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顏道:“馬車在此等候多時,朱兄請速上車。”便安頓佑堂和謝遷坐上馬車,猛勒馬繮,方低聲喝道:“朱兄坐穩(wěn)”,忽聽四面馬蹄聲卷席而來,伯顏面色倏的一變,只聽各個方向吆喝之聲四起,無數(shù)帶刀重甲的兵衛(wèi)蜂擁而入。一名狀若領(lǐng)頭的兵衛(wèi)揮刀喝道:“太子朱佑堂在此,活捉者,重重有賞。”
伯顏濃眉緊收,奮力揚鞭,那馬吃疼,奮蹄長嘯,朝涌來兵衛(wèi)撞去,眨眼間便將兩名兵衛(wèi)踏入腳下。伯顏袖手一揚,夜空中寒光暴起,鋒芒畢現(xiàn),嗤嗤嗤之聲不絕於耳,瞬間一大排兵衛(wèi)身中暗器,倒地哭嚎,頓時打開一個空擋,伯顏揮劍左右斬殺,那些兵衛(wèi)已得了要活捉佑堂之命令,有所避忌,伯顏劍光到處,當者披靡,伯顏的數(shù)名親信衝出,近身殺敵,頓時讓伯顏殺開一條血路,那馬在廝殺中也多處受傷,更是烈性大發(fā),只是發(fā)足狂奔。
馬車奔馳而行,已達城內(nèi)大道上,四面淒涼少人行,唯有百來騎兵衛(wèi)緊緊跟隨馬車追趕。伯顏心知道今日兇險萬分,只能盡力而爲,當下再揮馬鞭,然馬車負重,追兵越追越近。忽聽身後刀聲襲來,隱隱夾有風雷之音,直取他背心大穴,倉促中不假思索,頭也不回,反手一撩,劍尖朝背後人脈門刺去,誰知那人竟然避也不避,腕中一滑,伯顏一劍已然無聲無息的落空。
伯顏心頭大震,回頭望去,此人已回身躍坐馬上,身著藏青長袍,下襬暗色雲(yún)紋,緩緩淺淺地在風裡波動,面色清冷,目光如寒冰冷刃——竟是伯顏的兄長脫脫不花。
伯顏遊目四顧,只見前方塵土大起,無數(shù)騎兵向他疾馳而來,均是身著貫甲,閃閃發(fā)光,是脫脫不花麾下赫赫有名的飛騎兵。
伯顏知道哥哥一直想除掉自己,加上這次父王下定決心要一舉滅掉大明,此時他和佑堂都在劫難逃,只能殊死一搏,救佑堂衝出去。
伯顏勒馬止步,睨眼對脫脫不花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大哥。看在我還在叫一聲大哥的份上,今日能否放我們一馬?”
脫脫不花冷冷答道:“伯顏,你還是這麼幼稚,你認爲此刻如此好的機會,我會放過。今日朱佑堂逃不了,你也活不成。我殺了你,活捉朱佑堂,回去領(lǐng)功,然後稟告父王你是在擒拿大明太子時被明軍殺害。豈不是一箭雙鵰,兩全其美。”
伯顏難免傷感嘆道:“同樣是兄弟手足,朱佑堂朱佑元可以爲彼此捨命相救,而我們也是親兄弟,大哥卻總要致我於死地。這樣的天壤之別,老天也會做出正確選擇,選擇誰纔是仁義之師,是這天下的主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和大哥爭,我只想百姓都過上安居樂業(yè)的生活,而我能遊歷于山水間,瀟灑度日。 看來今天就是你我有個瞭解的時候了,無論怎麼樣,朱佑堂我是救定了,縱是萬死,也絕不會讓大哥得逞。”
脫脫不花立即接言道:“你倒是對大明的太子情誼深厚,那爲兄就成全你。”
佑堂在車中聽的心中難受之至,掀簾喚道:“伯顏兄,你不能這樣,這追兵是爲我而來,佑堂不能連累你。我和謝遷抵擋他們,你趁勢逃走。”伯顏見佑堂眼中瀲瀲清波,關(guān)切擔憂之至,心中甚是感念,立時抱劍道:“朱兄,不要忘記自己肩上的責任。”
說完親率自己親信直衝脫脫不花的飛騎兵殺去。脫脫不花劍鋒一顫,劍尖突出熒熒寒光,倏地朝伯顏胸膛刺去,伯顏長劍一引,如盤龍疾轉(zhuǎn),劍鋒本可以對著脫脫不花的胸,卻不忍心,直指肩膀。脫脫不花絲毫不領(lǐng)情,毫不猶豫地反刺上來,劍尖竟上刺伯顏雙目。伯顏突然往下一閃,躲開了致命一擊,兩人交纏著酣鬥起來,脫脫不花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伯顏忽的悶哼一聲,腰肢彎下,勉強以劍支撐身體,左手捂住胸口,絲絲鮮血沁出。
脫脫不花仍不罷手,劍法驟變,絲毫不給伯顏留活路,直刺過來。而伯顏腳下癱軟,以劍撐身,閉眼以等來劍刺穿自己。說時快那時遲,佑堂忍痛躍身飛來,擋在了伯顏的前面,用手抓住了長劍,頓時鮮血直流,而脫脫不花仍不停頓,直直往前刺來,直插佑堂胸口,佑堂及時一閃,劍刺向了他的左肩。
“且慢”佑堂仍抓著劍,手上淌著血,立於被兵馬圍困在正中位置。舉止安詳鎮(zhèn)定,沉肅堅毅臉上挾著一股懾人氣魄,在場兵衛(wèi)見得真是心神傾奪,唯有仙,方有他這般神韻;唯有神,纔有他這樣的氣度。一時四面裡寂靜無聲,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猛得聽他一聲斷喝,衆(zhòng)人方如夢初醒。
“脫脫王子,你大可拿孤的項上人頭回去覆命,至此你拔得頭功,也先定會封你爲繼承人。你不必背上殺弟奪位的惡名,如你不這樣做,想想將來你麾下的將士又有哪個願意捨命跟隨於你。我只要求放了伯顏和他的軍士,還有我的隨從謝遷。我的命給你就好。”
脫脫不花稍作思索,斷聲答道:“不愧是大明的太子,說的有道理,小王可以放他們走。”
謝遷聽見此言,急地飛奔過來,重重地摔倒在地,昂首高聲喊道:“不,殿下我不走!屬下死也要和殿下在一起!”
“朱兄!”伯顏扶住佑堂的後背,咬牙道。“此命我寧死不從。”
“殿下!我不走!”謝遷也急了,“屬下死也要和您在一起。”
佑堂英眉緊蹙,滿面怒容,呵斥道:“如果你們還當我是兄弟,就聽我的。自出關(guān)之刻起,我就沒打算能活著回去。今日之劫,是逃不過去的,不能再讓你們爲我白白犧牲。聽令,快走!”
佑堂手上和身上的鮮血已流滿半邊衣襟,全憑著一股毅力強自支撐。
只見脫脫不花的劍從佑堂肩旁抽出,直滑佑堂的脖頸。
只聽伯顏一聲暴喝,使出渾身解數(shù)抱住佑堂轉(zhuǎn)身,長劍刺出,半空中劃出一道清冷的光弧,衆(zhòng)人只是眼前一花,再一回神,已見那劍已正正刺入伯顏的胸口。
伯顏身子一顫,噴出大口鮮血。他凝眸看著佑堂,深黑色眼眸裡的光芒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堅持。
相識相知過往歷歷在目。自從那時瓦剌一別,自己就沒有放下過他,他的才華和志向是自己心嚮往之而不及,自己與他是伯牙子期之交,他曾在自己夢裡出現(xiàn)過無數(shù)次,今日即使爲他而死,也是死的其所。
自己一生追求山水田園,最恨這王族貴胄間的勾心鬥角,此時只要能救下他,今生已矣。
此刻伯顏明淨的眸子裡只有佑堂。
伯顏臉上現(xiàn)出痛楚之色,卻還擡頭衝佑堂淡淡微笑一下,低聲道:“朱兄,只要你沒事就好。”
伯顏的氣息慢慢暗淡,猶如他的生命,他靜靜跪在地上,凝視著佑堂,一如凝視自己的信仰,他脣角含笑,不似生命即將凋萎,而似見了那二月暖陽,冰雪消融,春花漸開。
身子緩緩無力,倒在佑堂懷裡。
穿越那被仇恨、偏見糾纏不清的歲月,我們看到的是真摯無私的友情。
佑堂見伯顏爲他而死,臉上血色盡褪,是一片恍悟後的蒼白,心中疼痛難忍,禁不住仰天悲愴。
脫脫不花就站在兩人面前,權(quán)力的誘惑讓他變得自私、冷酷、多疑和殘忍,喪心病狂絲毫不顧及親情,面容陰森,他緊緊盯著兩人,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拔劍又衝佑堂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