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睛,我發現自己不能動彈。身上插滿了細密的管子,連著各種儀器。
鼻腔裡,有氧氣進入。左手,打著點滴。
我怎麼了?爲什麼躺在醫院裡?頭似要裂開般地痛。
我使勁地盯住雪白的牆壁,試圖搜索出一點可用的記憶。然而,大腦一片空白。
門被推開。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護士向我走來,臉上是親切的微笑?!澳阈蚜??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張了張嘴,發現口乾舌燥,喉嚨灼痛。於是指指頭。
“頭痛嗎?”
我點頭。
“我去叫醫生?!彼D身出去。
我是誰?大腦裡忽然浮起這個問題。心裡泛起一片涼意。我竟然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醫生和護士進來了。面容清瘦的男醫生看了一遍儀器上的數字,轉頭對我說道:“看起來,你恢復得還不錯。等一下再去做一個腦部CT檢查。除了頭痛,身體還有其他不舒服嗎?”
“醫生,”我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雖然我全身都感到疼痛,但我想先問,爲什麼我不記得自己是誰?我生了什麼???”
男醫生的目光變得凝重?!拔乙恢焙軗倪@個問題??磥磉€是發生了?!彼D頭對護士說道:“小劉,去把她父親找來。”
父親?我念著這個詞,腦海中無法出現對應的影像。
“你叫林莫藍,在一起意外交通事故中受了傷,全身多處骨折和擦傷。你的腦部有一處皮質受損,淤血沉積,所以引起記憶障礙。記憶障礙,又分遺忘和選擇性記憶兩種。”
意外交通事故?記憶障礙?我吸了一口冷氣。
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推門而入。洗得發白的淡藍色襯衣,黑色西褲。戴著一副黑框近視眼鏡,乾淨而消瘦的臉,頭髮有些凌亂,隱約可見其間白色的髮絲。
“藍藍,你醒了!”他將熱水瓶和一個牛皮紙袋放在牀頭櫃上,轉向醫生問道:“張醫生,我聽劉護士說了,我女兒的失憶能治好嗎?”
“何老師,目前還不能斷定能或不能治好,這要看她身體恢復的情況,同樣的病歷,也有很快恢復記憶的,也有無法恢復的。目前最重要的,是治療她的外傷??傊視M力的?!?張醫生將目光移向我,“林莫藍,你認識你爸爸嗎?”
我看向旁邊一臉期待的中年男子,茫然地搖搖頭。那張臉迅速變得黯然。
“你怎麼發生的車禍?你有幾歲?有沒有朋友?還記得嗎?”張醫生取出病歷夾,等候著我的回答。
我竭力地思索著。大腦仍然一片空白。我再次搖頭?!拔沂颤N都不記得了?!?
張醫生抿了抿嘴角。“看來你是遺忘了。不過你不要太勉強自己,那樣會加重頭痛的。好好休息,按時服藥。”他拍拍牀沿,起身走了出去。
房間裡安靜下來。我看見陌生的父親走到窗前背對著我,肩頭微微顫動。
他在哭泣。雖然他沒有發出聲音。
我輕輕地喚他。“爸爸。對不起,我給你增加了負擔和困難?!?
他一震。隨即用手背擦了擦臉,然後重新帶上眼鏡,轉過身來。
“藍藍,在你昏迷的時候,爸爸總覺得有種失去你的感覺。正如當年你媽媽……我當時感到很恐懼,有一種被掏空了的感覺。而現在你總算醒了,你還活著,太好了。失憶有什麼關係呢?就當是開始新的生活,不要覺得爲我帶來了負擔。你一直就是我的希望,所以爸爸一直無懼任何困難。”
他有些激動,聲音微微發顫。
我聽得鼻子發酸,淚腺擴張。
“爸爸,告訴我以前的事吧。告訴我關於我的一切。我必須瞭解?!?
以下是父親爲我寫的檔案。
林莫藍,女,22歲。畢業於M市重點大學經濟系。母親:劉曉蕓,44歲。父親:林宇,45歲,M市中心小學教師。
喜歡吃草莓味冰淇淋,酸辣方便麪,不喜歡吃苦瓜。喜歡唱歌,跳舞。喜歡王家衛的電影,王菲的歌。
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叫李小涵。是大學同學。
出車禍那天,是去一個叫志遠廣告的公司面試。
看完這份檔案,我對父親說道:“我想知道媽媽在哪裡?”
他似乎早已料到我會問?!暗饶悴『昧?,我帶你去見她?!?
他審視著我的表情。“藍藍,我出去買一些吃的。你睡一會兒吧?!?
“好?!蔽议]上眼睛。顯然,他是一個操勞的父親。唯一的解釋就是母親沒有和我們一起生活。
第二天,一名警察找到我。
“你是林莫藍?我想了解一下你發生車禍當天的情況。因爲你一直處於昏迷狀態,醫院報了案,我們通過你的手機聯繫上你父親。我問過那天的急診值班醫生,你是一名沒有留下姓名的男子送進來的,他替你交納了搶救費後便不知去向。交警那邊我去查過了,那天竟然沒有車輛肇事的記錄?!?
“對不起,”我歉意地說:“我醒來之後便忘記了所有的事。車禍的事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你可以去問我的主治醫生。”
“哦,這樣啊。那沒辦法了。本來如果找到肇事車輛你可以獲得醫藥費的補償的……”他遲疑著頓了一頓?!拔艺J識你父親,他是我兒子的老師。放心吧,我會繼續幫你查的。如果你想起什麼,也可以給我打電話?!?
他將筆記本撕下一張,寫好電話後放在牀頭。
“那你好好休息,再見?!?
“謝謝你。”我說著,看著他離開。他的目光中似有很深的同情。
醫藥費!一個小學老師能承受我這樣治療的醫藥費嗎?
我忽然領會過來。
中午父親送了他熬的稀飯來。他的額頭微微冒汗。
他坐在牀邊,批改著學生的作業。偶爾擡起頭朝我溫和地微笑。
我看著他的手,粗糙發白,老繭突起。這本來應該是一隻修長秀氣的手,握著粉筆在黑板上寫字的手,因爲要洗衣做飯,因爲我,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爸爸,我什麼時候可以走路?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成天這樣躺著,我都快發黴了。”
父親呵呵一笑。眼角的皺紋堆積起來。
“你的性子還是這樣急。都還不能動,怎麼走路?”說完他硬生生頓住。放下手中的筆,父親沉默著走向窗口。
“爸爸,都怪我不好。忘記了怎麼發生的車禍,否則,你也不至於這樣辛苦?!蔽铱粗聊谋秤埃难e感到很難受。
“藍藍,別說這樣的傻話了。我只是難過自己沒有照顧好你。”
正想著如何安慰父親,病房門口出現了一男一女。
“莫藍!”隨著一聲尖細悲切的呼喚,一個粉紅色的人影已經撲到我的牀前。
“莫藍,怎麼會這樣??!我一直打你的電話都沒有人接,還以爲你找到工作不理我了!後來叔叔才告訴你在這裡。是誰撞的你,我找他拼命去!嗚嗚――”看著她哭成一團,我想,她應該是李小涵。
“小涵,謝謝你。我沒事的?!蔽遗呐乃念^。
她擡起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還掛著淚珠。“莫藍,你認得我?”
我微笑著搖頭?!拔衣牥职终f,我只有你一個朋友。”
她的眼中透出哀傷,忽然她嘴角一彎,手指著門外說道:“你還有一個朋友。你看看還認不認識。”
我微微擡起頭,看見一張年輕帥氣的臉。他正向我走來,脣邊帶著一個陽光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