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蕭家的人,理應與譚家勢同水火,又怎會因畏懼譚家,來老爺子我這裡尋求庇護。
顏無忌有些看不透眼前的這位少年。
單從容貌上來看,這位少年至多比自家孫女年長二三歲。
小小年紀,舉止間便披上了數層僞裝,將一顰一笑藏匿於假面之下。
手握刀劍,那炯炯有神的雙眼四散著一往無前的劍心。
放下刀劍,又重新披回紈絝的外衣,舉止上輕浮了許多,卻掌握在方寸之內。
方纔動手時,那面無表情毫無波瀾的瞳孔,風淡雲輕的注視著踩在腳下的一條生命。
冷漠的眼神,彷彿根本不曾聽到腳下男人傳來的聲嘶力竭的哀嚎、威脅與求饒。
那是見過無數次生命在掌間縫隙中流逝,纔會在不自覺間形成的一副瞳孔。
那是見慣親近之人於懷中逝去,無能爲力卻又司空見慣下磨礪的心境。
眼前的少年有些過於年輕,無數層相差甚遠的僞裝中,自詡有些眼力的顏無忌也是分不清層層面孔下,那個纔是少年的真心。
行事果斷不失謹慎,斬盡凡塵一往無前的劍心卻又不失與天地間溝通的靈性。
如此有趣的少年郎,似乎也滿足了顏無忌某位故友苛刻的心思。
這般算來,爲這位少年郎鍛劍,除了惜才之念外倒也多了幾分心甘情願。
或許心中的殘餘的最後一件憾事,在這位年輕卻身影朦朧的少年郎身上,出現了一絲成功的可能。
蕭景謙向自家大姐問好,不料一向溫婉注重分寸的蕭鈺寒今日卻當街動起手來,揪著蕭景謙的耳朵,留下一句警告。
“晚些在找你算賬。”
似乎房間內的氣氛並非劍拔弩張,蕭鈺寒懸著的一顆心有了去處,向老人的方向鞠躬告辭。
組織著門外恭候一旁的影衛三人組,將神志迷離,氣息微弱的譚默,於一刀居內擡出。
這次,蕭景謙惹下的麻煩,可著實令這位習慣了善後工作的大小姐也有些頭疼。
眼前的變故過於突然。
父女二人,良久籌謀的計劃,可能需要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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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鈺寒離去,房間內的氣氛卻依舊冷冰冰的無人言語。
臨行前蕭鈺寒的出手完全沒有留情,蕭景謙捂著發紅的耳朵好半響,直至右耳傳來的熾熱有所減緩,才向老人詢問起鍛刀的事宜。
“老爺子,如此可算滿意?”
“你還差第一件事未完成。”
嘴上有些強硬,但顏無忌的內心已經有所鬆動。
隨即示意著蕭景謙跟隨老人的步伐,二人再次回到了那通狹窄昏暗的樓梯。
而這一次,一老一少相繼前行的背影后,卻多了一個藏著心事步伐有所遲疑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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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鈴
坐在沙發上,細細品讀著本週報紙的蕭正國,接起身旁不斷振動的手機。
“喂喂喂,父親大人,中午吃過飯了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較爲輕盈的男生,許是在地勢空曠的地帶撥打著電話,蕭景謙傳來親切的問候聲夾雜著些許細微的回聲。
“又闖禍了?”
知子莫若父,蕭正國語氣不見波瀾的迴應,電話另一頭傳來幾段尷尬的笑聲,卻是令蕭景謙計劃好的說辭被全盤打亂。
“嘿嘿,爹你當真是料事如神。”蕭景謙尷尬的笑著。
“我記得今日是你們四個小傢伙一同出遊,你大姐應該在你身邊吧,讓她妥善處理就好。”
“收到!爹再向您問個事唄?”
“說。”
“我就讀的那個學校,今年的秋季招生可不可以內定安排一個人入學。我有個朋友…”
“可以,但是所花的費用要在你零用錢里扣。”
“成交!”
結束電話另一頭傳來連續不斷的恭維,被自家兒子拍了馬屁的蕭正國有些欣喜。
卻仍是板著張臉,關掉電話的免提健,一雙雖分外冷漠卻攝人心魄的桃花眼,繞有興致的望向一旁坐在沙發上,面色有些沉重不斷往口中塞著水果,企圖用這種原始的方式吃窮蕭家的荊程。
“你怎麼看?”
“我坐著看。”
不光面色陰沉,荊程的語氣也是萬分不善,將面前聶愫送來犒慰丈夫的水果,消滅乾淨,內心的怨氣方纔有所發泄。
“喂,別那麼小氣嗎?只是扣了你一個月獎金而已,下個月多努努力不就賺回來了嗎?”
哼,資本家畫的大餅可不能信。
荊程向著蕭正國拼盡全力的翻了一個的白眼,用力的程度險些將自己帶走,一把奪走蕭正國方沏好的熱茶,一飲而盡。
“看,看什麼?看你兒子大顯身手當街輕鬆解決了那幾名護衛,還是與一刀居顏家的老頭扯上了關係。”
“依我看,你兒子和你年輕的時候倒是十分相像。不計代價不記後果,憑著一腔赤勇,留下一屁股的爛攤子等人收拾。”
“現在想想,你有今日的這般兩難的抉擇,純屬是對你年輕時的報應。”
在蕭景謙還未曾向蕭正國稟報今日的錯誤,早在街頭爭鬥開始的下一刻,辦公室內的蕭正國便收到了天啓城眼線傳來的情報。
好在跟隨兒子的影衛,都是荊程一手帶出來的,遇事還算冷靜,知曉先斷絕周遭電子產品的信號,不讓今日蕭景謙的胡作非爲留下物證。
“你說這小子是不是最近知曉了點什麼事情,藉機故意試探,想要生出點事端來看一看蕭家的全貌。”
蕭正國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將報紙對摺扔在一旁,煞有其事的望向一旁相伴相知多年的老友,雖開口詢問,但言語中卻盡是肯定。
“然後呢?你瞞著家中做了這一切近二十年,如果他看清了蕭家的全貌,走上和你一樣的道路,你還會攔著他嗎?”
老神自在的坐在那裡,荊程有些漫不經心的回答道。
相對無言,或者理不清思緒該如何作答。
蕭正國本想掏出口袋內香菸來緩解止不住的思緒,卻想起家中即將有嶄新的生命誕生,忍下了私慾。
一陣輕微的扣門聲,打斷了屋內詭異的氣氛。
二人等候已久的客人倒是如約的抵達了蕭宅。
交換眼神,蕭正國與荊程二人不約而同的想在對方的眼中尋找著什麼。
但二人都是老戲精,將內心的思量埋的很深,只是相視一笑。
相繼起身,欲向這位致使蕭景謙性情大變的‘罪魁禍首’又是二人多年相識的老友討個說法。
蕭宅客廳內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做客於此,衣衫的糟粕與周遭華麗的事物相比有些襤褸。
二人中年長些的是位男性,髮絲亂糟糟的面目也是比較髒亂,小巧一點的那位,從長長的秀髮來看,應該是位年紀不大的小丫頭。
一身衣著與髒亂的頭髮雖遮擋住小丫頭的容顏,但從那纖細的身段來看,凹凸有致的身材,倒也令客廳內的一衆傭人對小丫頭清潔過後的面容,愈發好奇。
望著身前蕭家傭人遞上客桌的點心,男子絲毫沒有負擔的用手直接抓著塞入嘴中,同時眼神示意著身旁的少女,執行計劃。
男子身旁的少女,注意到老師傳遞而來賊眉鼠眼般的眼神,頓時心領神會,同她的老師一般用手抓取食物不說,還拿出揹包的袋子,邊吃便將眼前出現的食物塞入袋子中。
連帶著擺放在客桌上些許值錢的小玩意,也在少女臉不紅心不跳的忙碌下,於衆目睽睽中公然‘行竊’。
楚嫿與秦梓軒的公司忙著推出新款服裝,今日一早便離去,蕭家唯一賦閒與家中的聶愫,得知有客人拜訪後自然顧及著禮儀挺著大肚子出門迎接。
卻被二人襤褸的模樣與過分相熟下才會出現的行徑有些震驚,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傭人們似乎接到了什麼指令,源源不斷的遞上各式各樣的點心,少女的口袋也彷彿一個無底洞般,無窮無盡的裝載著二人來不及全部吃完的點心,以及裝載著點心的華麗餐碟。
一陣勻促輕微的腳步聲若隱若現的自客廳旁的樓梯處傳來。
衣衫襤褸的男子似乎猜測出腳步聲的主人,接取傭人遞上來的一杯清水清了清嗓,在桌布上隨意拎起一塊擦了擦粘著油漬的嘴角。
簡單收拾一番的模樣不至於令男子改頭換面,到是與方纔狼狽進食的模樣有些反差,刻意裝扮出的冷漠面孔,平添了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韻味。
丫的,這次蕭正國這老小子怎麼下來這麼早?
男子有些憤憤的想著。
遠遠望去,客廳內熟悉的身影旁多了一隻小傢伙,蕭正國已事先從影衛口中知曉,也不感意外,吩咐著傭人退散,與同傭人撤去的自家夫人寒暄問暖了一聲,便向著故友的方向走去。
“你眼睛上這傷是怎麼弄的?”
靠近沙發坐了下來,蕭正國便敏銳的發覺了眼前這名男子與上次見面時的差異。
面色滄桑了些,右眼處一條約一指長的疤痕,傾斜貫穿眼膜。
似乎傷勢不是過於嚴重,至少從男子笑吟吟的面孔上,蕭正國可以確認,那隻眼睛還不曾失去光明。
“哎!黑歷史,很長時間以前的事了。”
單封輕輕撫摸著右眼處的疤痕,似乎將那段失利真的放下了,笑吟吟的向‘一生之敵’的蕭正國說明緣由。
“就是遇到一個人,沒打過,險些丟了命,不服氣,再戰,贏了,也差點死了。”
“這疤痕便是,那人留給我的銘記。”
單封的一身武藝在荊程與蕭正國的認知中,幾乎是炎夏國最頂級的幾位戰力之一。
如今世上還有可以讓單封如此狼狽的人,不多,但二人卻不約而同的想起,幾年前二人曾拒絕參加的行動。
那位永遠閉著眼膜,懷中握著一顆水晶的妖女。
自稱來自天外,占卜未來,推算過去,出口成章的預言,卻是令炎夏國的一衆高層趨之若鶩。
猜測出故人傷痕的由來,蕭正國的心情愈發不悅。
一張波瀾不驚的臉,漸漸冷了下來,本就威嚴的瞳孔,也隨之散發著一股令人不由自主想要俯首稱臣的傲氣。
“這次來天啓市有何貴幹?我可不記得你有什麼任務,是非要來天啓才能完成的。”
氣氛終於回到正規,單封的一顆懸著的心倒是長舒一口氣。
方纔蕭正國出言的口吻,可是令單封有些不寒而慄。
熱情下隱藏著的殺招,二人見面後單封也不是未曾經歷過。
要知道,二人的交情,可是在劍於槍的搏殺下,日久生情才產生的愛。
我呸,是產生的友情。
年輕時總是針鋒相對的兩位熱血青年,在組織分配任務後天各一方,才漸漸可以平靜的坐下閒聊,不至於一言不合,便同十幾歲的孩子一般,大打出手。
已是爲人父的蕭正國,許多年不見成熟了不少,但並不代表蕭正國這腹黑貨不記年輕時的仇。
二人相聚,每次都是單封不遠萬里來天啓拜訪他不說,但凡是單封來到天啓,不讓單封在鬼門關走上一遭,都不符合蕭正國那辣手摧花的性子。
年輕時的仇怨,單封已經有些忘卻,倒也難爲蕭正國記掛如此之久。
二人每次相見,都是在蕭正國冷著臉,變化莫測的情緒間展開交流。
到也難得的令令兩位不服老的‘老人’,找回了些年輕時二人激烈碰撞時的沸騰。
如今蕭正國一語過後,氣氛雖然冷落了不少,卻也是二人獨特的交流方式。
有一個記仇的‘一生之敵’時刻在自己的生命中爲自己添亂。
雖有時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
但就這般一生糾纏下去,也未嘗不可。
要知道,這世上最瞭解你的人,往往便是窮極一生想要超越你,卻也是最爲珍視你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