛準(zhǔn)備迎敵。
對外,他們依舊看不到獲勝的希望。對內(nèi),他們更是驚覺義軍早已四分五裂。
只是迫於朝廷的強大,而勉強維繫在一起。
更何況,他們?nèi)巳硕记宄?,大將軍是真的要不行?誰也不傻,何況一羣人中總有幾個看得通透的。是以他們早看透了——大將軍一旦嚥氣,義軍必亂。而最要命的,莫過於有將領(lǐng)趕在這個時候強闖中軍大帳,逼著大將軍禪讓! 所以,哪怕大將軍連話都快說不出來了,他們都還是自發(fā)的守在了這裡。
爲(wèi)的,就是讓大將軍安安靜靜的走完最後一程。
他們?nèi)瞬欢?,但他們?nèi)加浿鴳?yīng)天大將軍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麼! “你們難道忘了是大將軍給了我們活路嗎?所以還不快快停下!”
爲(wèi)首的百長抽出了佩刀,試圖喝止那羣壓來的兵卒。
這句話也確乎讓他們停頓了一瞬,可隨著爲(wèi)首之人繼續(xù)邁步而來。
他們也是跟著上前。
“你們真的”
百長大急,正欲抽刀而上,卻突然止住了聲息。
因爲(wèi)他看見率衆(zhòng)而來的不是義軍之中的某個大將。
而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年輕先生。
“你,不,您是誰?”
他能感覺到這位年輕先生的截然不同,所以連稱呼都不自覺的變了。
看著面前的小將和那些死死擋在這兒的老卒。
杜鳶認(rèn)真說道:
“貧道自寒松山而來,如今,特意來見見大將軍?!?
說罷杜鳶又看向身後那羣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主心骨的兵卒們嘆了口氣道:
“他們來此,也只是跟著貧道而已,沒有旁的心思,畢竟,如今他們除開貧道外,也找不到什麼依靠了?!?
左右二路將軍都死了,就連大將軍也快病逝了,其餘的人更是不成氣候,如此時局之下,這些兵卒除開一位近在咫尺的仙人外,還能去指望誰呢? 百長愣愣點頭。
杜鳶接著說道:
“可否請小將軍讓路?”
百長急忙讓開身位,那些老卒們也是先後側(cè)身爲(wèi)杜鳶留出了一條直至中軍大帳的路。
杜鳶朝著他們拱拱手後,便邁步向前。
看著要去大將軍哪兒的仙人,那百長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朝著杜鳶說道:
“仙人老爺,我,我嘴巴笨,沒讀過書,不知道現(xiàn)在該說什麼,但是我想要讓您知道?!?
“在我們快要餓死的時候,朝廷沒來,豪強沒來,是大將軍給了我們一碗熱粥。叫我們有了活路!”
有了這一個開頭,其餘老卒乃至那些跟著杜鳶過來的兵卒們,都是先後跪在了地上,七嘴八舌,各不相同,卻又如出一轍的說道:
“俺本來已經(jīng)打算去尋死,好給娃娃留一口肉吃。是大將軍找來給了俺一家吃的!”
這話是一個滿臉風(fēng)霜的老卒所言。聽其言論還算年輕,但實際上卻被西南的糜爛摧殘的好似風(fēng)中殘燭。
“我們鄉(xiāng)來的三百多條漢子,跟著大將軍之前,餓死了一半人。跟了大將軍之後,沒人餓過肚子,也沒人死得不明不白!”
這話,是一個瘸了腿,還掛著半截空蕩蕩袖子的漢子所言。他一直拿最後一隻手,杵著刀守在這兒。
可以想見,誰敢來犯,他就算沒了最後一隻手,也要紅著眼上去咬幾口肉下來。
“俺爹爲(wèi)了幾口吃食被豪強逼死時,是大將軍帶著我們拆了那孫賊的門楣!”
這話是一個年輕兵卒說的,他臉上還有幾道猙獰的疤,不是刀疤,全是鞭子抽的。身上看不到的地方怕是更多。
亂糟糟的聲音裡,有人抹著淚,有人紅著眼,最年輕的那個與其說是兵卒,不如說是娃娃的孩子更是哭得直抽噎:
“俺娘臨終前說,就算死,也得給大將軍磕夠三個響頭,說他不光給俺們活路,還給俺們說,咱們打仗,不是去給誰當(dāng)狗,是給自己掙一條活路!”
最後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千百號人竟慢慢齊了聲:
“求仙人老爺發(fā)發(fā)慈悲,救救大將軍吧!哪怕折了俺們的陽壽換他多活幾日,俺們都願意??!”
朝廷和民間都在說西南的妖道,會妖法,能撒豆成兵。
可實際上呢,那只是一個道人見不得百姓餓死,所以給他們?nèi)艘话讯棺印?
於是他們就成了他的兵!
杜鳶沒有回答,只是拱了拱手後,便邁步向著中軍大帳走去。
這是杜鳶最想見到的,也是最怕見到的。
因爲(wèi)這代表著他來救的是一羣真真正正的人,而非是看著像是人的妖魔。
可頭頂被天公強留至今的畫龍,也幾乎明示了,這位大將軍怕是命數(shù)止步於此 嘆了口氣後,杜鳶掀開了中軍大帳的門簾。
一進門,就聽見了劇烈的咳嗽聲。
順著聲音看去,順著聲音看去,只見一個披著被單的老人,正強撐著要起身。
“外面,外面怎麼了?可是他們來了?讓他們進來就是!不要爲(wèi)了我去和他們鬥!”
掙扎許久,他都是連起身也做不到,只能是撐在牀榻上嘶吼出聲。
好在杜鳶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扶住了他道:
“莫要多想,安心歇息便是,不是他們來了,是貧道來了,貧道來看看您?!?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無比,卻異常奪目的年輕先生。
這位老人愣了片刻後,便是脫口而出道: “可是寒松山的仙人老爺來了?”
杜鳶微微點頭:
“的確是貧道?!?
這話讓老人放鬆了下去,不是覺得自己有救了,而是知道仙人在此,那麼他擔(dān)心的大亂也就起不來了。
“您來了,我想,咳咳這場劫數(shù)也就終於要結(jié)束了!”
說罷,他又欠然的朝著杜鳶拱了拱手道: “老道士我一介凡俗,卻妄稱仙人,確乎是逾越至極,還望仙人老爺莫要見怪,因爲(wèi),因爲(wèi)老道士我真的找不到別的法子了?!?
杜鳶笑了笑的拍了怕他的手道: “我那裡會怪罪您啊!”
老人也笑了笑,繼而便問道:
“老道士我其實這些天一直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我是不是錯怪朝廷了?”
他帶著大家造反,是因爲(wèi)一直看不到朝廷的動作,每一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
久而久之,餓殍遍地之景,讓他再也不能忍受。
可隨著時局至此,他又慢慢品出了一點味道——似乎怪不得朝廷? 杜鳶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道: “西南大旱與世人無關(guān),西南大亂則全怪妖魔作祟。朝廷的確極盡所能,可卻屢屢不成。”
一羣凡夫俗子,真的沒法子招架那羣老東西。
老人悵然的躺在了牀榻之上:
“那這麼說,我反而是害了大家?”
杜鳶搖頭道: “沒有,因爲(wèi)你不去爭,不去遂了它們的心思,這西南就還會死更多的人。所以怪不得你?!?
這件事裡,義軍和官軍都不是盡善盡美,但確乎怪不得誰。甚至若是換了旁人來,說不得還會更加糜爛。
老人如釋重負(fù):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老道士我是真的怕又做了錯事?!?
他最初一腔熱血,覺得自己能夠搭救萬民於水火。
可真的開始後,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既不懂兵略,又不懂治世。各種自以爲(wèi)的良策,真的落下去了,就會發(fā)現(xiàn)全是問題。甚至還幾次差點害的他們?nèi)空坳辽场?
於是他被磨平了心氣棱角,也慢慢接受了其餘各方勢力的插足。以便於讓真正明白這些的人加入義軍。
而想到此處,老人又一把握住了杜鳶的手道: “仙人老爺,老道士我求您一件事情?!?
杜鳶微微前傾身子道:
“還請說!”
“那就是,別聽他們的話,千萬別救老道士我這條爛命!”
杜鳶心頭一驚,繼而不解的看向老人。
對方則是笑笑後說道: “我這個人啊,算不得聰明,但我這些天裡看清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得死啊!我死了,他們纔有活路!”
杜鳶亦是至此方纔恍然,爲(wèi)何就連他都下意識覺得,自己好像也救不下此人。
因爲(wèi)在生命的最後一刻,這位老人怕的不是死,而是活! 他活了,其他人可怎麼活呢?
這也是杜鳶唯一救不了的情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