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碧兒來到舅舅家時已是夕陽斜目,眼前幾隅矮房裡透出昏黃的燈光。四處的綠鬆發出沙沙的響聲。
這一路而來,國都的繁華漸漸落在了身後。眼前幾戶人家,倒生出幾分淒涼。我一下馬車便覺一陣涼風撲面而來,不覺打了一個寒顫。碧兒一邊收拾打點行李一邊輕聲叮囑:“小姐,秋風正涼,小心身子,莫讓寒氣撲了身子,牽出了舊疾。”說話間已從包袱裡拿了平日裡常穿的外袍爲我披上。
舅舅家住在鬆德鎮,此處以鬆得名,四處皆是松柏。雖說松樹一年長青,可如今深秋,鬱鬱蔥蔥中也偶見幾許枯黃,使人難免感到有些落寂之感。 矮屋裡昏暗的燈光更顯出幾分悽楚。
我輕聲道:“寒風暮鬆燈影暗,怕是以後的日子你我就要如此這般了。”
碧兒上前輕輕叩門,不多時從門裡迎出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孩,打量我和碧兒一陣子,纔出聲問道:“可是國都來的表妹?爹孃讓我迎你們先進去呢。”
我輕輕點頭,扶了碧兒的手隨著進了院子。院中有幾間矮房,表姐引著我們來到西處的一間廂房前,說道:“表妹和這位姑娘以後就住在此處吧。”
廂房雖低矮窄小可還算乾淨,一張大牀、一張矮幾和兩把椅子。
表姐又道:“表妹稍作休息,爹孃都在正屋等著你呢。”
碧兒忙行禮輕聲道:“多謝小姐。”
我初到舅舅家,又是落難而來,自是萬事小心,禮數週全。匆匆放下行李便隨表姐一起去正屋拜見舅舅和舅母。
正屋裡燃著油燈,許是用久了燈油,室內煙油味極重。我不禁以繡帕掩鼻,輕輕喚了一聲:“舅舅、舅母。”“你來了。”說話的正是舅舅,我和碧兒忙上前給舅舅、舅母行了家禮。舅舅慈藹的說道:“你爹孃的事情我也聽說幾分,雖說流放吃了些苦頭,可總算人還是在的。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鎮吏,也著實幫不上什麼忙。地方如此簡陋,倒也是委屈你了。可你畢竟是罪臣之女,這鎮中又多是本分膽小之人。”舅舅說道此處擡頭四處張望下,“你的身份還是不要讓鄰里知道的好,你就隨了本家的姓氏吧。我明日就去爲你落了戶籍,就說我養在外面的次女回來了。”
我只得低聲應襯著,心中卻滿是思懷感傷之情。
只憶起曾經在家,母親總是拿出女兒家學的規矩,說說講講...“琉璃,以後到了夫家要守禮、知情,規矩都是要學的。這樣才能不失禮於夫家。”我也只不過是隨聲應和著,母親也總說:“女兒家要學些女兒家學的東西,不要總看些男人們纔看的書,針線女紅是要會的。以後才能指戶好人家。不要枉費你爹給你取名‘琉璃’。清透、細膩。性子活絡些是好的,可相夫教子纔是女人的本分。”而我更喜歡在午後坐在自家院中的鞦韆上看些傳記、兵法,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女兒家的心思也爬上了心頭;“我此生願得一心人,攜手天涯,豈不快哉。”
有時爹早早的忙完公務回來,總會在我的鞦韆後推幾下,笑道:“女兒還如小女孩那般可好。”
正當我感懷過去時,碧兒輕聲提醒:“小姐,舅老爺叫您呢。”舅舅輕嘆一聲:“琉璃,你也累了,就先去休息吧。”說著又轉頭看向一旁的婦人“這是你舅母劉氏,我與她成親時你還未出世,所以不曾見過。以後有什麼需要就和你舅母說。”
我又向舅母行了禮,劉氏輕笑道:“真是個標緻的好模樣,不愧是國都繁華地方來的。你舅舅只是個蠅頭小吏, 我們的日子也著實過的清苦,若不是我孃家時常接濟,我們啊真怕要吃不飽了。怕是日後要委屈你了。”我聞言,眉頭微皺,心中更是悽苦,一時間才明白寄人籬下的滋味。眼淚已在眼中打轉,只能強忍道:“琉璃明白,此次前來投奔給舅母添了麻煩,家裡本是出了事,值錢的都充了公,如今我身上只有這些散碎銀子,就當孝敬舅母的。”劉氏接過銀子,笑道:“大家出來的就是闊綽,這那裡是散碎銀子,這都趕上你舅舅幾個月的薪俸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早休息吧。”我又盈盈一拜,便帶著碧兒一起回房去了。
房間裡只有一盞小燈,我坐在牀邊翻弄著手裡的荷包,而碧兒則忙著收拾行李爲我打點洗漱之物。
我聽著窗外的風聲,只道:“怕是‘風燭殘年’正是此情此景。”
碧兒也不接話,只是問道:“小姐,舅老爺爲何要叫小姐隨了本家姓?”我思慮良久,只道:“山野之中又怎能識太多的事非曲直呢。更何況你我背井離鄉,又怎敢奢望別人能爲我們訴苦叫冤。只願平平淡淡,爹孃和兄長能平平安安吧。”碧兒沒再接話,我們二人只是彼此做著手裡的事。
“碧兒,你也累了,我們也早早休息吧。”碧兒回頭看看,輕聲道:“小姐心裡想的,碧兒明白,小姐勿要感傷,當心自己的身子。那舅夫人一看就是個勢力的,以後小姐莫要將她的話放在心裡。”我只是輕笑道,“無事。”正要站起,確感一陣頭暈,碧兒急忙扶住我,焦急道:“小姐,可是受了寒氣,發了舊疾,臉色這般難看。碧兒去找舅老爺,請個大夫瞧瞧纔好啊。”
我擺手示意碧兒沒事,“怕是表舅舅都已經歇下了,去那裡找大夫,再說此時不比在府裡。舊毛病了無事。”“小姐還說沒事,一定是在路上折騰的。”碧兒又急道:“碧兒爲小姐倒些熱水,讓小姐服些驅寒的湯藥。”
我看碧兒這般著急,只能強忍著:“藥吃了不少,也不見好。更何況這大晚上的也配不齊,我沒事。睡一覺也就好了。”
碧兒雙眼含淚,急急說道:“小姐,身子要緊,您要是有個什麼,碧兒可怎麼辦。小姐,你等等我這就去向舅夫人要些驅寒之物來,讓小姐緩一緩。”
碧兒說著爲我掩好被腳,急急的去了正房。我看著碧兒急切的背影,不想悲從心來。
不多時,碧兒回來,卻是空手的。聲音也有些哽咽:“小姐,舅夫人只說是睡下了,不肯起身爲碧兒尋藥。舅老爺方纔還說有什麼就找舅夫人,現在卻如此這般對小姐。更何況小姐剛剛也是給了銀子的。”
我聽著,心裡更是五味交雜。
忽然碧兒又像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小姐,表小姐的屋裡還有燈光,碧兒去問問?看看錶小姐房裡是否有些驅寒的吃食。”
我心中一急,忙拉住碧兒強忍道:“碧兒,莫要打擾人家了,我忍一忍自然就沒事了。今日投奔本就是打擾了,莫要使人家厭煩。”“那怎麼行,小姐若是有個什麼,你讓碧兒如何與老爺、夫人交待”碧兒急忙道。
碧兒出去沒多久便引了表姐來到房中,表姐關切的問道:“表妹可是路上受了風寒?起了寒熱之癥。”我輕輕點頭應是。
表姐從懷中拿出一包東西交給碧兒。碧兒打開一看,忙露喜色,說道:“小姐,是酒釀糖姜,很是驅寒的。”說著便服侍我在口中含了一片。
表妹又道:“山野之地不懂什麼醫藥,也沒有什麼像樣的藥材,但地方簡陋也總髮些寒熱之癥。只能做些酒呀、姜呀的禦寒之物。表妹莫要嫌棄粗俗纔好。”“怎會,我只感謝舅舅一家的收留之恩,這樣已經很好了。實在不能再麻煩你們了。”看我臉色好些,道:“表妹如此真是見外了,以後就是一家人。表妹以後就叫我初瑜,有什麼事情就讓碧兒去我房中尋我便是了。”又與我敘些閒話,便要回去,我忙囑咐了碧兒小心的送表姐回去。
待碧兒折返,我道:“初瑜性子溫婉,對我們也是好的。如今我們寄人籬下還能如此待我們真是不易。”碧兒也點頭稱是:“我剛纔去表小姐房中,表小姐正要安置,一聽說小姐不舒服披了外袍便與我來了。雖說是舅夫人的女兒,可與舅夫人真是不同呢。”
“碧兒”我輕斥道:“想爹爹爲官時與舅舅一家鮮少來往,如今家中落難,肯收留你我二人已實屬不宜,休要再說這樣的話。不小心讓旁人聽了去,會覺得我們不知禮數不懂感恩。”
碧兒低聲應是,又用糖姜衝了熱水服侍我喝下。碧兒怕我憶起爹孃傷懷,便又安慰道:“小姐說的是,畢竟表小姐待小姐是真心以姐妹的。”我微微點頭道:“嗯,初瑜與我的好,我也不知何日才能還上幾分。時間不早了,我們也早些休息吧。”
碧兒又爲我加了被子便也沉沉睡下了。可能是一天勞累真是困極,我總覺的此時可能是家中出事後睡的最安穩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