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神奇而美麗的,如破土而出的嫩芽,如掙脫繭蛹飛翔的蝴蝶,如呱呱墜地的小嬰兒。新生總是能帶給人驚喜。雖然方式有千千萬萬種,但生命最後的歸宿,是塵歸塵土歸土。
但總有例外。
某些生命在最美好的年華如流星一般隕落,來不及感嘆和唏噓,戛然而止。
腳步聲打斷了林中小屋的寧靜。幾近腐朽的大門虛掩著,門閂生鏽的鐵鏈滿是顏色不能辨認的斑痕。清晨的陽光像是無法移動而停滯不前,凝結(jié)在了門邊苔蘚密佈的溼地上。
初冬的風微帶些凜冽的格調(diào),吹得登山者有些站不穩(wěn)。
這個繫頭巾戴墨鏡的女人向小屋裡張望,她腳邊的狗卻躁動不安,像是預計到了什麼不妥似的。女人也遲疑了片刻,極不情願地用手中的登山杖頂了頂門,狗躍躍欲試地想要鑽進門縫,卻遭到了呵斥:“羅伯特,回來!”
狗順從地退了回來。
“呆在這兒等我。”
女人推開了門。狗緊緊盯著主人往光線昏暗的小屋裡走去,喉嚨裡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彷彿是在哀求主人,不要靠近危險。
潮溼的臭氣瀰漫了整間屋子。只有一扇積滿灰塵和蛛網(wǎng)的小氣窗隱隱透進一點光線。女人略頓了頓步伐,摘下墨鏡,待眼睛適應了黑暗後繼續(xù)往前走。待她看清小木屋角落裡的東西時,全身肌肉瞬間繃緊了。
“天哪!”
她感覺像被人扼住了喉嚨,喘不過氣來,雙腳卻像被施了魔咒,動都不能動。“怎麼會發(fā)生這種事?”輕聲細語的一句話,在空曠的小屋裡聽上去卻像被擴音器放大了一般,更加重了她的不自在。♀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沒有其他人。她緩緩神,藉助登山杖,趔趄著退回到了門外。
拿出手機,沒有信號。必須報警了。她記得山頂那裡信號還湊合,便低喊一聲:“羅伯特,咱們走!”
程丹青是在前往機場的途中接到電話的。
從倫敦進修歸來的這一年,他幾乎沒有休息日,各地奔波,除了破案,還是破案。
頭一天中午他剛返回q市,向局裡彙報過後回家洗澡補覺。天矇矇亮便接到了上級的緊急指示,到b市配合當?shù)鼐秸{(diào)查一單打劫銀行運鈔車押運員被殺的惡性案件。可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上級改變了命令,讓他直接驅(qū)車到q市轄區(qū)的木嶺鎮(zhèn)。
打開gps定位,程丹青將車駛下機場高速的輔路。木嶺鎮(zhèn)?那裡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一向太平,會發(fā)生什麼事情,讓局長欲言又止,只告訴他等下記得收案件資料的郵件。
電話響起,他摁下免提:“哪位?”
“程隊,上頭派我跟你一起去。還特別指示咱們從海灣渡海過去,我已經(jīng)從局裡出發(fā)了,半小時後碼頭見。不是客運碼頭,是漁業(yè)公司的那個。”
“知道了。”
薄霧籠罩著碼頭,陰冷而潮溼。空氣裡滿是魚腥味和發(fā)動機難聞的柴油味。程丹青把車停到了離碼頭百米開外的收費停車場,揹著電腦包和設備箱徒步走過去。
薛峰從碼頭停靠的一艘酒漁輪鑽了出來,“程隊,船已經(jīng)聯(lián)繫好了。♀”
“和木嶺鎮(zhèn)當?shù)鼐铰?lián)繫上了嗎?”程丹青問。
“聯(lián)繫了,他們承諾派出人手保護現(xiàn)場。但是那地方統(tǒng)共只有兩個警察常駐,我擔心他們沒經(jīng)驗。”
“那咱們儘快趕過去。”程丹青走進了船艙。
乘員艙位於舵手艙的一側(cè),周圍都是透明的玻璃,外面的情形一目瞭然。程丹青放下沉重的鋁製設備箱,正準備落座,卻聽到了薛峰和船長爭吵的吼聲。
“等了這麼久,你怎麼還要在這兒磨嘰?案發(fā)現(xiàn)場被破壞了怎麼辦?你付得起責任嗎?”
船長平靜地回答:“還有一位乘客,她不來我們不會離開碼頭。”
薛峰的怒火騰地一下上了頭,面紅耳赤地喊道:“這不是豪華遊輪!你們的船已經(jīng)被警方徵用了,所以一切聽我的——我們現(xiàn)在必須出發(fā)!”
船長依然神情泰然,“我自己的船,時間表當然由我來定。你要想啓程,請另外找一艘。”
“你……”薛峰被噎了個好歹,甚爲窩火。正當他想繼續(xù)爭論時,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踩得碼頭的木板路咯吱作響。
扎馬尾戴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子,揹著比她身形寬兩倍的揹包,慌忙又努力地趕了過來。她的上衣是淺灰色的,牛仔褲是深灰色,腳上是一雙百搭的黑色馬丁靴,全身上下沒有一絲鮮豔的色彩。她擡頭衝船上的人笑笑,面色顯得有點蒼白。
程丹青聽聞有人上船向外望去,那個瘦瘦的身影讓他一怔,這不是從魔法森林裡逃出來的小精靈麼?
“嘿,先生們,有沒有人願意伸手幫一把?”
薛峰見遲到的乘客是位女士,怒氣消了大半。他想上前幫忙,卻被船長搶了先,接過了超重的大揹包。“傻姑娘,你不怕被自己的行李壓散架了嗎?”
“趙哥,還是你力氣大。我媽總說我是自虐。她哪知道器材寶貴,我怎麼捨得把它們放在一個在地上拖著走的箱子裡呢。”
“你媽媽的話很有道理啊,女孩子應當多爲自己著想,器材和健康哪一個更寶貴?”
“她啊,整天就是藝術(shù)家的調(diào)調(diào),超越了一般人的思想高度。我集訓這三個月,她還好吧?跟你們顯擺她的新作品了嗎?”
船長臉上的笑意突然凝固了,“小夜,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你是說鎮(zhèn)子裡的兇案。”她輕聲說,“我只知道要出任務,具體事宜要跟當?shù)鼐絽f(xié)調(diào)。聽說市裡派了最厲害的神探來……”
說著,她的視線恰好停在了乘員艙的玻璃窗上,哦?是他嗎?她搖搖頭,程丹青此刻長頭髮大鬍子的形象,實在很難和英姿颯爽的“神探”二字扯上關係。
“據(jù)傳聞,屍體是你媽媽發(fā)現(xiàn)的,也是她報的警……”船長還想繼續(xù)說下去,被薛峰打斷了,“大哥,現(xiàn)在咱們可以開船了吧?”
年輕女子轉(zhuǎn)向薛峰,“您是……”
“我是誰不關你的事,女士。”薛峰冷冷答了一句,回身去了乘員艙。“程隊,你說這叫什麼事?爲了等人耽誤了我們的正事,出了問題算誰的?直接開車過去不行麼?非要咱們坐船渡海,說是可以縮短百分之四十的路程,實際上浪費時間……”
程丹青雙眼直盯著顯示屏上的郵件內(nèi)容,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對薛峰的牢騷充耳不聞。
薛峰見頭兒不說話,便覺得繼續(xù)嘮叨下去非常無趣。他眼角餘光瞥了一眼電腦,瞬時便張口結(jié)舌,“天哪……”
程丹青迅速合上電腦,將其裝入包裡。
“怎麼,視覺上受刺激了?比這更糟糕的現(xiàn)場你都出過,不是麼?”
“是的,程隊,但總覺得有點不同。”
“唔?哪裡不同?”程丹青饒有興味地問道。
“我覺得不像報案人所描述的那樣,流浪漢倒在自己點的篝火旁睡著了而被燒死,可能性很小。”薛峰說,“流浪漢對於安全的意識應該很強,也有豐富的生存經(jīng)驗,怎麼會在護林員廢棄的木屋裡生火?木材是易燃物,自相矛盾。”
“那你覺得是謀殺?”
“這……”薛峰有點猶豫了,“看過現(xiàn)場才能下結(jié)論,我也只是推測。”
“事實會告訴我們答案的。”程丹青低聲道,“記得隨時保持冷靜,這是刑警的基本素質(zhì)。一個漁輪的船長就能將你激怒,不可取。”
薛峰捏了把汗,“我知道了,程隊。”
隨著柴油發(fā)動機的努力工作,艙室裡散熱器漸漸發(fā)出一股烤糊的氣味,程丹青的鼻子很不舒服。擡腕看看手錶,按照經(jīng)驗,橫跨海灣需要一小時五十分鐘,現(xiàn)在纔剛過去十幾分鍾而已。他重新檢查一下設備,安頓給薛峰看管,自己走到甲板上透氣。
風很大,甲板上沒有任何遮擋的設施,他艱難地挪動步子,扶住了最前方的欄桿。
幸好冰冷的空氣足夠新鮮,夾雜著海水獨有的鹹味。海鷗鳴叫著從頭上飛過,給周遭的灰色增添了一抹生趣。
程丹青站穩(wěn)之後,吸飽了清新的空氣,他的大腦又開始高速運轉(zhuǎn)起來。
這件案子,已經(jīng)有了幾個關鍵詞——偏遠小鎮(zhèn)、森林深處、廢棄木屋、遛狗的報案人、燃燒過的屍體。木嶺鎮(zhèn)相對閉塞,人口稀少,如果死者是大家都認識的熟人,爲什麼沒人向警方報失蹤的案——但在這樣一個地方,如果有陌生人到訪,肯定衆(zhòng)人皆知。按照最表面的信息反饋推測,死者很可能不是鎮(zhèn)上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