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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蘭堂(六)燈花

六 燈花

景素和秦樞出來時,天色也不早了。冬日裡天極短,午間一過,不知不覺傍晚就來臨了。倒是風不似先前般喑嗚個不停了,細細碎碎地夾著雪珠,又別是一番說不出的冷。

景素先前倒是想不到秦樞會來給王敬妃拜壽的,若不是特別的原因她們也並不給妃嬪們拜壽。一向都只是千秋歲的時候才按規矩齊往中宮向皇后行禮。景素聽敬妃和秦樞說話,雖也只是規規矩矩,但是看那情形倒像是早就相識一般,也猜到想必是在宮外就認識的。因又想著那日秦樞送書之事,便道:“那本《詩經》,真多謝你了。”

秦樞聽了只淡淡笑道:“也沒什麼,你的病可好了?”

景素道:“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秦樞聽了又道:“那你就再安心修養幾日,不必急著回去。”

景素答應著,頓了頓說道:“靜安宮那裡有勞了。”

秦樞卻道:“這些事你就先不用惦記了。只是教習文書若已經寫完了,明日我替你拿去蘭堂,等你痊癒了徐司籍也就看完了,到時候就返回來,你就可以用了。”

景素心裡明白,自林掌籍病後,雖說是隻楊掌籍替她們修改文書,然畢竟以一人之力難以獨撐,多半倒是秦樞替她們改的。如此她拿了去倒也極省事,便點了點頭道:“那我晚上就送過去。”

秦樞道:“打發個人送去就行了。”

正這樣說著忽然聽得身後有悠長的聲音傳來“迴避!”——在這樣暮色降臨的寂靜冬日裡聽來也不顯得如何突兀,竟只是有些蒼涼的味道,令聽的人倍覺惆悵。又不知道是誰的轎子通過,只因她兩人都披了斗篷,依規矩倒也不必行禮,只在一旁肅立就可以了。

這宮巷是那麼窄,秦樞和景素只得退在了高高牆下。那儀仗也慢慢向這邊移來,卻並不是轎子,原來是一副肩輿,這一次景素倒不必識別服色,看那肩輿上坐的人卻是依稀認得,正是那日風雪中遠遠看到的皇太子。景素不由想著,在宮裡呆了也有快兩年了,以前那一些時日倒沒見過太子,今年只一冬上倒見了兩回。她雖低著頭也仍瞥見肩輿上那皇太子竟是微微皺了眉若有所思的樣子,待要經過她們肅立之處的時候,太子竟也往她們這邊淡淡看了過來。景素不敢再看,忙垂下了眼皮兒,只見很多雙靴子從眼前一晃而過,宿雪上傳來整齊的嚓嚓的聲音,待那聲音過去後,景素擡起頭來看時,人也就去的遠了。有管燈火的宦官提著燈過來了,又到了掌燈時刻了。景素望著宮巷裡高高掛著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映在雪地上,一片稀疏的光暈,不覺心中悵然,這樣一天一天重複著,竟然不覺得的時光流逝。轉過頭去看一直悄沒聲息的秦樞,見她也是仰望著燈光一動不動地怔怔出著神,便伸手去推了推她,輕聲道:“該走了。”

那秦樞被她一推,方轉過頭來,柔和的燈光正照見她如夢初醒的樣子,她看了看景素微微點頭,道:“是該走了。”

兩個人踏著燈光一直向巷外走去,也都不說話。巷外自然也都點了燈了,燈光雖不亮,看著卻很溫暖的樣子。讓人如墜夢中,不知今夕復何夕,景素一晃神之間險些忘記了身在何處,她記得盂蘭會放河燈、元宵節時看煙花,那些情形也曾經是這樣讓人如癡如醉。

“你家鄉哪裡啊?”秦樞忽然這樣問。

景素記得不久以前菲月也曾這樣問過她的,可是不曾像今天秦樞問得這樣教人心中失落。

“我家鄉是漢州。”

“哦,不算近呢。”

“是。”

“不像這裡這樣冷吧。”

“也冷得,只是沒有這裡冷。”

“南方我也去過。”

“那……去的是哪裡?”

“廣陵。我外祖家曾住廣陵,可是暖風燻人啊。”

“那你一定不是冬天裡去的。”

也許是燈光朦朧吧,景素恍惚看到秦樞臉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來,這在景素的記憶裡是不曾有的,秦樞一向淡定——雖只見過她三兩次,可也看得出這一定是個無論何時何地都從容沉靜的女子。

“哪裡,我有幾年長居廣陵,但就記得那些暖和的日子,還有那些熱鬧的街市,清幽的書肆書房,還有所有節日的夜燈。”秦樞道。

“我家鄉那裡也愛放燈,要數七月的蓮花燈最好了,天氣沒那麼熱了,卻又不冷,大家早早做好了燈要趕到十五那天去河邊放的。”景素不知不覺就說到河燈上了,只因此情此境如此相似。

秦樞聽了嗯了一聲,低下頭去, 沉吟半晌,方似是若有所思的樣子,輕輕吟道:“蛾飄則碎花亂下,風起則流星細落。”

秦樞說到這最後兩句時語聲竟是轉於飄忽,景素聽見知是虞信《燈賦》裡的兩句。

“燼長宵久,光青夜寒。秀華掩映,蚖膏照灼。動鱗甲於鯨魚,焰光芒於鳴鶴。蛾飄則碎花亂下,風起則流星細落。”景素心裡默默想著,只覺與斯情斯景最是相宜。又總覺此時此地睹此情景過於感傷,便笑道:“聽說廣陵河堤上,每到那一日極是壯觀的,我沒去過廣陵,只聽說過,如果你寫一寫當時情形的話,怕是也可比肩虞信。”

秦樞在旁邊靜靜聽著,粲然一笑:“我可不敢比肩虞信。”然而不知爲何,腳下一滑,險些跌倒,景素忙伸手扶住了,這一帶燈光已經稀稀落落、不甚分明瞭,餘光照在秦樞臉上朦朦朧朧的,景素隱隱看到,秦樞雖站住了,然而仍像是驚魂未定的樣子,久久立在雪地上,也不說話。那時風微微吹著,寒意頓生。秦樞站了好一會兒,擡起手來想要理一理被風吹亂了的鬢髮,竟依稀見得手上長長一道劃痕,原來這一跤雖沒摔到,手卻被旁邊枯枝擦破了。秦樞呆呆看著那劃痕,默然無語。景素去看那擦痕,都已滲出血珠來,這時候天冷,只怕被冷風吹了不易癒合,便自衣袖中拽出一塊手帕來,執起秦樞的手輕輕纏上,末了又打了個結子。

就這樣給秦樞包紮傷口時,景素忽然見秦樞手腕上竟有一條長長的疤痕,雖是舊疤痕,但卻顯得有些猙獰可怕,於是不覺一驚:“這條疤痕……?”

秦樞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用衣袖掩了:“小時候調皮弄傷的。”

景素聽了不由釋然了,如秦樞那樣淡定從容的女子,自然不可能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爲。

秦樞低頭看景素給她包紮的那手帕,燈光遠遠照過來,發出細緻柔和的光澤。纏在手上也是極細膩滑軟,顯是上等絲綢裁成的。那四四方方的一角上綴著一條絲線打成得極勻淨、長長的穿珠穗子,也知道這帕子既做得如此花心思,那定是景素心愛之物,便道:“多謝。”

景素放下她的手說道:“回去敷了藥想也不致留下疤痕的。”

秦樞“嗯”了一聲,答應著。因見夜風冷了,便又說道:“還是早些回去吧,你還只剛好了。”

景素答應著,便一齊往回走了。

因她們住的地方偏僻,越是走燈光就越是稀疏了。待到走近她們住處時就只是寥寥落落點得幾處孤燈。秦樞雖然也住與景素住近,卻並不常見面。女史寓所不比別處軒麗,也是四合圍成的房舍,一排排的,一進一出的房間,規格比別處更小些,她們這些自掌籍以下的女史各有一間,地處偏僻,很有些寂寥。

秦樞的屋子在女士寓所的最南端,景素依稀記得有一處屋前種了兩株楓樹的,她剛入住的時候,那楓葉正是如火如荼地紅,有風吹來時便沙沙地翻轉個不住,映著秋天裡明淨的斜陽,整片整片地通透如同蠟紙剪就。那門扉常常緊閉,不見有人出來,只在落葉紛紛的深秋時節纔會有穿了夾衣的宮人默默地打掃著門前地上的殘枝枯葉。

而此時,門外兩株光禿禿的楓樹各自孤孤單單地立在靄靄夜色之中,枝條上尚有殘雪,有鳥雀飛來落在枝上啄著那乾巴巴的雪粒,庭前空蕩蕩的,那一小塊青石地上也打掃得乾乾淨淨,只是晚風吹來時,便落了薄薄的一層雪末。

到了秦樞門前,兩人便站住了,秦樞向景素點頭致意,瞧著那手帕,復又向景素道:“今天太晚了,明天再送過來吧。”

景素知道她說的是教習文書,便答應著。秦樞卻已經轉身到門前去推門了。秦樞去開了門,扶了門停了一停,轉過身來說道:“你也快些回去吧。”

景素點頭答應了,只見秦樞進了屋,自去掌了燈,屋裡燈光如星光氤氳散將出來。等秦樞放了簾子,窗上猶隱隱透著燈光。夜倒也不深,只是冬天夜晚來得早,人們都早早將息了,女史寓所中靜悄悄的,大多數屋子也都滅了燈,天上也不見星月光,想起方纔四面燈火的情形竟恍惚如同一夢。景素想著嘆了口氣,便轉身朝自己屋子走去。只剛走了兩步卻聽身後門又開了,秦樞自屋裡挑簾出來道:“你先等一等。”

景素不知何意,便轉過頭來,只見秦樞手執一柄風燈走了過來,“夜路黑,點了這個去吧。”

景素聽了,心中感激,說道:“難爲惦記,倒是你的手可別忘了上藥。”

秦樞略一笑便轉身回去,景素提了那燈也自往回走。

秦樞自回臥室查看,果見手背上有一道紅色的劃痕,所幸不是很深,比起她手腕上那就傷痕來,似若未有。秦樞盯著那舊日傷痕,苦笑一下,便拿了平日裡存的應急傷藥來上了,又向櫥櫃裡拿了一塊乾淨的白色碎綢裹在手上。因向妝臺上拿了景素爲她包手的那塊帕子,細細看了看,此刻看得清楚,那是塊簇新的水藍色綢帕,綢色很好,質地也細密厚實,摸上去手感極好,溫潤如水、明如月華。樣子不過是普通的方塊樣式,然裁得卻精巧,那絲線穗子也是一根根碼得整整齊齊,錯錯落落綴著小小的玉色珠子。雖只是一塊小小手帕也不知用了多少功夫,若非心思細密的人,也斷不會在這樣細微處用心的。然只是上面卻染了她的血漬,未免可惜。

那夜,秦樞仍未入寢,將一頭烏絲散了,只梳得一半便擱下了,又向鏡中癡癡瞧著自己容顏,曾經有許多人說過她這張臉生得好,好就好在不但好看,且也不是福薄之相。老一輩的人都說,生得太好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窄窄的臉,然她這張臉卻是個例外,雖也是纖纖的瘦面龐,難得的是眉宇間的清貴之氣。那時她閨中尚有一個表妹,那表妹生得比她要美,然據外祖母說來,卻美得忒過了,不象是個有福澤的。如今說這話的人已經不在了。外祖母家住在廣陵,廣陵真是個繁華的地方。京城也很繁華,但卻是熱鬧的繁華,而廣陵卻是繁華如夢的地方。

假如外祖母還活著的話,還會那樣說嗎?秦樞對了那燈燭攬鏡自問。因心中嘆息著,取下腕上手環並耳墜一隻只收進奩內方熄滅了燈。那燈一滅,屋裡頓時漆黑一片,她靜靜下了妝臺向牀沿上靠了,也並不覺得倦,只彷彿又見到那燈海,燦如金紙的廣陵河堤水嘩啦啦從眼前流過。又豈只是盂蘭盆會,那垂柳遍佈的河上什麼時候不是華燈如晝的?河上固然年年歲歲繁華如夢,而河上的人卻一年年舊貌全非、各奔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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