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二年農曆三月初二,深夜的汴梁城裡一片沉寂,幾顆寒星隱藏在夜空的一隅,靜靜地綻放著,冷笑看著大地。
“噔噔噔……”一陣響亮急促的腳步聲從乾巷裡傳出,夾雜著恐慌……
--“姐姐,我快不行了……”一個稚嫩的童音響起,語氣裡帶著十二分的驚恐。
聽那聲音只像是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子!
“再堅持一下,小梧,馬上就到家了!”一個半成熟的女聲說道,因爲奔跑的緣故,她本來悅耳的聲音竟微微地顫抖起來,但並沒有停下奔跑的腳步,反而更加快了些。
兩人的腳步聲越來越大,喘氣的吁吁聲也分外明顯。本來是姐妹兩人趁父親不在家,偷偷逾牆出門玩的好日子,貪玩忘了時間,在回家的途中一路魔影重重,神出鬼沒的情形讓兩個久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少女驚心動魄,此刻她們尚不知道,追殺她們的人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以殺人爲職業生存的黑煞星!
“嘿嘿……”在乾巷的盡頭處,一個身著黑衣的夜行人露出了一絲邪惡笑,那笑像是一根浸滿鮮血的毒刺,令人不寒而慄。
他手中的劍已有一半出了鞘,劍刃上黑色的煞氣瀰漫,有如一個黑夜裡張開獠牙的野獸,想把少女們活生生地吞下!
“撲通!”一聲,碧衣女孩重重地跌倒在地。
“呀!”姐姐紅衣少女頓時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情,趕忙蹲下去扶她,“小梧,堅持一下啊,我們馬上……”張皇的話吐出來,然而還沒等她說完,紅衣少女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陣陣地叩來……
“捉迷藏玩夠了吧,小妞們,看你們還能跑到哪裡去!”黑衣人持劍笑道。
“唰”的一聲,黑星劍出鞘,指向了兩個手無寸鐵的少女!
看著黑衣人一步步地逼近,驚恐中的姐姐下意識地把妹妹藏在身後,用一隻手護住她,另一隻手伸向額前格擋。
“沒用的,兩個都要死!”黑衣人厲聲道,把劍舉過了頭頂,向著她們凌空斬下!
這個時候,不知哪裡閃出一道奪目的紅光,天地瞬間爲之一顫!
--“錚!”清脆的金石相撞之聲入耳。黑衣人的長劍被那道紅光擊落,手上頓時失了勁兒,向後仰去。
“啊!"黑衣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吼叫。
紅衣少女只覺眼前一晃,黑衣人便倒了下去。她頓時鬆了一口氣,用手按住還在狂跳不已的心臟。
是誰救了她們?紅衣少女舉目四望,只見前方路口的拐角處立著一個人:
長風吹動著他白色衣裾飛揚,在黑夜中分外鮮明,彷彿一個救命的神人從天而降。他蒼勁有力的手掌中握著一把發出緋紅色清光的長劍。
朦朧的夜色中,儘管分無法辨認那個人的容貌,但少女不禁爲他身上的某種氣質徒然一震。
白衣身影的漸漸走進她們,夕顏還蜷縮在地上緊緊地護住妹妹,此刻她手心已滲出了點點冷汗。
——一個年輕而俊朗的面容印入視線中,夕顏一陣錯愕,臉上飛出一片紅暈,不由得低下了頭。
“黑煞星果然不是君子,爲何對兩個小姑娘下手?”白衣男子踱步走來,溫和**地說道。
“哼,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哪敢跟蕭大俠相比。”黑煞星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屑,他慢慢從地上站起來,撿起那把被擊落的劍。
“不過是爲了些不義之財,何苦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蕭劍不理他,自顧自地說著。
“少廢話,璇璣門門主懸賞五千兩要取你手裡的龍吟,五千兩啊,呵,你想想這是多麼難得的交易!”黑煞星呲牙咧嘴地說著,臉上露出了貪婪之色。他一步步地接近蕭劍,做出要搶奪的姿勢…
“嗜財的怪物,無藥可救了。”當黑煞星靠近,白衣男子無奈地說道。
當距離白衣男子僅一步之遙時,黑煞星突然舉起了劍,向他刺了過來!
“物歸原主吧,蕭劍!”黑煞星揚聲道,奪步向前,劍鋒直刺對方眉心!
“啊!”兩個少女同時驚呼道,用手捂住眼睛,蹲了下去,生怕看見這慘不忍睹的一幕。
然而,就在劍將刺入眉心的那一刻,黑煞星竟止步不前,膝蓋緩緩下沉,手中的劍無端掉落在地上。
黑煞星再次倒在了地上,雙手緊緊擰住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在肉裡。他枯瘦的手上青筋暴突,口中鮮血如泉涌,猩紅的血流順著石板流至女孩們的腳邊。
吐出的鮮血漸漸變成了濃稠的黑色,彷彿是中了極深的毒……
“七星海棠……”,蕭劍喃喃道。
是啊,早該預料到,即便是完成門主的任務,殺手也絕不可能得到想要的東西。璇璣門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秘密輕易透漏給外人,僱來的殺手當然也不例外,龍吟送歸璇璣那日,便是生命結束的一天!
只是他們把毒下得太深了些,強烈的劍氣衝擊到龍吟就會發生反斥,刺激毒素提前進入受毒者的心臟。
看來這次,是老天爺不願幫璇璣的忙啊!
黑煞星的手一點一點痙攣下來,最終停止了自殘,躺在地上,了無生氣。
蕭劍驀地嘆出一口氣,舉步走向兩個受驚的少女。
“不要怕,追殺你們人已經死了,他是爲了引我出來才這樣做的。”蕭劍溫和地道,俯下身來。
兩個少女聞聲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的鞋子和裙角上早己沾上了大片血跡,黑紅的血好像一大片巨大丑陋的傷疤,印在她們原本美麗鮮豔的衣裳上,分外惹人厭惡。
懊惱,沮喪,傷心……,一切的痛苦都無濟於事,她們只能帶著這令人不安的顏色回家。這樣狼狽的樣子,一定會讓恪守陳規禮儀的父親勃然大怒,把她們監禁起來。
蕭劍看到女孩們神情黯然,知道她們此時的心事,但卻無法安慰。或許在未經風雨和生死的她們眼中,幾件漂亮的衣服,幾次出門的機會,就足以令人興奮不已。這樣純潔的少年情懷早在他身上消失了蹤影,他只能無奈地站在一邊等她們從傷心中清醒意識到他的話。
“不要傷心了,我帶你們回家吧……”,蕭劍再次說道。
紅衣少女在茫然中擡頭,有些遲疑地看著他,然而白衣男子的目光卻是淡定柔和的,有一種讓人心安力量,紅衣少女隱隱地感覺到眼前這個俊朗的年輕人絕不是壞人,於是她輕輕地點點頭,伸出手拉起地上的妹妹。
讓她吃驚的是,他並沒有詢問她們家住哪裡,就帶著她們向著汴梁城北走去。
蕭劍領著她們抄近路,轉過幾條狹窄的街巷就到了玄武大道口,趙家是大道上頭一戶人家,硃紅色寬敞的大門,金黃色的琉璃瓦片,顯示了這戶人家與衆不同的尊貴身份和地位。
當朝樞密使趙振,天皇貴胄之族,手裡握著大宋百萬雄兵鐵騎。
“到家了,夜深人定,你們還是快點進去吧。”蕭劍語畢,轉身即將離去。
“等一等……”紅衣少女突然開口叫道。
蕭劍轉身,徵詢地看著發話的少女。
“我叫夕顏,這是我妹妹,碧梧。謝謝你……”少女吞吞吐吐地說,一隻手拉拉碧衣少女的袖子,向他示意著。話語間,她皓白如玉的臉頰上出現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蕭劍頓時無語,凝視著面前這倆個清麗絕然的少女,夕顏微紅的面頰在府前燈火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嫵媚動人,讓人愛憐不已。
突然間,這個久經江湖的俠客感到一瞬間的恍惚,朦朧得讓他彷彿忘記了自己如今身在何處。但隨即他淡然一笑,對夕顏道:
“快回去吧。”
隨後轉身離去,只留下兩個少女站在燈火下看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第二天,趙府前廳。
汴梁城玄武大道路上的趙家,是天皇貴胄之族。雖說只是皇家的遠親,家族中人丁也不興旺,這一代中更是沒有可以傳宗接代的子嗣,但因爲身上的血統倒還純正,族長趙振又是一個有治國領兵的雄才大略的難得人才。與其把兵權交給外人,竟不如交給本族皇室成員,大宋天子有這樣的想法,再加上趙振各方的周遊斡旋,聯絡朝廷有權勢的家族支持推薦,共同上表天子,兵權的重任就名正言順地落到了趙振身上。
爲了維持皇家的尊嚴,趙家有極其嚴刻的家規。凡是子女出門必須要稟告給族中長輩,如若不然,必當家法處置。
此時,姐妹倆跪在父親面前瑟瑟發抖,昨夜父親提前處理完公事臨時回到家裡歇息,卻發現女兒竟然深夜未歸,頓時勃然大怒。今天早上,家中下人出門打掃,竟發現兩個小姐相互相依偎靠著,倚在臺階前的石獅子上睡得正熟。
“瞧瞧你們的樣子,說,昨天晚上到底去哪了?身上的血是誰的?”趙家的族長趙振老爺坐在前廳正位的檀木椅上,手裡拿著象徵家族權威的玉杖,對著堂下兩個女兒吼叫道。
“昨天晚上……我們偷偷出去玩了,回來晚了……”,說到這裡,夕顏擡頭看看父親。
----“噔!”
手杖重重地搗在地上,把姐妹倆嚇得蜷縮在一起。
“繼續!”趙振厲聲道,那兇惡的表情像極了昨晚追殺他們的黑煞星。
“回家的路上遇見江湖上的殺手了……不過,後來我們被人救了,這血是刺客的……”
聽到“刺客”兩個字時,趙振的手徒然顫動了一下,彷彿驚了一跳。
“什麼刺客?!被誰救了?!”,趙振的眼睛放出了亮光,驚問道。
夕顏有些不適應素日裡溫和不動聲色的父親突然如此衝動,她轉過頭看看身後的妹妹,卻看到碧梧早已嚇破了膽,蹲在那裡縮成一團。
“是叫什麼黑煞星來著的?那個救我們的人……叫……蕭劍?他好像還有一把劍,叫……龍吟?”夕顏囁嚅道,此刻的她感到坐位上的父親有了一絲不同尋常。
木椅上,趙家老爺聞到“蕭劍”和“龍吟”兩個名字時身上來了一陣顫抖,眼精裡的神色瞬息幻變。
他緩緩從木椅上站起來,拄著白玉手杖,一步一步向夕顏靠近,最後在她身旁停下來,猛地舉起了手杖……
夕顏知道父親要做什麼,反而不躲避,只閉上眼睛,皺起眉頭迎接父親的責罰。
“嘭!”一聲巨響響徹大廳。
然而,手杖並沒有落在夕顏的身上,只是狠狠地拄在了地上。跪在身旁的夕顏只感到一陣狂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之後什麼也沒有聽到。
廳間所有的侍從都爲夕顏捏了一把汗,他們知道,如果這一杖真打在大小姐身上,她必將終身殘廢!
趙振手握玉杖站在堂中央,臉上神色風起雲涌,讓人不知此刻他所想。
良久,他纔開口道:
“把她們關進柴房,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能出去!”說罷,彷彿失了最後一口氣,拄著手杖緩緩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