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城市的一角,無數片靜謐的水面中的一泊,終於,產生了些許波瀾。
一個破敗的小房間,胡亂放置的被褥,牀邊,一個渾身是汗的男人,不,應該說,這是個男孩。發育還不成熟的喉結,此時正極力地吞嚥著唾液,似乎想控制住胸腔中噴薄欲出的某種強烈情感。瘦小的,**的脊背上,沾滿了汗滴,它們隨著呼吸急促的瘦小身軀一起劇烈起伏著,似乎每個晶瑩的液滴中,也摻雜著同樣的感情。少年的臉孔有些輕度扭曲,雙手亦像蛇一樣與凌亂的頭髮纏繞交織-----這種種的一切,都能在他瘦削的臉龐上找到答案。
恐懼! 他感到無比的恐懼!
“這是第幾次了。。。。。”少年輕聲自言自語道。此刻的他,還沉浸在剛纔過度驚嚇的餘波之中。噩夢。這已經是這個月來不知第幾次做的噩夢了。少年本是個不喜歡做夢的男孩,不是因爲他這個年齡的孩子缺乏想象,而是因爲,生活的坎坷早就磨平了最初的激情,隨之而來的爲了生活而付出的過度的體力勞動,也早就剝奪了大腦自由活動的多餘能量,生活的動力,幾乎已經在生存的夾縫中一點一點地流失殆盡了。
剛纔頭腦中發生的一切,好像夏天的陣雨,來得迅猛,逃得也乾脆。此時,少年頭竟然幾乎不記得剛剛做過的夢了,他擡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表情不由得又凝住了。幾個清晰的數字顯示在電子屏幕上----三點三十三分。 不是說這個數字本身有多麼神奇,而是因爲,這個時間和前幾次驚醒時他所注意到的時間是完全相同的,也就是說,這幾次的夢魘,都是在幾乎同樣的時間終結的。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可能要好好休息了。。。”對一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時,一般來說,胡亂的窮追猛打,應改不算是個好的方法。少年疲憊的像被掏空了般的軀殼,頹然倒在了牀上,雖然勸自己好好休息,但是他的心,卻依然惦記著剛纔的夢境,因爲有件事,似乎比三個三的時鐘還要讓他感到奇怪。雖說夢的內容已經幾乎忘得一乾二淨,但在他的內心深處,似乎總有種感覺,那就是剛纔的夢,是從他體內某個地方延展出來的,然後又被一扇大門悄無聲息的關上了。所以,他總覺得,夢的內容他其實根本就是知道的。而且更奇怪的是,這連續數天來的夢,似乎是連續的,就好像一部連續劇一樣,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段,在他的大腦中準時上演。。。
“鈴。。。。” 用手輕輕地揉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睡眼緩緩睜開,同時另一隻手,狠狠地止住了狂躁的鬧鐘。還是這個少年。經歷了昨晚的疲憊之後,他又要開始新一天的生存掙扎了。此時,凌晨5點。
清晨的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憐,似乎這個城市的人們並不喜歡早起。雖然是初夏了,早上的寒意依然逼得少年縮緊了瘦小的身軀。這個身軀,正騎在一輛破爛的自行車上,與他同行的,還有一袋報紙。此時的他,要趕在上學之前,把報紙送到客戶手中,決不能有任何時間上的延誤,否則,他就會失掉這份辛辛苦苦求來的工作,而這也意味著,他這個月的學費,甚至是伙食費可能都會泡湯了。
他叫李微。名字普通得和他本人一樣,一米七的身高,貌不驚人的長相,放到人羣裡,他實在是微小得不值一提。學習成績? 呵呵,和他一樣微不足道。但是他也有和大部分人不一樣的地方--------他一個人住,雖然只有18歲,剛剛上高中的年紀,但並不是他早熟,而是因爲,他沒有父母。父母長什麼樣,他早不記得了。因爲生他難產,母親沒了,父親可能是受不了打擊,精神崩潰,也離開了這個家,從此,在家人的眼中,他就變成了一個不祥之物。先是外公外婆,然後是爺爺奶奶。。。。 隨著至親一個個地相繼離去,他也開始了在親戚們之間像擊鼓傳花一樣,被傳來傳去的遊戲。終於有一天,他這個皮球被狠狠地踢走了。幸好,一家親戚良心尚存,雖然不願意收養他,但租給了他一間能夠居住的小屋子,同時給他註冊了學籍,使他能繼續學業,只有一個問題,就是房屋租金,學費,伙食費都要靠他自己去賺。但不管怎樣,李微這棵飄搖的小草,終於能在這座城市紮下了自己淺淺的根,雖然一天要打3份工,也從沒能享受到父母的呵護,但能上學,有住的地方,他,還是很滿足---------如果不是這幾天的噩夢,其實他本可以這麼一直滿足下去的,雖說成績不好,上不了大學,但今後安安穩穩度過一輩子也是不難的事,只是李微可能永遠也不會想到,他所認爲這個夢的恐怖,相比於今後他的人生因此而發生的鉅變,簡直是不值一提的。
7點半,李微準時出現在校園。這些年連續的奔波,加上並不擅長於考試,他的成績一直不夠理想。可是李微依然很喜歡校園,是那種執著的喜歡,他喜歡校園的靜謐,喜歡同學,老師,喜歡學習新的東西,雖然老師從沒正眼瞧過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出彩的他,同學們也因爲各種原因不願意和他交朋友,但對他來說,這安靜的校園,就是他最願意駐留的地方,因爲起碼,這裡有很多人,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搭理自己,這裡總好過那間冷冰冰,毫無生氣的小屋。。。
李微慢慢騎行在校園中,呼吸著清晨的空氣,經過了一早的奔忙,現在在這裡,他終於感到了一絲的輕鬆。
清晨的校園,安靜而有朝氣。
校園中的電子計時牌上的鮮紅時間,2025年6月5日上午7點半,提醒著大家這又是嶄新的一天。
早讀的學生,偶爾走過的老師,剛開門營業的小賣部,都體現出一種別樣的風情。
“咣噹!”正當他享受這份平靜的時候,突然感到車子猛地向下一沉,自己的身體也突然隨之跌倒。李微顧不上痛,趕緊爬起來,頭剛擡起,就看到了頭頂一雙充滿怒火的眼睛,這雙眼睛,是三角形狀的,射出兩道兇光,因此而顯得更加嚇人。
“好小子,還敢來學校!看我這回怎麼收拾你!”說完,三角眼抓起李微的衣領,慢慢的提起了他。對於一個身高將近一米九,身材結實的男性來說,對身高僅有170公分的李微作出這種動作並不很難。“趙力,這回可別便宜他了! 上次收拾大埔就是這混球攪的局!”旁邊一個梳中分頭的麻子臉一連壞笑地說道。“你閉嘴!我還用你教!”三角眼恨狠地把李微摔到地上,同時慢慢地舉起了右拳。
三角眼名叫趙力,是這所學校知名的校園惡霸,原先是體育特長生,鉛球和短跑項目的全市紀錄保持者,仗著身體優勢經常欺負別的同學,但也正因爲其體育特長,學校對其行爲也總是睜一眼閉一眼,這當然更助長了他的囂張氣焰。昨天,他和麻子臉一起欺負一位同學時,被這同學的同班學生制止了,因爲老師也在不遠處,他們就不得不離開了,但懷恨在心的他們,當然是不會嚥下這口氣的。而那位挺身而出的同學,當然就是李微了。別看身體不佔優勢,這些年也一直在奔波,李微心中的正義火焰可是從沒減弱過,這是一個看見了乞討的大娘,會把身上最後一毛錢都掏出來的孩子,而他也是,這個城市中人們口中常說的傻子。
面對著趙力的拳頭,李微心裡當然害怕,但是骨子裡有種不服輸勁頭的他,當然不會做出讓自己不恥的怯懦行爲。這種勁頭,支持著他一直走到今天,支持他每天打三份工,小小年紀就要獨自體味生活的苦楚。但此刻,面對身材懸殊的趙力,他唯有緊緊咬著嘴脣,毫不示弱的回瞪著趙力,捱打?對這個瘦弱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家常便飯了。認輸? 卻是絕沒有可能的。一記勾拳狠狠地擊中了李微的左臉頰,瞬間,李微覺得臉火辣辣的腫了,緊接著又是一記左勾拳,這回變成了右臉,李微覺得,嘴角好像出血了,但是,他的眼睛卻一如既往地瞪著趙力,而看不到一絲膽怯。第三拳沒有落下,趙力低頭看著這個小個頭,看著他堅毅的眼神,似乎也有些被鎮住了,這是他以往幾乎不曾遇過的。以往,人高馬大的他欺侮別人時,對方都只有捱打討饒的份,偶爾有幾個敢於反抗的,稍作抵抗也很快繳械了,唯有兩次,他看到了對方的眼中沒有一絲害怕,第一次,是昨天挺身而出維護同學的李微,第二次,則是現在嘴角出血,腮幫隆起的李微。“趙力,你怎麼了? 還不教訓他?”旁邊的麻子臉不耐煩地叫道。“你閉嘴!”趙力被他說的有些生氣,這第三拳準備落下。
“你們,你們怎麼打人啊。。。”一個有些驚恐的女聲傳來。 而在受到擊打,頭有些昏沉的李微聽來,這實在是世界上最動聽的聲音了“難道是她來了。。。”李微想道。
隨著聲音的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的視野中,當然,還有那秀氣的面容。“你們,你們放了他!”女孩有些生氣地說道。
“不好,是風紀委員。。。。”麻子臉捅了捅趙力,小聲說道“要不咱們先走吧。。。”
趙力聽了這話,惡狠狠的盯著女孩一會,攥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狠狠地揮了一下手臂,轉頭指著李微說:“小子,今天你走運,下次再看見你打折你腿!”說完,和麻子臉心有不甘地一起離開了。
“你沒事吧?”隨著女孩的問詢,李微感到身體被人扶住了,那是兩隻柔軟的小手,攙著自己的肩膀,這讓李微感到心裡無比溫暖。
“謝謝你啊,真不好。。。不好意思。。。”李微臉紅了,嘴也有點口吃。
“沒關係,這是我的職責,對了,我扶你去醫務室吧!”
“呃,不用不用,沒什麼大問題!我自己去就行! 謝謝啦!”李微趕緊直起身子,挺直了胸膛,向女孩表示自己的無礙。
“那好,那我先走啦! 你自己小心!” 話音未落,女孩嬌小的身影已經離開了,但殘留在空氣中的香氣,還是讓李微回味許久。“宋小雅,謝謝你。。。”他自言自語道。
女孩叫宋小雅,是李微的同班同學,也是學校的風紀委員,而她爸爸是學校教導處主任,正因爲這樣,可能趙力纔不得不有所忌憚吧。而在李微心中,宋小雅決不僅僅是風紀委員那麼簡單,她對於自己,還有著特別的意義。當半年前,李微剛剛轉到這學校來的時候,幾乎沒有同學願意和這個沉默寡言的瘦小男孩交談,僅有的一個例外,就是宋小雅。那是在統計班裡同學雙親狀況的時候,兩個人之間第一次的交談。當這個秀氣的女孩溫柔地用銀鈴般的聲音問自己問題的時候,李微緊張得一度說不出話來,幾次嘗試之後,他才把自己沒有父母這個情況磕磕絆絆地告訴了對方。看著宋小雅有些吃驚又有些同情的表情,那一刻李微感到極度的自卑和難過,好在宋小雅沒說什麼別的,衝他笑了笑就轉身離開了。統計的結果是要上報給班主任的,李微後來覺得,班主任孫老師可能和好多班中同學說過自己的情況,因爲自那之後,好多同學都在偷偷議論著他的家庭,似乎大家更不願意和他說話了----雖然之前就幾乎沒有人這麼做過。即使這樣,李微還是覺得,班主任的初衷應該是好的,她可能是爲了讓別的同學多幫助我,只是結果有點不盡如意人罷了。。。
李微扶起了倒在一旁的自行車,慢慢的走著,突然撞上了身旁匆匆經過的一個人。不過結果還是不意外的,幾乎被撞倒的還是李微自己,不僅僅因爲瘦弱的身軀,還因爲剛剛捱過打,有些發懵。“對不起!對不起!”李微還是趕緊道歉,不管什麼情況,先從自身找問題對他來說,已經是一種習慣了。
站在他身前的,是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一米八多的身高,濃眉大眼,酷酷的頭型,一身名牌的服裝,絕對能讓他在這所學校中鶴立雞羣,只不過,他的眼睛,此時看著李微的這雙眼睛,卻充滿了厭煩與冷漠。
李微認識他。他叫王焱,這個帥氣男孩,是學校中的風雲人物,衆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據說他父親是這學校的董事之一,他們家族,在這座城市也是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男孩學習成績非常好,體育也一樣出衆,再加上英俊的外表,李微覺得這真是百分百的優秀人物,只不過,對於李微這樣的人來說,王焱比一般的同學更加高不可攀。
王焱輕蔑地掃了李微兩眼,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擡腳要走,這時,旁邊竄出一個瘦高的身影,貼在了王焱身邊,同時嘴裡說道:“哎呀,王公子你可來啦,學生會就等著你哪!” 李微仔細一看,來人戴著一副金絲眼鏡,瘦瘦高高的。原來是校學生會主席陳同,似乎他的家庭並不是大富大貴,但憑著極爲突出的個人能力,他還是在學校中佔得了一席之地。陳同是學校中很優秀的人物,學習成績幾乎是僅次於王焱,活動能力也很強,從當初普通的學生,如今爬到學生會主席這個職位,可以說完全是他自身奮鬥的結果。
面對著緊貼自己的陳同,王焱比剛纔更加劇烈的移開了身體,眉頭也皺得更嚴重了。“我一會就去。你別再來煩我了。”冷冰冰的話說罷,王焱扭頭便走,身後則是幾個爲之駐目的女生---他在學校實在太受歡迎了,對這些正處於青春期,憧憬著一份美麗愛情的女孩們來說,她們真的可以爲他做任何事情。
陳同望著王焱遠去的背影片刻,也轉身離開了,這次他走得很慢很穩,絲毫不像剛纔跑來時的迅速。而近在咫尺的李微,則像空氣一樣被這兩個人忽略掉了。當然,對李微自己而言,這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其實,他一定想不到,在校園中的某個地方,一雙眼睛正偷偷的窺探著他,觀察著他。他更想不到的是,他即將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場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