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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白府

向雎沒想到有一天她會離開雲山谷,離開師叔,離開這個她熟悉了七年的地方。

事情來得太突然,晨起收拾時還迷濛著,直到快步緊隨老嬤嬤來到馬車旁時,向雎才真正意識到自己要離開了。

回頭瞥著隱於霧靄中的房舍,向雎縮著脖子緊了緊肩上的包袱,扭過頭後踩著腳蹬就上了馬車,一如七年前離開黑暗中的母親,沒有留戀,沒有悲傷,什麼都沒有。

她好似是自小就習慣了一個人。

行了約莫半個時辰功夫,向雎見天愈發陰沉的厲害,便將車窗簾子壓的更緊了些。

側身打盹的老嬤嬤見向雎不言不語,只是垂眸愣愣地盯著她那已有些發舊的衣袖,便探手從包袱裡掏出一塊半熱的餅子,“吃吧,算時辰現在天也剛亮,還有好一段路要趕,你先吃些墊著。”

向雎未擡眸,只無聲地搖了搖頭,她實在不餓。老嬤嬤也不勉強,將餅子擱在了向雎能探手夠得著的地方,便又兀自縮回勁窩裡補著覺。

馬車在崎嶇蜿蜒的山路上吱嘎響著,狹小的馬車內時而傳出細微的嘶嘶聲,在噠噠的馬蹄聲下顯得若有若無,可向雎卻低垂著眸下意識地將袖口縮在了包袱下。

被碎石震醒的老嬤嬤無意向雎的小動作,只挪身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隨口問道:“昨晚與你說的還記得嗎?”

縮在角落裡微微搖晃的向雎抿嘴點了點頭,乖巧之上顯得更是小心翼翼。

向雎不知道師叔此舉是何用意,爲何偏在這個時候傳書信說尋見了自己的舅舅,還要連夜收拾趕往白府,一切總有說不出的不對勁。

多想也無用,向雎揉了揉暈暈的額頭,伸手撩起車簾瞅著窗外緩緩往後移去的林木花草,隨手擡著左袖口也往車外吹了吹風,夏日暴風雨來臨前總是這般讓人沉悶。

“看樣子是要下大雨,”不知何時醒來的老嬤嬤拿絹巾擦著頸間的汗,因蒼老而癟著的雙脣蠕動了許久才又道,“今日怕是要遲了。”

向雎沒言語,壓下車簾後繼續埋著頭,彷彿事不關己。

馬車又急行了一個時辰,就近尋到驛站時,雨滴便啪啪地打了下來,氣勢逼人,可夏日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歇息了約莫兩個時辰後,老嬤嬤帶著向雎又急急上了馬車。

待一行人風塵僕僕趕到白府時已是近黃昏時分,緊閉的府門前只兩隻燈籠搖晃著,並無人在外接應。

老嬤嬤攏了攏有些鬆散的髮髻,拽著向雎的小細胳膊就上了臺階。

幾聲叩門後,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不耐煩地探出了頭,但看清來人是一老一少後便急忙鞠了鞠轉身往裡奔去。

向雎趁機左右打量起這有些陳舊的府宅來,擡眼卻見一微胖的身影已迎面向外走來,揹著光影下看不清面容,向雎的袖口恰巧似微風吹拂般動了動,無人注意,向雎卻當即收了眼神埋下頭去。

滿臉堆笑的老嬤嬤捏著向雎往前推了推,赫然向前一步的向雎有些不知所措,雙眼亂轉地抓緊了肩頭的小包袱張嘴怯怯道:“舅母好。”

“嬤嬤也勞累了一路,帶她進來吧。”神色嚴肅的白夫人也無客套話,撂下一句後轉身就往回走,老嬤嬤緊握向雎的手跟了上去,不再吭聲。

向雎盯著眼前的大屁股一扭一扭,忍不住想起了雲山谷中撅著屁股拱地的老母豬,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白夫人好似覺察出了身後的異樣,倏地扭頭居高臨下地瞥了眼向雎,“是十四歲嗎?”

陡然停下的向雎瞬間立在了灰暗身影下,忙後退半步點了點頭。

白夫人有些將信將疑地嗤了聲,扭身邊走邊嘀咕道:“看這瘦不拉幾的樣子,可別是生了什麼病……”

被安置在偏院的向雎等著白夫人帶著丫鬟離去後才端著茶水潤了潤脣,蒼白的面容比先前更寡淡,終究還是寄人籬下。

“人家晚飯時間已過,咱們就將就點吧。”老嬤嬤邊說邊從包袱裡掏出了另兩塊有些乾硬的餅子,遞到向雎手裡時又回身倒了杯熱茶,“泡著吃吧,總歸是熱的。”

行了一天,向雎也有些餓了,便沒再推辭,撕了半塊餅子就泡進了茶水裡,沒有抱怨,也沒有憤恨。

喉頭有些哽咽的老嬤嬤轉身搖頭嘆息起來,“明日我就要回去了,你在這白府可要好好照顧自己。”

向雎握茶杯的手滯了滯,待嚥下口中麪餅時才淡淡道:“謝謝嬤嬤。”

老嬤嬤進裡屋時有些不忍地瞧了瞧那抹瘦小的背影,十四的孩子卻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生機活力,整個人看起來似是枯朽的枝幹,不招人喜歡,卻有時讓人心疼。

老嬤嬤在裡屋收拾著牀鋪,外屋卻倏地傳出了細微的嘶嘶聲,向雎霍然擡頭,起身猛地關上了房門。

此時,向雎的舅舅白商宸正邁進府門。

白夫人一見夫君進了家門,連扯帶拽就拖進了內室,壓低的嗓音下卻是咬牙的聲音,“這丫頭本就不該收留,若是被族人知道……”

白商宸知道他夫人接下來要說什麼,便即刻用眼神制止了,有些疲累道:“畢竟是在黑暗中埋了七年的孩子,也是無辜的,咱們暫且留下她吧。”

翌日早上請安時,向雎才見到了她那清清瘦瘦的舅舅,與她母親約莫有那麼一絲相像。

白商宸也沒顯出過多的熱情,只簡單地問了幾句,然後習慣性地將雙手背在身後就往屋外踱去,可走到向雎身邊時又稍微頓了頓,“既然來了,就好好的……”

“住下去。”白商宸卡了一會兒纔想出三個字,聽起來有些彆扭,可向雎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老嬤嬤走時,只向雎一人附在門板後揮著手,薄薄的雙脣翕合著卻無聲響,待馬車轉過街角後,向雎才合上門埋著頭快步往偏院走去。

偶爾聽到有歡笑聲,她便趕忙避開繼續往回走,向雎既不想碰到別人,也不想讓別人碰到自己,因爲無論哪一種,在白家人看來都是晦氣的。

向雎也知道白夫人有一兒一女,歡笑聲大多來自他們,女孩兒比自己大一歲,男孩兒好似只有六歲,她也是偶然聽丫鬟提起才知曉。

既然白家人有意避開,她也不自討沒趣,除了早上請安外便不再踏出偏院。

轉眼半月已過,淅淅瀝瀝的雨絲接連下了幾日後也慢慢消停下來。

難得開窗透氣的向雎趁著午後溫暖便開了窗,擡眼卻見幾個丫鬟圍在花圃旁不知瞧著什麼,偶爾還傳出幾聲似怕非怕的驚叫。

向雎本想關上窗就此了事,可嘶嘶聲又不可察覺地傳入了她的耳中,霍然心驚的向雎披著袍子就奔了出去,雨後的泥水竟濺了一褲腿,看起來有些狼狽。

在一丈開外默默站定的向雎攥著拳頭猶豫了會兒,剛邁出半步的小腳終究又縮了回去。

眼瞅著那姐弟倆一人一桿正撥弄著地上的三條蚯蚓玩,時而戳戳,時而挑起來摔在地上,丫鬟們附和著又是歡笑又是驚詫。

向雎卻有些心焦,因爲那是三條類似蚯蚓的小盲蛇。

正挽袖玩的興起的姐姐白舒月冷不防瞧見了向雎,便拉下臉翻了白眼,“你也想玩嗎?”

向雎絞著衣角咬了咬脣,“不,請你們,也別玩了。”

磕絆的聲音雖有些低微,卻也清清楚楚傳進了每個人耳中。

白舒月本就不喜歡家裡來了個晦氣人,此刻一聽這話,當即一腳踩在一條小盲蛇上,滿臉驕橫道:“這是我們從石頭底下挖出的蚯蚓,我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與你無關!”

向雎張嘴想說些什麼卻似被扼住了咽喉,沒有任何聲響,掌心也已被指甲摳的發紅。

嘶嘶……嘶嘶……

來自向雎的袖口,只是一個別人並未察覺的聲音,向雎卻驚得倒退了一步。

白舒月還以爲自己佔了上風,欲叉腰擡腳往前走,垂眸卻見另兩條蚯蚓正沿著自己的小腿往上爬。

緊接著一聲哀嚎刺破了白府午後的寧靜。

待向雎從呼天搶地的哭聲中回過神來時,她已跪在了正堂門檻外,迎面對上的是白夫人那憤怒的眼神。

“爲什麼要害我女兒,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住,還不夠嗎?”白夫人的聲音有些顫抖,好似還帶了哭腔。

“我沒有。”只簡短的三個字,向雎便沒再出聲。

想起自己那嚇得面色土灰的女兒,白夫人站起身對著向雎就恨恨地將手中的茶杯擲了出去,悶悶的一聲響後便是清脆的破碎聲。

吃痛的向雎皺眉縮了縮肩,滾燙的茶水滲過單薄的袍子直往肌膚上刺去,再錐心不過的痛楚。

復又坐回椅上的白夫人鐵青著臉咬牙道,“跪著好好反省吧!”

話音未落,衆人只見白夫人的髮髻上倏地鑽出一條吐著芯子的小銀蛇,滑稽卻也瘮人。

擡眉仰望的白夫人剛瞥見蛇頭便嗷的一聲暈了過去,白府徹底亂作一團。

待白商宸匆忙趕回家時,向雎已被關進了柴房裡。

“這妖孩子留不得,留下來也只是害人……”面色蒼白的白夫人緊握著白商宸的手,整個人仿若只有出的氣再無進的氣。

白商宸悲嘆著搖了搖頭,“罷了!還是趕緊賣了吧,賣個遠點的人家。”

原來與她母親一樣,也是不祥之人。

縮在牆角的向雎剛查看了自己的燙傷,就瞥見小銀蛇沿著窗格爬了進來,昏黑中那火紅的信子煞是惹眼。

“趕緊逃,他們要賣你!”

嘶嘶聲響後,一人一蛇對視了良久。

思緒翻轉的向雎最終咬牙定下心,一手抓起小銀蛇塞進袖口後沿著窗戶就爬了出去。

向雎也沒敢回去收拾,出了白府就一路狂奔,奔至愈發黑暗的地方,袖口中忽然冒出嘶嘶的尖銳聲,“這羣瞎子怎麼就知道跟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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