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漸漸風吹面,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肖寒女不禁打了個冷顫。這無名山上山下的氣候差別實在很大,山下春光放暖,山上卻仍是白雪皚皚不知春何在。不過,這恰恰是上好藥材得天獨厚的採摘地,怪不得師父十年前退隱於此,潛心於醫術。
突然,不遠處傳來兵器相接而出的鏗鏘聲。
肖寒女不禁覺得奇怪,無名山人跡罕至,山林裡幾乎無路可尋。別說是好勇鬥狠,就是一般武林人士在怪石嶙峋的林子裡跋涉也只能用艱難二字形容了。莫不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縱使年年歲歲生活於此的樵夫獵手,也罕有在這冰雪封山的時候,仍然在林子裡走的格外小心。
肖寒女年方二八,在這山林裡一住十年,險少見到其他懂得武功的人出沒,一時興起,施展輕功,偷偷隱於古鬆後觀戰。
只見兩人一青一褐,正打的不可開交。招式快得讓人分不清是光是影。只覺得一陣陣寒意飄來。幾個回合下來,褐衣人漸漸處於劣勢,果不其然青衣人長簫一挑,將褐衣人掀翻在地??删驮谶@時,褐衣人嘴角浮現一絲詭異的笑。
肖寒女大叫一聲,小心??墒菭憰r已晚,褐衣人大手一揚,撒出一把綠色毒粉,肖寒女生知這毒物的厲害立刻閉氣閤眼。而青衣人卻乘勢而上,給了褐衣人最後一擊。
肖寒女聽到一聲驚呼,睜眼只看到一道血柱噴涌而出,褐衣人已經氣絕身亡。肖寒女雖然習得一些武功,但是怎見過這許多鮮血猶如泉涌,不禁嚇的手腳發顫??蛇@時候,一管尺許多竹簫已經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是誰?”
青衣人一身毒粉雙眼迷朦,顯然是中毒已深,意識也開始模糊,竟還將背脊挺的筆直,一副氣勢逼人的樣子。
“我……”
肖寒女仍舊驚魂未定,剛稍定下心來想稍微解釋一下,哪知道前面這位已經體力不支倒下去了。
“喂,喂。大俠,你醒醒啊?!?
肖寒女哪見過這陣勢,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不經意間,竹簍裡的草藥撒了一地。肖寒女這纔像是大夢初醒。
“大俠,對不住,寒兒雖然和師父學醫多年,但是還從未替人醫治過。萬一……我是說萬一……”肖寒女實在有些膽怯,但是眼前這個人中毒已深,如果真的不立即救治的話恐怕命不久矣。
現下當機立斷,肖寒女解開腰帶中的金針,手起針落眨眼間封住了青衣人的周身大穴,出手之快讓人歎爲觀止。
肖寒女稍微將那人放平,將雪揉於掌中,使之慢慢擦淨那人雙眼之後,從一堆草藥裡找出解毒的幾味,含在嘴裡咬碎後,敷在青衣人的眼睛上,撕下一角裙襬迅速纏上。
略一思量,肖寒女想到這裡不遠處有一個可避風雪的山洞。如今這人身負重傷,看來只能去那個地方暫避了。
山洞隨小,但總也好過外面的冰天雪地。幸好肖寒女隨身帶著火石可以撿些乾柴來取暖,否則真要凍死在這裡了。
也不知兩人是何仇恨,竟然以命相搏鬥。不過師父說江湖的事情,總也是恩恩怨怨,誰也說不清。肖寒女用碎石和冰雪將那褐衣人略微掩埋,折返回山洞。卻見火堆旁,那人縮成一團,抽搐不已,渾身滾燙。肖寒女趕快把自己的風帽脫下來披在那人身上,並多加了些乾柴,還不見氣色。見那人痛苦的在地上抽搐,真是於心不忍。
而此時的江南易只覺得渾身寒冷刺骨難耐,急切的需要任何溫暖的補給?;秀敝兴蝗挥X得好似跌入了冰山裡的溫泉,一陣難得的溫暖,情不自禁陷到更深處。不覺已是渾身乏力,終於安穩的睡下了。
整夜無夢,這是許多年來江南易從未有過的好覺。記憶中,他總在夢中奔走,即便睡夢也疲憊不堪。如今身中劇毒卻換來一夜好眠,江南易的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這時,身邊一絲異動,手中原本緊握的柔夷悄悄抽離,懷中的暖意也迅速的消失了。
江南易聽見那女人起身掩了掩披在身上的外衣,隨後撥了撥身邊已經熄滅的火堆,面對著洞口悄悄嘆了口。復又轉身將手探了過來。就在那手即將落在江南易臉上的前一刻,被江南易的大手逮了個正著。
“你……昨晚……”
話到嘴邊,江南易卻不知怎麼開口。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想到昨夜朦朧中那份溫暖就在自己眼前更是躊躇滿志。就在江南易猶疑不絕的時候,那軟若無骨的小手,又遲疑著靜靜的抽走。
只聽得肖寒女輕輕的道,
“大俠,你醒了。你身上的毒,我昨天幫你做了簡單的處理。如果不嫌棄,小女子的茅屋就在不遠處,可以供你驅毒療傷幾日?!?
聽得此話,江南易尷尬的略點了下頭。
“大俠,你可有力氣自己走幾步麼?”
還沒等肖寒女說完,江南易已經扶著洞壁緩緩站了起來。見他緊促蹙的眉頭,顯然還是十分勉強。江湖中人如若中毒至此,本就體力不支,想他現在又目不能視,這幾步路還真是有些爲難。
肖寒女默默走上前,又將小手塞進江南易粗糙的肉掌之中,那手略微一僵。
“大俠莫擔心,你的眼睛應該沒有什麼大礙,很快就會復明的?!?
“復明?”聽到復明兩個字江南易突然渾身一緊。
“嗯,這個毒小女子懂得如何解,大俠不必太過擔憂了?!?
肖寒女以爲江南易對自己雙眼中毒一事非常在意,趕忙解釋,換回的只是江南易不置可否的略微牽起脣角。
茅屋雖然只有幾步之遙,兩人卻走的十分艱難。肖寒女嬌小的個子只及得上他的肩膀,而身材高大的江南易渾身無力,幾乎全身搭在她的身上,她儼然成了是他的柺杖。兩人走走停停,沒多久均已經汗溼衣襟。待走到茅屋的時候,江南易已經開始昏昏沉沉。
再次醒來已是隔日。暖暖的陽光灑進小屋,一派暖意。江南易稍稍坐起身來,發現手裡那雙柔夷仍未離開。遂回想起這隻纖纖小手的主人,名叫肖寒女。
他此時腦中仍略有些渾沌,卻已十分清醒。這個叫肖寒女的姑娘,看武功路數和醫學造詣,顯然不是山野村姑那麼簡單。難道是……,不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正是道醫神俠郭牧的關門弟子。思及此,江南易鮮有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一絲困惑。
這時耳邊傳來肖寒女微弱的夢囈。
“師父,好睏啊!……容徒兒再多睡一會兒吧。……”
大概是爲了他這個初認識的過路之人忙了一夜,肖寒女現在正伏在牀邊熟睡。江南易不禁覺得好笑,這小姑娘雖然是醫神弟子,醫術倒是十分高超,可骨子裡其實還稚氣未脫。
想到此,不知怎的心頭像是有一絲暖意,竟不忍把手從她手裡抽出,生怕打擾了她的清夢,卻也未曾發覺自己的另一手其實已然扶上肖寒女的秀髮,妥帖的使她能夠舒服的伏在他的懷中。
須臾之後,懷中的可人兒略微動了一下。
“江大俠,你醒了?你可感覺好些了?”
“好多了。有勞肖姑娘了。”
兩人稍微客套了一下,就都不知道該怎麼將對話進行下去。肖寒女怯生生低下頭去,才發現兩個人的手一直糾結在一起。忙不迭抽將出來,臉上紅霞滿飛,竊竊的擡頭看去,江南易的臉上也是潮紅一片。此時,茅屋內寧靜一片,只有陽光曬在兩人身上溫暖的聲音。
“那……我去準備早飯。”
江南易聽到房門打開遂又關上。
那雙手,曾經暖暖的握著他的,真有些讓人捨不得放開。
靜養了三日,經過肖寒女的悉心照料,江南易已經恢復了七七八八。
這日清晨,江南易第一次自己走出茅屋,鼻子裡聞到皚皚白雪的味道,寒意正濃,精神百倍,心情大好。隨手抄起竹簫,緩緩吹奏起來。簫音時而悠美婉轉,時而抑揚頓挫。
看得不遠處的肖寒女有些癡了。那挺直的鼻樑,射入雙鬢的劍眉,弧線優美的脣,英挺高大的身軀,讓這個在山野里長大的姑娘爲之春心蕩漾。想到那夜雖沒有真正的肌膚之親,卻也是自己主動投懷送抱了。不禁又是一陣羞愧難當。
一曲終了,肖寒女仍陷在羞怯中癡癡的難以自拔。待到回過神來,卻見江南易已然站在身旁了。
“江大哥……”肖寒女嚇了一跳,驚呼出聲。
而這一聲大哥,叫得恰恰讓江南易內心深處的一小塊萬年寒冰突然崩塌。
“江大哥,你可是哪裡還不舒服麼?”見江南易久久沒有動靜,肖寒女只當是他身體還未恢復。
“沒,沒有。只是聽到這裡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聽到江南易一切正常,肖寒女安下心來。
“江大哥,早飯已經準備好了。我扶你進去吧?”
說著,很自然的挽起江南易的手。而江南易這廂只略微遲疑了一下,便順從的跟著走進屋去。雖然是在肖寒女的攙扶下行走,江南易卻走的十分堅定,一點也不像是雙眼中毒的樣子。那氣勢逼人的樣子,彷彿眼睛上那幾圈紗布是透明的一樣。
回到屋裡,兩人並不多話。桌上也只有簡單的清粥小菜,卻流轉著能讓人的心都溫暖起來的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