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似乎和以往的任何一個夏天都沒有區(qū)別。周圍的空氣是沉悶的,若有若無的確是那麼曖昧的充斥著你的肌膚。夜晚的天空似乎也不是那麼的深邃,即使我住在西山別墅,也絲毫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涼意,反而異常的煩躁。這個夏季漫長而又拖拉,像爸爸媽媽的婚姻,明明是一種捆綁,明明讓每個人都很窒息,可是,我仍然活在他們的婚姻之下,即使,我似乎不想再讓他們在一起。
我站在陽臺上,看到了樓下爸爸的奧迪。他很喜歡奧迪,雖然他每次回來都開不同的車,可是終究還是奧迪。我討厭那個牌子,很死板。
我的房間外是一顆蒼天大樹,小的時候覺得很有安全感,再大一點兒的時候覺得很夢幻,而現(xiàn)在,我很討厭這種感覺,憋悶的讓我想跳樓。今天爸爸媽媽都在家裡,我知道爸爸很久沒回家了,不是幾個星期,不是幾個月,記憶中快一年了,我甚至不知道爲(wèi)什麼會這樣。有的時候我甚至?xí)浳矣幸粋€爸爸。
煩躁的推開門,仍然皺著眉,我在樓上就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客廳沙發(fā)兩邊的爸爸媽媽,媽媽仍舊是淡淡的表情,好像什麼也不在乎,而那頭的爸爸,冷著臉,正在煩躁地吸著香菸,我慘淡一笑,呵,都習(xí)慣了。我不清楚爲(wèi)什麼會變成這樣,像兩個溺水的人,他們都不會游泳就彼此拉著對方陷入更深的水底。
但記憶裡的爸爸媽媽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我還小,但我記得,週末時爸爸媽媽會陪我去遊樂園,上學(xué)時,爸爸會接送我,他喜歡用他硬硬的胡茬摩挲我的小臉,喜歡在風(fēng)和日麗的天氣裡陪我和媽媽放風(fēng)箏,只要他願意,他可以陪我們做很多事情。而現(xiàn)在,他們彼此的一切都是阻礙生活完美的絆腳石。我一直和媽媽住在空空的房子裡,這裡,好像不是爸爸的家。
我不理解爸爸的心思,他總是沉默著,不曾理會過媽媽的一絲情緒,無論是好的還是不好的,甚至連我這個女兒,他也是不屑一看的,對於我和媽媽的一切,他就是個局外人,除了這棟空空的房子,除了錢,除了那些過往的回憶,有時,我不禁會想,他們既然這樣難過,爲(wèi)什麼不選擇離婚呢,那樣我就可以忘記我有一個不負責(zé)任的爸爸。可是,根據(jù)我的判斷,他們還沒離婚,我很清楚。因爲(wèi)我知道,如果離婚了,他們就沒必要彼此折磨了。
客廳裡很靜,我甚至?xí)z忘我到底在哪裡,我也只聽得到我的腳步聲,我要出去,我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感覺,感覺心臟變成了一個充滿氣的皮球,越充越大,甚至快讓我的胸腔裂開。
“小諾,這麼晚了,你去哪兒?”我聽到爸爸的聲音,彷彿上帝從雲(yún)端施捨的一絲憐憫,“爲(wèi)什麼見了爸爸不說話,你連爸爸也不會叫了嗎?”他的聲音有點沙啞,我知道他吸很多的煙,可這又關(guān)我什麼事兒呢?
“沒什麼,爸爸,只是你和照片裡的樣子有點兒不一樣了,所以,我沒認出來?!蔽彝O履_步,轉(zhuǎn)過身,終於清晰地看到了他已顯蒼老的臉,或許,他真的是累了。媽媽看到我,有點兒侷促,眼裡是揮散不去的陰霾,我轉(zhuǎn)眼看著爸爸,真誠地說著,“您知道的,我的記憶力一直不大好??諝馓珢灹?,我出去走走,您,隨意?!蔽腋吒叩鸟R尾揪的我的頭皮生疼,連眼睛都酸澀了。
我沒看到他的表情,但我聽到他重重的嘆息,我知道,他生氣了。
媽媽曾經(jīng)說過,我太像他了,一樣的固執(zhí),一樣的倔強,一樣的不近人情,甚至是冷血,但好在有我,不然,她會覺得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我知道,她很愛爸爸,是真的愛。即使他們像現(xiàn)在這樣彼此折磨,她仍然忘不了他。
出了家門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幼稚,無視一切就代表沒有問題了嗎?夏風(fēng)總是太溫柔,淡淡的,無法在內(nèi)心掀起一絲一毫的波浪,我無法清晰地對我的理智進行管束,我不知道內(nèi)心最深處的我究竟想幹什麼,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對不對,但我仍然可以感覺到那從心底裡迸發(fā)出的無法言說的悲傷。胃,很疼。
走到離家最近的公共電話,費力地掏出硬幣,艱難地舉起了電話,咬著脣“婓,我在老地方等你,胃疼?!边€沒聽到他的聲音,只憑呼吸便知道是他,這似乎是每個朋友之間的心電感應(yīng)。
手捂著胃口,疼痛難耐,試著想站起來,卻撐不起身子,只得癱坐在原地。遠處的燈光,始終照不到我的身邊,眼裡竟泛出了淚,強忍著強忍著······就這樣吧,也只能這樣了。呆呆的,就這樣坐著,看著天空,看著燈火,看著幸福的人來來往往,明知道這一切現(xiàn)在還與我毫不相干,但是卻是我現(xiàn)在最夢寐以求的生活。直到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靠近,“你怎麼在這兒,不是老地方嗎?怎麼了,很疼嗎?”當(dāng)看到我蹲在地上的時候,裴婓一個箭步衝過來,一手拖著我的肩,一手拿出胃藥,“快吃了······”我瞅著他,“喂,你這樣子我怎麼吃,胸悶死啦!”他瞥了我一眼,手騰地一下撤了,我剛被他扶起一半的身子重重地摔回去,“哎呦!,看來你真想我死呀!”
他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眼裡卻是掩飾不住的擔(dān)心,順手把藥遞給我,又假裝不在意地轉(zhuǎn)過身不看我。這傢伙,怎麼這個樣子,似乎和我隔著很遠的距離。
“哎,哎”我衝他嚷著。
“怎麼了?”他轉(zhuǎn)過身問我。
“呵呵,胃疼,起不來?!彼麌@一口氣,伸出手扶我起來,眉皺皺的,但是很好看的樣子。
“韓一諾,你屬豬的,怎麼越來越胖?”我白他,“你屬驢的,一見我臉就老長。我看你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很嗨皮啊,怎麼一看到我就皺著那個眉頭?!蔽翼樖钟檬滞浦拿碱^,他下意識地盯著我的手。等到看到他的眉頭展開,我就笑了,“怎麼感覺還是不對?!彼戳丝次?,打掉了我放在他眉頭上的手。
我也不是很在意,把藥倒到嘴裡,他拿了熱水,我咕咚咕咚地灌下,一股暖流進入胃裡,渾身便有了力氣。
我和裴婓從小一起長大,這小子從小就很好看,眼睛大,鼻子高,皮膚比我還白。早在我們原來住的地方的時候,鄰居阿姨們都一個勁地誇他,說他長得漂亮,像個女孩子一樣精緻,還誇他懂事,也難怪,他見天的“叔叔,阿姨”的叫著,小時候還奶聲奶氣的。前幾年我們兩家一起在這裡買了房子,仍舊是鄰居,更不得了,周圍的姐姐,阿姨,奶奶一見他就眉開眼笑的,有時候我會笑他整個一大太陽。從小到大,他就只有收情書的分,收到手發(fā)軟,有時候順帶著還讓我給他看看哪個寫得好,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做夢也不會忘記。還有一次,裴阿姨不小心看到了他的信,他竟然白白眼,說什麼“哎呀,那是小諾的作文,寫著玩的,你沒看到寫得那麼噁心嗎?”當(dāng)時我坐在他旁邊,那瞬間有想殺了他的衝動。他衝我眨眨那討厭的眼睛,示意我別輕舉妄動,爲(wèi)了這件事,我愣是一個星期沒搭理他。
裴婓看著我,笑著說,“你覺得你爲(wèi)什麼不一樣?”回憶被扯散,我聽見他的聲音在耳邊。
我被他問住了,“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你。嗯,可能太熟了吧,你在別人面前還是會裝裝深沉的,所以在我面前就懶得裝了。”
他一笑置之,不看我也不說話。這在我看來就是默認了。
我就勢倚著身邊的大樹,斜著眼看他,他身子斜斜地靠著身後的樹,晚風(fēng)吹來,長長的劉海就那樣子被撩起,光潔的額頭露出來,月光下我甚至可以看到他額頭上被我傷到時留下的疤痕。
那年,爸爸開始不在家,媽媽總是一個人站在陽臺上,我不知道她在看什麼,我卻知道她很難過,媽媽總是讓阿姨陪著我,接我上下學(xué),她也不怎麼和我說話,我還是個小孩子,只知道爸爸媽媽都不理我了,他們不再陪我玩,不教我寫作業(yè),不一起陪我吃飯,我只能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
我還記得那天我一個人在小小的巷口,看著遠處的黑暗,兀自流淚?!昂伲⊙绢^,在哭呢,還真可憐呢。哈哈!”逼近而來的陰影讓我窒息。我聽見他們的聲音,心裡很害怕。
我們住的是大院,烏七烏八的人很多。我記得我見過他們,比我大幾歲,不怎麼唸書,一直在這附近晃悠,經(jīng)常欺負小學(xué)生。
我擡頭瞪著他們,眼裡緊緊裹著幾欲流出的眼淚,順手撈起腳邊的小石頭,“滾!”就勢扔出石頭,那瞬間,我聽到熟悉的聲音“別”,然後看到婓的身影出現(xiàn)在我眼前,再然後,血就順著他的額角流了下來,我滿目的紅色,像過春節(jié)的時候爸爸送我的紅燈籠一樣耀眼,卻觸目驚心,我嚇壞了,那幫壞小子也嚇壞了,忽的一鬨而散,只留下呆滯的我和流著鮮血的裴婓。
我抑制不住地哭泣,像剛出生的娃娃般的無助,充斥著眼淚的眼睛傻傻地看著靠近我的婓,他很小,連影子也小小的,揹著鼓鼓的書包,面朝著我蹲下,反身翻出書包裡的手帕,輕輕地覆在我的眼睛上,輕輕地擦拭著,我看著他的眼睛,閃亮亮的,像裴阿姨手指上的鑽石。剎那間,我忽然想起了我最愛的玩具,我也喜歡那樣靜靜地擦拭著它們,儘管沒有意義,但那是我不甚美好的童年裡最愛乾的事情,彷彿那樣,我就擁有了全世界!小小的角落好像瞬間有了光亮,裹住了我們,“婓,我可以做你的洋娃娃嗎?”我傻傻地望著他,我知道自己有多可憐,就是一隻被人丟棄的娃娃。
“嗯?”小小的他那時就習(xí)慣性地皺眉,好似不懂我的意思。
“我就是像你一樣的幫我的娃娃擦臉蛋兒的,我好喜歡我的娃娃,你也喜歡我好不好,以後我哭的時候你也幫我擦眼淚,好不好?“我腫著眼睛看著他,滿眼期待。
他弱弱地將頭一偏,又轉(zhuǎn)回,好像下定決心般地點點頭,“嗯!”於是,我得到了他的第一個承諾。那天晚上,空洞而陰暗的小巷我們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
“嘿!”
“幹嘛?”我還沒從回憶的沼澤裡脫身,耳邊便被他一驚,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盯著他的臉。
“怎麼了,眼睛都不眨一下?!彼恋捻右涣?,緊緊地盯著我,探尋般地問我。
“沒什麼,只是看到你額頭上的疤,突然想起了小時候?!蔽也蛔〉乜人裕澳菚r候,應(yīng)該很痛吧?”
他笑了笑,似乎五月裡的陽光,伸出手摸了摸額頭上的疤痕,“不會很痛,因爲(wèi),因爲(wèi)·······”
他突然停止了說話,我受不了別人說話說一半,就瞪著他說,“因爲(wèi)什麼啊,快說啊!”
他不理睬我,瞟了瞟腕上的手錶,打了個響指,“回家吧,很晚了,明天還要考試!”說完,拉著我就向我家的方向邁開長腿,我像小狗似的被他拎著脖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兩個在一起,他就像個惡魔哥哥,總是管著我。但是長久以來,我就是習(xí)慣了他的照顧,或許從小以來身邊的人就很少,所以特別在乎他們,特別依賴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