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和歲月會消蝕掉一切,但無法抹去一個人心中的愛,那怕是曾經的愛。陳悅對“至親至疏”趙容的愛、念,沒有因爲得到周詠的芳心而完全抹殺,正如周詠也不可能完全忘卻“至近至遠”阿民的愛一樣。
快過春節了,和趙容一起在實驗室廝守的畫面連續兩個夜晚遁入了陳悅的夢裡,兩天醒來他都有一種亦真亦幻的錯愕,不禁思念起趙容,心裡涌出深深的愧疚。陳悅告誡自己:忘記過去,無疑是背棄了曾經的情感。他又自嘲:又有誰能忘掉過去?1990年初趙容在信中留給了陳悅一個永久的通信地址,他到了小辦公室把這個地址找出來,到郵局買了一張漂亮的過年賀卡寄給趙容,寫上了對趙容父母、趙容和趙易的美好祝福,並代自己的母親和姐姐問趙容好。
陳悅將賀卡投入設在郵局門口的郵筒後,突然覺得既然到了郵局,爲什麼不順便寄一張給張茵呢?於是他寄出了第二張賀卡。
兩封帶著陳悅心意的信件飛向了他兩位曾經的心愛,他覺得內心踏實了,期待著和周詠的見面,恨不得馬上就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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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地處南方,長夏暖冬的地理環境,造就了一年四季水草常綠、鮮花繁盛的城市面貌。廣州被美稱爲“花城”,不只是因爲這裡的花多、花好,更是因爲這裡有過年“行花街”的習俗。
除夕,吃年夜飯、行花街和守歲是老廣州辭舊迎新的三件大事。
“行花街”是廣州方言,意“逛花市”,是廣州人一年之中最熱鬧最喜慶的日子,是最爲人們熟知的廣州過年傳統,是廣府年俗的別樣風情,“行過花街才過年”是縈繞在廣州人心裡的情結。
廣州童謠《行花街》家喻戶曉:“年卅晚,行花街,迎春花放滿街排,這朵紅花鮮,那朵黃花大,千朵萬朵睇唔曬(意:看不完)。阿媽笑,阿爸喜,人歡花靚樂開懷……”描述的正是廣州人家家戶戶行花街的歡樂情景。
古時候,珠江南岸有專事花卉種植、買賣的花農,最早可以追溯到1000多年前五代十國的南漢時期。幾經發展,明清時期的廣州花市與羅浮藥市、東莞香市、廉州珠市,被稱爲“廣東四市”,揚名海內外。
我們先看羅浮藥市。地處北迴歸線的羅浮山位於廣東惠州博羅縣境內,是中國道教十大名山之一,有“百粵羣山之祖”、“嶺南第一山”的美稱。羅浮山上生長著3000多種植物,藥用植物超過1000種,被稱爲“百草藥庫”。依託羅浮山豐富的中草藥資源,東晉著名醫藥學家葛洪先生在此採藥著書、懸壺濟世。宋代,人們在羅浮山沖虛觀旁開闢了“洞天藥市”,是當時中國最大的藥市,鼎盛時,藥市綿延數裡,嶺南乃至東南亞的藥商雲集於此。
東莞香市是指東莞寮步香市,始於宋朝,繁榮於明代,蕭索於清末。東莞一帶的土質和氣候特別適合生長一種叫莞香樹的植物,用莞香樹製作的香料具有產自抹香鯨體內的龍涎香與檀香相混合的獨特香味,這種香料被稱爲“莞香”或“女兒香”,其香味被人們美譽爲“香味中的香味”。東莞因爲盛產莞香,人們又稱之爲“香市”。有史學家考證,莞香出口到東南亞甚至世界各國有部分是經香江轉運的,故香江的“香”字源於此,“香江”是“運香販香之港”的意思。
我們再看廉州珠市。古時的廉州即現在的廣西北海合浦縣,據記載,明清時期,廉州時屬廣東管轄。合浦隸屬的北海市1951年1月前爲廣東省轄市,後劃歸廣西,1955年5月重歸廣東,1965年6月又劃歸廣西,真所謂兜兜轉轉。合浦自古以來便以盛產珍珠馳譽於世,成語“合浦珠還”便源於此。廉州珠市的歷史悠久,溯自秦始皇帝平定五嶺,詔定合浦珍珠爲貢珠時,廉州珠市便已形成。漢代廉州“海上絲路”始發港開闢以後,廉州便成爲中外交通、貿易樞紐,是時東南亞各國商人云集廉州。
回到廣州花市。19世紀60年代後,廣州現在一年一度的年宵花市逐漸形成,定型於1920年以後,自此成爲廣州最獨特的新春風俗。
時至抗戰,廣州仍舊舉辦花市。據老廣州回憶,那時天天有日本飛機在天上飛,隨時有投彈的可能,但市民還是照常逛他們的花市、買他們的花。有一次,突然響起了防空警報,人們沒有驚慌失措四處逃跑,依然優哉遊哉地繼續挑花、買花,可見廣州人的淡定。1938年秋,廣州被日寇佔據。在淪陷的7年間,日本侵略者對廣州的花市風俗沒有干涉,花市並無一年間斷。
“十年內亂”10年,廣州仍然有六次花市舉辦。1973年,花市得以恢復正常。
廣州傳統的迎春花市從農曆12月28日、月小則在27日開始,歷時3天,第三天延至新年初一凌晨兩點才結束。一般在除夕前兩個星期,有關部門就會封閉設置花街的馬路,開始爲花農搭建花棚和攤檔。廣州每個行政區都設有迎春花市,有些區還設置兩個花市,規模大小各區因路段的狀況而異。新年的年初一凌晨兩點花市曲終人散後,花街棚架在當晚會被拆除得乾乾淨淨,恢復路面的原貌,保證市民的正常通行。
在運輸業並不發達的年代,加上又是年初一凌晨,花農賣不完的花果很難再運回去,他們會將這些花果砸爛,有些市民會等著拿花農丟棄的花果,甚至引起人們轟搶,場面難堪。值得稱道的是,後來花農們響應了廣州團市委的號召,把賣剩的花果都捐贈給老人院等慈善機構。
說起廣州的花文化,不能不著墨曾被廣州人寵愛千百年的素馨花。明末清初詩人屈大均先生,是位曾參與和領導抵抗清軍名重天下的文人,他的代表作之一《廣東新語》講述,當時廣州城的七個城門口都有花市,這些花市只賣素馨花,沒有別的花,所以當時的廣州人說起花來,都是指素馨花,就像洛陽人只稱牡丹爲花一樣。可見,廣州人對素馨花的喜愛程度。還有一說,當時七個城門花市除了賣素馨花,也賣茉莉花,這兩種花都是木犀科素馨屬植物。
據民俗學家饒原生先生介紹,素馨花,原名耶悉茗,相傳它與茉莉均是漢朝外交家陸賈先生從西域帶回中原的,巴基斯坦的國花就是素馨花。南越王趙佗先生本是北方人,因思念故鄉,便把耶悉茗帶來廣州。五代十國時,南漢皇宮中有一名宮女叫素馨,她很喜愛皇宮中種植的耶悉茗,於是將這種花帶到她家人所在的村莊——珠江南岸的莊頭種植。因她的緣故,這種有著淡淡幽香的五瓣白色小花,逐漸被廣州人熟悉和喜愛,人們爲了紀念這位花仙子,便將耶悉茗改名爲素馨花。耶悉茗剛好素雅、馨香,這個名字真乃天作之合,令人驚歎!清末《觚剩》一書描繪:“珠江南岸行六七裡爲莊頭村,以藝素馨爲業,多到一二百畝……花時懸珠玉照,數裡一白,是曰‘花田’。”《廣州志》中說:“城西九里曰花田,彌望皆種素馨花。”明清時期廣州種植素馨的盛況,可見一斑,儼然廣州當時的市花。彼時,廣州人無論貧富,都會買素馨花點綴家中。素馨花枝幹嫋娜,插瓶自成美感,既可裝飾,又帶來淡雅的香氣。令廣州人喜愛素馨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它可作茶飲和煲湯,民間有一朵素馨花好比十朵金銀花功效的說法。
自清末以後,隨著各種顏色鮮豔、儀態萬方的花卉涌入廣州,素馨花“獨霸一方”的日子便一去不復返,廣州人不再獨寵它了。素馨花的花期是5到12月,並不適合現代的迎春花市,也是它式微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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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2月14日,除夕。
廣州迎春花市一派花山花海,奼紫嫣紅,花團錦簇的景象,是隆冬時節中國獨一無二的民俗景觀。除夕之夜,花市進入最高熱潮,是人們尋找年味的好地方。熱戀中的陳悅和周詠,商量好了除夕去行花街。陳悅79年來廣州,80年春節第一次行花街,喜歡清淨的他害怕人多,此後再也沒有去過行花街了。
吃完年夜飯,陳悅來到南箕路接周詠,兩人坐車來到了海珠區設在河南城區中心的江南西路迎春花市。現在海珠區的迎春花市已改爲設在濱江西路(人民橋至解放橋路段)、寶崗大道(濱江路至南華路段)。
大年30的夜晚,江南大道和江南西路流光溢彩,五彩繽紛的霓虹燈和明亮如柱的路燈,把節日的夜空映照成一片燈光的海洋。
花市的入口矗立著一座高高的亭樓,廣州人稱之爲“牌樓”。牌樓的正中是一個大門,人們可以在此進出,也可走牌樓的兩旁。牌樓用彩燈裝飾,通體透亮,霓虹燈閃爍,光耀奪目。牌樓大門的兩邊各設了一個大型花壇,1991是羊年,右邊的花壇上樹立著一個巨大的卡通生肖羊,向遊人恭賀新禧。不少市民和遊客在牌樓前拍照留念。
花市裡的喇叭播放著輕快的廣東音樂,進一步增添了節日的喜慶氣氛。
陳悅和周詠駐足欣賞了一會牌樓美景,見入口處的人流有增無減,沒有過多逗留就走進了花街,花街裡比牌樓下還要熱鬧和擁擠。
在江南西路的馬路中間,兩排花棚背對背,沿路延伸,成一規整長列。遊客在馬路兩邊及人行道上走動,笑語盈路。光燦燦一片燈光下,是一個個花檔。花檔分爲鮮花檔、盆桔檔(盆栽類)、盆花檔、桃花檔(枝花類)等幾種,花棚頂掛牌標明,分類經營。每個花檔統一建四層的花架,一層一層往上搭建,層層收窄。從側面看,成一梯形。花檔的花架上有往年傳統的桃花、柑桔、水仙、菊花、芍藥、杜鵑、海棠、百合、吊鐘花、劍蘭、銀柳、各種水培花卉等,還有陳悅第一次見的蝴蝶蘭、豬籠草、五代同堂、鬱金香、富貴鳥等。
各個花檔前都人潮洶涌,近距離站定觀賞的人、與檔主討價還價準備買花的人壅塞了部分過道,花街中的人流連忘返,入口和出口處人流如潮,造成了整條花街水泄不通。要想擠到花檔前不容易,陳悅和周詠沒有走近花檔,也難以走近。他們儘可能地遠離人羣,看見喜愛的花又儘可能駐足欣賞。
花街到處都是人。陳悅和周詠穿插在行花街的人羣中,隨著人花的潮流不自覺地往前涌動,完全沒有了時間的意識。與他們兩人擦身而過的有:用嬰兒車推著小孩的年輕父母,高高地騎在父親肩背上的小女孩,牽著媽媽手的小男孩,三五成羣結伴的年輕人,相擁而行的年輕戀人,相攜漫步的老年伴侶……彷彿全廣州的人都來行花街了。
行走在花街上的人都懂得,花街上的花,是廣州人過年的節日語言,人們用花敘說過年的快樂,傳遞美好的情誼,表達愛情的心意,互致節日的問候。每一種花都是一種祝福,一種希望,一種寄託,一種追求。
陳悅指著一個不遠處花檔的吊鐘花,對周詠笑著說:“我覺得最有趣的是吊鐘花,我原來聽說它的寓意是‘金鐘一響,黃金萬兩’,而胡工卻說,廣州的女孩子買吊鐘花,寄意是‘吊起來賣’,矜持的意思。”
周詠莞爾一笑:“看來我要去買一枝吊鐘花了。”
“別,別。”陳悅笑著說,“買其它花吧!你看中什麼花?我送給你。”
周詠甜蜜地笑笑,說:“不用了,你也去過我家,過年該有的我爸都買了。行花街,我們賞花已經足夠。”
花街上,人比花多,花隨人動,人潮花涌。花的幽香瀰漫在燈光輝煌的夜空中,與花街的夜、花街的燈、花街的歡歌笑語融爲一體。
離新年的鐘聲越近,花街的人越多。徜徉在行花街的人流中,陳悅和周詠只能相擁而行,兩人已經不可能自己邁步前行了,而是被浩浩蕩蕩的人流推搡著往前去的。
周詠笑道:“我們已經沾夠花市的花香瑞氣了,趕緊撤吧。”
“好!”陳悅拉緊了周詠的手,然後將頭附在她耳邊笑道:“如果把你走丟了,我去哪裡找這麼好的女朋友?”
周詠嘟了一下嘴,甜甜一笑。
快到花街的另一邊出口了,最後幾個花檔紅豔豔的桃花,整株體型大,在整條花街中顯得最爲搶眼。陳悅停住腳步,笑著說:“周詠,在你家見到桃花時,我很贊同你的說法,最能彰顯過年喜慶氣氛的花非桃花莫屬了。昨天我問我媽媽:是否買一棵桃花?買的話,我去擡回家。我媽媽問我:你扛得動嗎?當時我說:困難總比辦法多。講完我自己就笑了,跟我媽媽說:真是很奇怪,我到現在都沒有想明白,爲什麼我每次隨口一講這句話時總會講反。我媽媽也笑了,她說:反就反嘛,有什麼關係呢?反正聽的人都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
“阿姨真是善解人意!”周詠稱讚道,接著又問:“你們家買桃花啦?”
陳悅搖搖頭:“我媽媽說我們家沒有這麼大的花瓶來插桃花,現在要買一個大花瓶來不及了,她說明年吧。”
周詠笑笑,委婉地說:“你們少買桃花,可能忽略了一點,桃花也是有大有小的。”
“對啊!”陳悅驚呼起來,聲音雖然不大,即使再大分貝在花街中也顯得微不足道,“我們沒買過桃花,實在是沒經驗。”
陳悅和周詠又慢慢地向出口走去。“風車,風車,轉好運的五彩風車。除夕把風車帶回家,開年一定行好運……”出口處有一地攤,一位年輕攤主不知疲倦地、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大聲吼著,聲音從圍著他的人牆中穿透了出來。
“周詠,買個風車?”兩人剛從最擁擠的人羣中鑽了出來。
“不了,人太多了。”
兩人出了花市,陳悅笑道:“花街這麼擁擠,估計擠掉的鞋子、帽子可以撿到幾籮筐。”
周詠笑問:“你的鞋子還在吧?”
陳悅笑答:“鞋子還在,帽子沒了。”周詠當然知道他並沒戴帽。
兩人來到公交車站時也是人山人海,陳悅見到車站如此的情形,馬上思考對策。
周詠微微一笑,說:“不如,我們走路回去吧。”這個提議正中陳悅的下懷,他高興地點點頭:“好啊。”熱戀中的兩個人不管走多長的路都不會覺得遠。
周詠挽著陳悅的手臂,兩人沿著江南大道慢慢地踱著步。路上也比來時多了很多人,往家走的人,有人舉著花,有人拎著花,也有小孩蹦蹦跳跳搖著風車,還有人肩扛著桃花……更多的人是往花街去。
江南大道上既有分支的路,也有不少橫街窄巷。兩人不經意間見到了一家街角咖啡屋,陳悅從其臨街的玻璃牆望進去,只是見到有服務員,一個客人都沒有。
“周詠,我們進去喝點東西吧?”
“好。”
這家咖啡屋名叫“巴望”,門口開在小巷中。兩人拐彎來到咖啡屋門前時,映入他們眼簾的是屋檐下一人多高處掛著的一串串小紅燈籠,很喜慶應節。
“除夕好!歡迎兩位光臨。”門口站著的一位打領結的男服務員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地將他們迎入店內。
咖啡屋裡的燈光不明不暗,光線恰到好處,室內環境比較優雅且極具現代感,吧檯裡琳瑯滿目的各式器皿傳達出了奢華與精緻的氣息。屋內充盈著咖啡和烘焙點心的混合香氣,與其他咖啡屋不同的是,屋內不是播放輕音樂或鋼琴曲,而是在播時代曲。
進到咖啡屋內,溫暖至極,也沒有了路上的人多吵雜和汽車喧囂聲,兩人都覺得無比舒服,他們選擇了一個靠路邊的雅座坐了下來,欣賞著滿載而歸、手裡拿著各式年花的人羣。
侍女著裝的女服務員很快就奉上了菜單,陳悅看著她問道:“小姐,你們年三十還開啊?”那個年代的女服務員最願意聽到客人對自己的稱呼就是“小姐”。
女服務員微笑著說:“先生,是的。我們老闆說我們咖啡屋離江南西花街近,今晚除夕是最多人逛花街的時候,而且今天又是西方的情人節,像你們這樣甜蜜的情侶,逛完花街後會進來坐坐的。”
陳悅和周詠都笑笑:“原來如此。”
2月14號是西方情人節,陳悅和周詠都瞭解,但當時人們對這個代表愛情的瓦倫丁節(Valentine′s Day)並沒有像現在這般受年輕人的寵愛和重視,商家也沒有利用它來促銷商品。“情人”這個詞在“十年內亂”期間大多是指合法夫妻之外有非正當關係的人,80年代甚至90年代初人們還多多少少殘留著這個影響,這或許是當時西方情人節不被國人普遍接受的原因之一。有學者指出:1993年,西方情人節在我國達到了一個新熱潮。1994年,廣州友誼劇院推出了“情人節音樂會”,這種創新使得許多城市加以模仿和推廣,使西方情人節在國內擁有了浪漫色彩。自此,臨近瓦倫丁節時,商家會利用這個機會大肆促銷自己的商品,從而推動西方情人節在中國流行開來。
女服務員職業性地笑問:“你們現在要點什麼嗎?”
陳悅說:“我們先看看菜單,等會再叫你。”
“好的。”服務員離開了。
陳悅將菜單輕輕地推到周詠面前,溫柔地說:“周詠,看看需要什麼?別客氣。”一個晚上他們幾乎未停過腳步,現在陳悅舒服地坐著,又癡癡地看著青麗可人的周詠了。
周詠微微一笑,沒有看菜單:“不餓,我要一杯咖啡就行了。”
“好。”陳悅笑著點點頭。
……
有過多少往事
彷彿就在昨天
有過多少朋友
彷彿還在身邊
……
一首蔡國權先生的《無心快語》剛播完後,又一首新播放的歌曲傳來,陳悅覺得很好聽,靜靜地聽了一會,不禁問道:“周詠,這首是什麼歌?”
周詠也在諦聽:“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聽。”
“好,我請教一下服務員。”陳悅招了招手,服務員又走了過來:“先生,有什麼需要幫你的?”
陳悅問道:“小姐,請問這首是什麼歌?”
服務員笑道:“我聽老闆講過,這首歌是中央電視臺播放的電視劇《渴望》的主題曲,叫做《好人一生平安》。”
陳悅點點頭:“噢。謝謝你,小姐。不過,爲什麼這首歌的音質好像比其它歌差些?”陳悅一般是晚上在實驗室才聽歌的,實驗室錄音機的音質很一般,他原來對音樂和歌曲的音質是無所謂的,能聽就行。自從給何翰製作了音箱的分頻器後,受到何翰欣賞音樂的影響,他慢慢也對音質有了講究。
服務員笑道:“我老闆是北京人,她爸爸很喜歡看電視劇《渴望》,天天晚上都追這部劇,我們現在聽到的這首歌是她爸爸用錄音機錄的。”
電視連續劇《渴望》是中國的第一部室內劇,1990年12月在中央電視臺播出時,萬人空巷,帶來了收視狂潮,每天連小偷都等著看,降低了社會犯罪率,爲此公安部專門對劇組進行了表彰。據說,劇組人員還被請進中南海,接受了中央領導人的當面表揚。
當時,老廣州熱衷於觀看香江亞洲電視的本港臺和無線電視的翡翠臺,粵語播音和節目絢爛多姿是吸引老廣州的主要因素,觀看《渴望》的老廣州不多。在那時,本港臺和翡翠臺相對於內地的電視臺來說廣告較多,即使在播放電視劇和電影時,每十多分鐘就插播一次廣告。不少廣州人喜歡在本港臺賣廣告時切換到翡翠臺,或者翡翠臺賣廣告時切換到本港臺,這樣做的弊端是很難在廣告剛好賣完時切換回原來的頻道,會損失一些想觀看的內容。上世紀90年代,很多上檔次的彩電新增了“畫中畫”功能,很受廣州人喜歡。這種電視有兩個高頻頭,可以同時接收兩個頻道的信號,一個頻道的內容顯示在大(主)畫面中,另一個頻道的內容顯示在小(副)畫面中,而且主、副畫面的內容互換方便,“畫中畫”功能有效地解決了人們避免看廣告又不錯過觀看內容的需求。
陳悅又點點頭:“原來如此。謝謝你,小姐。”
服務員笑道:“看你這麼喜歡這首歌,需要我重新播放一遍嗎?”
陳悅點點頭,笑著說:“太好了。謝謝你,小姐。”
“不客氣。”
很快,新一遍的《好人一生平安》又響了起來,歌聲悠長,嫋嫋飄揚在暖和的咖啡屋裡。明白了這首歌曲的來龍去脈之後,陳悅更專注於歌曲的音律和歌詞,靜靜地欣賞著歌者鶯鳴翠柳的華麗歌聲。同時,他的眼睛定定地、含情脈脈地看著周詠。除了聲音,世界萬物彷彿凝固了一般,陳悅的思緒不禁又飄得很遠、很遠。
歌曲播完了。“大哥,我口渴了。”周詠被陳悅“思想者”的表情逗樂了,她的笑容燦若春花。
“噢,不好意思,我馬上點。”陳悅有些呆愣,然後便是恍然,像夢中醒來。很快他點好了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
渴望,渴望,渴望。此時此刻受到啓發的陳悅最渴望的是能夠天天見到周詠,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腦海中馬上閃現出向周詠求婚的念頭。對了,今天是西方情人節,不正是求婚的好日子嗎?然而,兩人談戀愛還不到半年,自己登記過……,陳悅內心掙扎著,踟躕不前。少間,他想起了周詠的話“你的天塌下來,有我和你一起撐了”,心中又充滿了信心。
陳悅想好了理由,鼓起了勇氣。他有點緊張,拉住了周詠的手看著她,眼底涌動著溫柔和深情,訥訥地說道:“周詠,你現在天天上班這麼遠,我很心疼。不如——,不如,我們結婚吧。”他的後半句話是帶著微顫的嗓音說出來的,說完他的心揪到了嗓子眼上。陳悅柔情似水地盯著周詠,內心一面熱切地期待著她的答案,一面惶惑不安。
完全沒有想過結婚問題的周詠驚愕了,被求婚雖然有點措手不及,然而臉上卻是羞赧紅雲,瑩黑的雙眼露出了喜悅,心裡滿滿的幸福感。她迅即垂下眼簾,一份嬌羞把她點綴得更加動人。半晌,她纔看著陳悅,目光盈盈,微微一笑:“你又不拿束玫瑰花來。”
“好!我現在就去花市買。”見到周詠沒有拒絕,陳悅心跳加速,心裡美極了,“嚯”地站了起來。
周詠一把拉住陳悅,微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快坐下。”
開玩笑的?難道周詠的答應是開玩笑的?此時高度緊張和敏感的陳悅迅速跌到了冰谷,幽幽地問道:“周詠,你不願意嗎?”
周詠拉住陳悅的手,笑著說:“你先坐下。”
見到周詠拉住自己的手,陳悅的緊張稍微鬆馳了一點,他坐了下來,眼睛繼續盯著周詠的臉龐,顧盼著她的答案。
“周詠,你願意嗎?”陳悅內心百般煎熬,又侷促不安地問道。
周詠看著陳悅淺淺一笑,眼睛除了水一樣透明還有真誠:“年初二‘回孃家’,我姑姑和我大姐姐都回來,我到時一起跟她們講吧。”
“好,好!”陳悅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周詠,我愛你!”
“我也是。”
服務員將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放在了他們面前。咖啡和奶茶的香氣在餐桌上游蕩,給這個除夕的夜晚平添了溫暖的氣息。
兩人都拿起了杯子,慢慢地品嚐了一口各自的飲品,然後都放下了。陳悅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周詠,自己的隱憂又浮上心頭。周詠盯著她那杯咖啡出神地看著,用手指慢慢地在杯口畫著圓圈。良久,她擡起頭來看著陳悅緩緩地說道:“關於你的事……”
和周詠談戀愛以來,陳悅不時會想到這個問題,想到面對周父時自己該如何處理這個難題?有時他會感到很自卑,覺得自己只配“獨守曇花”。陳悅此時馬上可以和盤托出自己已經深思熟慮的想法:百巧輸一誠,於是打斷了她的話:“周詠,如實講,我們不能欺騙愛我們的家人。”
周詠點點頭,平靜地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我也想得到家人的真心祝福。”
陳悅拉住了周詠的手,卑陬失色:“周詠,對不起,讓你爲難了。”
看著還像箇中學生的周詠,兄長之愛在陳悅心頭疊加:如果南方的豔陽裡大雪紛飛,希望能讓我獨自承擔……
“春風又綠江南岸”已映照陳悅渴望愛情歸宿的心田,然而“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