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很安靜,靜到可以聽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聲音。
黑暗,一片黑暗,夏初七伸出手掌,明明感覺已經放到了自己的眼前,可是卻什麼都沒有看到。直至手指觸碰到了臉頰的皮膚,她才確定自己真的什麼也看不見。
“唉!”嘆口氣,是如願以償了吧。
沒有恐懼和害怕,也沒有任何疼痛,甚至都沒有感覺。
真好!她真的是死了吧!原來,死亡是這個樣子的。不是很清晰自己現在是什麼姿勢,站著還是躺著?沒有發力的感官,只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彷彿是漂浮在水裡浮萍,或是空氣中塵埃。
真的死了吧!和抑鬱癥抗爭了兩年,終究還是敗下陣來。
今天,本來只是出來散散心,想一個人來看海的,希望廣袤無垠的大海能讓自己想開點。只是,沒想到,坐在海邊的她真的想了很多,卻越想越冷清。眼裡的大海愈發的誘人,彷彿張開雙臂的情人,在邀請她的投懷送抱;又彷彿是嬰兒的搖籃,只要躺進去,就可以做一個最美最美的夢。所以,她真的忍不住,慢慢走了進去……
夏初七總覺得那裡,或許會有她遺失的、怎麼努力都找不回的快樂……
還有二十幾天,她就三十歲了,卻在今天選擇了自殺,夏初七忍不住嘴角上揚嗤笑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鬼迷心竅地走進了海里,但這是她30年來的日子裡最最任性、最最隨心的選擇。她要離開了,之前對這個世界所有的怨恨、不滿、憤怒、無奈,在這一刻,反倒都舒坦了。
死亡,真的是對這個世界最痛快卻又最蒼白的報復了!
夏初七做了一輩子乖乖女。媽媽從小也沒誇過她什麼聰明、漂亮、能幹之類的,說的最多的就是:我這個女兒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是特別乖,從來都不需要我操心,我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我讓她往東,她一定不會往西。
和林風談了十年戀愛都沒被甩掉,大約也是和自己的乖巧有關吧。他曾經滿臉鄙夷又自傲地說過:你看你,又不漂亮,學歷又不高,做事成天也沒個章法稀裡糊塗的,就知道吃吃喝喝,沒有一點長遠的眼光。不過,你唯一就是性格好,不爭不搶也不鬧,大度!
是的,十年裡林風劈過兩次腿,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的女生,反正鬧上門來威脅她的是兩個。當時,就是靠自己不爭不搶不鬧的性子,襯托出了對方們的潑辣,所以林風在最後關頭纔會都選擇了自己。呵呵~~
應該不會有人因爲自己的死而難過吧……
不!也許會有,畢竟自己和他人相處的時候是很小心的隱藏著的,幾乎沒有人知道自己有抑鬱癥。該哭的時候哭,該笑的時候笑,該鬧的時候比誰都撒得開手腳,該做事的時候也比誰都投入,自己的人緣還是很好的。
直到兩年前開始發現自己時常沮喪,打不起精神,對很多事情都沒有興趣,愈發喜歡黑暗和安靜。開始,以爲自己只是累了,畢竟多年以來都在全力以赴的打拼中。好不容易纔和林風在Y市,一起貸款買房買車,準備結婚了。還有那麼多貸款要還,還有那麼多工作要做,還有那麼多員工等在那裡。
所以再累再辛苦,也只是晚上偶爾偷偷在浴室裡一邊洗澡一邊大哭著來發泄。林風不喜歡她哭,都說女人的眼淚會讓男人心疼,但是林風每回看到自己哭都只是心塞。他總說:夏初七,你就是沒怎麼吃過苦,才覺得這點事情就可以哭,有什麼好哭的,都是成年人了,要學會自己消化。
雖然這話讓夏初七覺得更加無助,但不得不承認,林風說的是真的、也是對的,現實就該是這樣的。到後來,夏初七真的不在林風面前哭了,她把自己隱藏的很好。林風喜歡她獨立颯爽的樣子,她就告訴自己,哪怕裝也得裝出來。
媽媽一開始是不贊同她和林風在一起的,因爲林風沒車沒房沒積蓄,完全不在她考量‘女婿’的範疇內,曾經還以死威脅過兩人分手。但是夏初七堅持下來了,選擇和林風在一起,這應該是選擇死亡前,做的最勇敢的事情了吧。所以,即使她和林風之間相處,無論自己受了再多委屈,也是不敢和媽媽講的,因爲媽媽會說:是吧,我早就說他這個人不行了,你非要在一起,這怪誰咧!
是的,能怪誰,說來說去還不都是自己的選擇,自己選的路跪著也得走完,自己選的人打碎牙不是也得往肚裡咽麼!花了些許年,夏初七才學會隱瞞,學會了對媽媽報喜不報憂,再到後面,她實在找不到那麼多喜,於是夏初七便學會了沉默。
日復一日,夏初七的感官越來越不敏感,她開始健忘,站起來就忘了剛纔坐在那裡的時候,想站起來到底要幹嘛。明明和林風租的房子已經住了很多年了,卻在小區門口找不到方向。好多時候胳膊和大腿出現各種碰撞的淤青或者劃傷的口子,她卻一點印象都沒有,完全記不得是在什麼時候弄傷的。對周遭的事物除了按部就班的做著,也只是做著。她還是很努力的,工作上態度和激情說拿也是拿的出來的,就像是口袋裡的工具。只是,她總是不由自主的哭泣,明明什麼事情都沒有,就是無法剋制的難過和悲傷,好幾次邊走邊哭,哭了也不知道幾條街,等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又迷路了,只好再打車回家。哪怕在人山人海中,只要那一刻她不是主角,便很快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周圍的人和聲音都會消失。
不過這樣的她,和林風之間倒是安靜了很多,那時候的她連吵架的慾望都沒有了。之前林風總是每天因爲各種天要下雨孃要嫁人的事情和她吵架,夏初七知道這是林風的減壓方式,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就必須要發泄出來,而自己便是炮灰。他也會在情緒好的時候對夏初七說:對不起,我知道我發脾氣不好,這樣對你是不公平的,但是我控制不住,我也只能對你發發脾氣,因爲你是我最親近的人。
是啊!就是這句話,讓她一邊忍受著,卻又一邊憤怒和委屈著很多年。她是他最親近的人,她知道他離不開她,這點是超自信的,畢竟這世上能受得了他那性格的女孩應該真的不多吧。但她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也是離不開林風的。哪怕在無端被罵時,哪怕是明知道自己沒錯還要低頭認錯時,哪怕是各種憤怒滔天和委曲求全。離開了林風,自己要去哪裡?真的能碰到更好的人?
她沒有把握和自信,她膽怯,她怕媽媽會更加否定她的選擇,哪怕硬抗,也是要堅持自己的選擇才行,現在想想,也是佩服自己的倔犟。
後來,她學會了不在總渴望林風的關注和愛,她學會了自己一個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去醫院。她對林風的依賴和要求少了,兩個人反而不在那麼多摩擦了。
真是搞笑,夏初七想到這裡,又忍不住嘴角上揚嗤笑自己。
當年爲什麼會愛上林風,長像一般,絕不會讓人看臉就神魂顛倒,家境也非常一般,是那種情人節買束玫瑰花都還要糾結半天的人。
花了很久時間纔想明白,大約是沒有父愛吧。5歲時,爸爸和媽媽離異,從此那個原本該是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就消失了。一直和媽媽長大,媽媽對爸爸又是各種仇恨,在憤恨的澆灌中長大的她,是恐懼異性的,但成長的路上又好奇和渴望著,就在這樣懵懂矛盾的心態裡,林風出現了。其實他沒有各種花式的撩過夏初七,只是在某個傍晚時分,給她講了幾個鬼故事,然後在趁她被腦子裡無限腦補的畫面嚇傻的時候抱了她。原來,這就是異性之間的接觸啊,有點汗臭,有點厚實,有點溫暖,有點心安。那年,她十八!
我是死了麼?思緒飛了許久,夏初七終於對自己發出這個疑問。
我是淹死了?葬身在大海里了?怎麼思想還這麼清楚呢?而且,死了不是應該走什麼黃泉路奈何橋麼?不是應該會有點風景什麼嗎?我是在幹嘛呢?
努力感知著自己的肢體。嗯,都還在,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呢?自己到底是死了沒死呢?難道是被宇宙回收了靈魂麼,還是被吸進了無限的黑洞裡?
第三次嘴角上揚嗤笑自己,什麼鬼?死亡原來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