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化二年,陽春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正是春光爛漫好時節(jié)。
日沉西山,帶走天邊最後一縷殘陽的餘韻,晚風(fēng)吹起,空氣中憑添了幾抹淡淡爽意。
御書房內(nèi)靜的可聞銀針落地聲,乾化帝戚湛坐在御案後處理堆疊成小山般高的奏摺,乾清宮大總管曹德義束著雙手,低眉斂目的在一邊伺候著。
眼瞧著晚膳的時辰都快過去了,裡面卻始終沒有透出傳膳的意思。殿外值班的小太監(jiān)勾著腦袋朝曹德義遞眼色,意思大概是,曹爺爺,時辰不早了,要不要傳膳呀?御膳房的人都過來催了幾回了。
曹德義瞥了一眼探頭的小太監(jiān),瞪了他一眼,縮著脖子就是不吭聲,小太監(jiān)嗖的一聲將腦袋縮了回去。
曹德義垂著腦袋盯著靴子,彷彿要在上面看出一朵花來。照顧好皇上的飲食起居,是他大總管分內(nèi)的職責(zé),可今兒皇上偏偏和自個兒腦回路不在一個空間上,眼色詢問了幾次都是無果而終,輕聲咳嗽提醒,對方也是聰耳不聞的繼續(xù)批閱著奏摺。
御案上的西洋座鐘都已是酉時三刻了,小太監(jiān)輕手輕腳的進來依次將兒臂粗的燭火點亮,頓時殿內(nèi)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小太監(jiān)臨退下去的時候順道瞄了一眼曹德義,曹德義連餘光都懶得遞過去,小太監(jiān)默默無語低頭,彎著腰倒退了出去。心內(nèi)焦急不已,等會御膳房的人再過來,少不得又得磨會嘴皮子。
曹德義心內(nèi)也發(fā)愁,尋思著如何和皇上將腦回路勾搭上。
曹德義打小就開始在乾化帝身邊伺候,已有十幾個年頭,對皇上的脾性不說十分了解,摸個七八分準也不在話下,乾化帝不喜辦公看書的時候別人發(fā)出任何聲響,曹德義能夠在乾化帝面前咳嗽幾聲,已是天大的恩典。
御書房內(nèi)一片安靜,唯有奏摺翻動的聲響。s173言情小說吧
坐在龍椅上的乾化帝面無表情的提著硃筆,批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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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將至,曹德義使了個眼色給門外的小太監(jiān),小太監(jiān)立馬會意,叫人飛快的去茶水間端了碗溫度剛好的熱茶過來,悄悄的遞給走到門口的曹德義,曹德義輕聲在小太監(jiān)耳邊囑咐著:“去給敬事房的人傳話,讓人快點將綠頭牌送上來。”
小太監(jiān)眼珠兒一轉(zhuǎn),咧嘴輕笑:“曹爺爺,還是您老有辦法。”
傳召妃嬪伴駕,可不得吃飽喝足,纔有力氣一展雄風(fēng)嘛。也不知道今兒哪個妃嬪走了運道能得了皇上的青睞。
皇上不吩咐用膳,下面的人只能採取迂迴的辦法提醒一二。
曹德義輕踹了小太監(jiān)一腳,小太監(jiān)抿著脣笑,挨著牆根,前去通知敬事房的人準備,
曹德義上前幾步,深呼吸了口氣,悄悄的將描金繪彩雕龍茶盞遞到乾化帝面前,壯著膽子,躬著身體小聲道:“皇上,您累了一天了,喝盅茶歇上一會吧。”
乾化帝眉頭皺了下,將硃筆擱在大葉紫檀龍頭筆架上,揉了揉因用神過度的額角,擡頭斜睨了一眼曹德義,曹德義心裡突了幾下,見乾化帝並沒有責(zé)怪的意思,提到嗓子的眼心放到肚子裡。乾化帝端起茶盞,輕輕撥弄了上面的浮沫,飲了一口,漫不經(jīng)心問道:“幾時了。”
“回皇上,已是戌時了。”曹德義躬著身體,一絲不茍的回答著。
乾化帝將茶盞放回御案上,骨節(jié)分明修長有力的手指在書桌邊緣輕叩了幾下,整個人往後仰去,透出一股慵懶的意味,儼然不同於先前肅穆冷峻的氣勢,左手輕扶著扶手,勾起脣角,半瞇著眼睛,看向大殿外。
此時殿外月色皎潔,水銀般的光輝泄灑在大地上,夜空中星辰忽明忽暗的閃爍著。
乾化帝掀了下眼皮子,漫不經(jīng)心的看了眼肅著手站著的曹德義,忽然開口問道:“幾個月觀察下來,你覺得南妃這個人如何。”
曹德義驚訝於乾化帝突然間提及南妃,眼裡驚異之色立閃而過,心裡再三斟酌片刻,皇上這個問題看似好解,卻又難以回答,是否還暗示自個兒手伸的太長,超出了乾清宮大總管的範圍,亦或是哪些該顧及的地方?jīng)]有照料到?
心裡這些念頭轉(zhuǎn)了個遍,覷了眼乾化帝,見他正垂著眼眸,輕啜了口熱茶,曹德義猶豫了會,方纔緩緩開口,恭敬的答道:“回皇上的話,自打南妃進宮後,因守著父孝,並未出其居住的飛羽殿。”曹德義避重就輕的挑了幾句回答到。南妃這人秉性到底如何他臉大到能置喙主子的地步,畢竟入了宮門,就是皇上的人,即便南妃是個男人,既然進了後宮,那也只能摒棄過往,在宮內(nèi)安安分分做個循規(guī)蹈矩的妃嬪。
曹德義猜不出今兒乾化帝爲何會提及起南妃,畢竟南妃當初以堂堂男兒身奉旨入宮的時候,在大隆國上下引出不少風(fēng)波。
直到現(xiàn)在快四個月過去了,南妃嫁入皇家依然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從古至今,不管哪朝哪代,上自帝王,下至達官顯貴,哪家哪戶沒個風(fēng)流韻事,養(yǎng)幾個孌寵,包幾個相公戲子,對這些權(quán)貴勳貴皇室來說,不過是徒添了幾個話題而已,反正蝨子多了也不怕癢,沒這些風(fēng)華雪花的事,那些平頭百姓也是要說上一二五六來的。
只不過皇上納男妃,在大隆朝百年傳承中卻是劈天開地頭一遭,尤其是鎮(zhèn)守一方的宗室藩王自請將兒子以男子身份送入後宮,骨血倒流皇室,震驚朝堂上下,驚嚇街頭巷尾,成爲最近時日的一段曠古奇談。
曹德義也想不明白爲何鎮(zhèn)南王會在彌留之時向皇上奏請,將王府嫡次子戚羽嫁入皇家,充入後宮。
說到底這些問題也不是他這個大總管該操心的,曹德義想到這裡,止了心中草長似的好奇,安靜的站在原地。
乾化帝貴爲一國之尊,鎮(zhèn)南王去世,按輩分來說,鎮(zhèn)南王算是乾化帝的堂叔,但卑不動尊,只親筆書寫了悼詞,遣人去了一趟鎮(zhèn)南王府。
爲表其憐恤之意,破例特允南妃在其宮殿爲父守孝三月。
乾化帝緩緩婆娑著杯盞邊緣,聞言脣角抿起,勾起一縷笑紋,笑意卻未傳進眼底,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接著看了一眼殿外,添了句:“倒是個老實本分的。”
御書房內(nèi)的氣氛霎時有點壓抑,曹德義臉上不敢露出半分不耐之色,躬著身體,低垂著腦袋,站在一邊聽差,耳邊只聞一聲輕嘆,接著衣物摩擦聲響起,一雙繡有噴雲(yún)吐霧的飛龍和彩雲(yún)的龍靴赫然印在眼前,乾化帝緩緩擡腳往外走,曹德義怔愣了下,連忙恭敬的垂著頭跟了上去,乾化帝意興闌珊看了眼候在殿外手裡捧著銀色託噴,裡面墊著明黃色綢緞,上面擺了一溜排的玉製牌頭的敬事房太監(jiān)總管。
曹德義覷了眼乾化帝的神色,毋庸置疑,皇上今兒沒有興趣傳召妃嬪,使了個眼色讓礙事的敬事房總管退到一邊。
一邊又急急讓人去準備皇上出行用的肩輿,雖然現(xiàn)在不知道皇上準備去哪裡,該準備的還是得備著,以防萬歲爺走累了,可以坐到上面歇歇腳。
前頭小太監(jiān)提著宮燈開道,後頭跟著一溜擡著肩輿的太監(jiān),曹德義落後乾化帝幾步,一溜人浩浩蕩蕩的往宮門外走去。
前頭小太監(jiān)不時往後面?zhèn)餮凵牟涣锏脑儐枺f歲爺這是準備去哪裡呀?
這沒個交代,該往哪邊走呢。
曹德義心內(nèi)都快沒底了,今兒和皇上真?zhèn)€是沒半點心靈感應(yīng),眼珠子滴溜轉(zhuǎn)了幾圈,驀然福至心靈,急急對身邊一個小太監(jiān)悄聲道:“去前面?zhèn)髟挘w羽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