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慈來到單板機室,學生們都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她也對大家微笑頷首。
“葉老師好!”陳悅趕緊站了起來,“葉老師,看您精神不錯,身體好些了吧?”
“謝謝你的關心!好些了,慢性病,慢慢來。”葉念慈笑著說,她將一封信遞給陳悅:“我從系辦公室來,順便給你帶過來。”葉念慈也做過趙容的“信使”,此時陳悅腦海裡一閃而過自己曾跟趙容開過的玩笑:葉老師是中國職稱最高的“郵差”。
“謝謝葉老師!”陳悅接過信,一眼就看到了是趙容的瑤函,他沒有順手將信放在實驗臺的桌面上,而是像寶貝那樣手拿著。這封信像利器一樣刺破了他又沉寂了一小段時間的平靜之繭。
葉念慈從信封知道是趙容寄給陳悅的信,而且趙容的字跡她也熟悉。她關心地問道:“陳悅,趙老師好嗎?”
趙容逾期未歸的原因,葉念慈早已知道,她不想令陳悅爲難,從不跟他提及這個話題。
“還好。謝謝葉老師!她也叫我向您問好。”趙容的來信有時會寫上“代向葉老師問好”,但不是每封信都如此。每次葉念慈問到趙容時,陳悅都會這樣說。
葉念慈笑著說:“你也代我謝謝趙老師,代我向她問好。”
陳悅點點頭:“葉老師,好的。”
葉念慈說:“我看看學生畢業設計的情況。”
“好。”陳悅拿著信陪著葉念慈一組一組地察看,到了自己的兩個組時陳悅給葉念慈介紹了情況。葉念慈對單片機組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尤其是對用電腦來編程、編譯興味盎然,周詠一一詳細地爲葉念慈示範了這些操作。
“進步!真是進步。編程就應該這樣。”葉念慈感嘆道,陳悅有著深深的體會和同感,他點點頭,微微一笑。
“努力!加油!”葉念慈勉勵一句周詠後離開了實驗室,陳悅拿著信馬上來到了小辦公室。信封一直被他攥在手裡,已經漸漸有了熱度。他已不像趙容剛出國時那樣迫不及待地剪開信封,在小辦公室坐下後,他拿起信封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又用手捏了捏,疑慮又重新閃現在腦海之中,一顆心在急遽地下沉著。他剛從葉念慈手上接過趙容的信封時就感覺到了異樣:信有點薄,與以往比較厚的來信不同。陪著葉念慈查看學生的設計情況,他很快就將疑惑拋諸腦後了。
對於趙容的信,陳悅是從來不捨得用手來撕開信封的,而且每一封信他都珍藏著。他從辦公桌的抽屜中拿出了一把剪刀,將信封口剪開。
此時陳悅心急火燎了,抽出信紙,只有薄薄的一張紙,他看了看信封內,確認沒東西了,立即展開信紙,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陳悅”兩字。
陳悅打了個寒噤,心裡猛地一沉,以往趙容的信都是稱呼“親愛的悅”,他馬上往下看……
…
陳悅:
我知道了你的事情。我這樣一講,你也知道是誰告訴我的了,請你原諒她,看在她是爲我好的份上。
從廣州到北京的火車開始,我就一直在思考我們的關係。我天馬行空不甘沉寂平淡,你腳踏實地可以偏安一隅,這或許是你實在的必然結果吧。
有一次你跟我說,等你五十歲了還是這個樣子,而我就像葉老師那樣了、玫瑰變成了菜花,你帶著我上街我是多麼的有面子。當時我知道你是在哄我開心,但是你的話無意中深深地刺痛了我,讓我知道了不久的將來我會成爲你的累贅。
只怪我當初用婚姻束縛了你。人與人之間,沒有誰離不開誰,只有誰不珍惜誰。你既然已經忘記了我們相濡以沫、攜手白頭的尾生之約,罷了!我決定不耽誤你的幸福,現在就還你自由。好在你對我並沒有過山盟海誓,你不必擔負背叛的桎梏。
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我的心和筆一直在顫抖,將淚和痛凝成文字……
…
趙容的信一如既往落筆盡雲煙、如流水,字跡毫不潦草,但信箋上多了幾滴水跡的印痕。她收到了一封來自廣州的信後,立即陷入悲痛欲絕之中:前方戰況慘烈,後方紙醉金迷。陳悅狹隘、自私,現在又加上花心,是可忍,孰不可忍!陳悅已徹底令她失望,她對陳悅的寬容也到了極限……“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個悔多情。”
陳悅一閃而過自己的花心……全身的血液頃刻冰涼,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他甚至感到了心室的收縮與疼痛,難受極了,“平時不下淚,於此泣無窮。”內心還算堅強的他眼前頓時涌起了一層厚重的水霧,拿著信紙的手頹然地垂了下來,手指不聽使喚任由信紙滑落到了地上。
陳悅一動不動地坐著,靜到可以讓人去畫他。他內心的滋味和眼淚的味道一樣:苦與澀,他痛苦著……趙容爲什麼會這樣說?他又迷茫和困頓了……
陳悅很快想到了樑主任的談心,那是一次系政治學習後,樑主任將他叫到小辦公室,剛談了一會,一位年長的老師有事找樑主任,樑主任簡單瞭解老教師找他的原由後,同陳悅講我們找時間再談。陳悅過後一忙起來便沒有將領導的話放在心頭……陳悅又想起甘明所說:我們班同學上學期都已經這樣說了,畢業設計以來他們說得更多,還有同學說見過周詠去你的宿舍。他明白了,意識到自己闖禍了……
陳悅不覺間閉上眼睛,淚水禁不住涌了出來,他喃喃自語:小容,對不起!小容,對不起……趙容沒有半點責備,這是她一貫得饒人處且饒人的美德,令人陳悅自愧難當,他真希望趙容在信中興師問罪,痛痛快快地大罵自己一通。
陳悅知道是聞清告訴趙容的。
趙容有兩個姐妹般的校內好友:一個是同宿舍的楊梅;另一個是隔壁宿舍的聞清。趙容出國後,楊梅和聞清都和她保持著通信聯繫。
楊梅的性格和陳悅差不多,也是個不喜歡管閒事的人。陳悅和趙容談戀愛時,趙容曾開過玩笑:“你們倆的性格真是太像了,要不是她對男朋友的學歷要求高,我早就把你介紹給她了。”
陳悅笑道:“你這位好老師啊,真是比我們學校學生處還盡職。”
趙容笑著說:“那是當然!我還把自己……”她已經笑到說不出口了。
聞清既是“校內百事通”,說話也直來直去。陳悅認識聞清前,趙容講起她這位校內好友時,私下是這樣給陳悅介紹的:“跟聞清聊天,她一開口我就明白她講什麼了。我最怕有些人,你跟他聊了半天,都聽不出個子醜寅卯來,摸不清他的頭腦。正如五千字的《道德經》,已經道出了人間哲理、宇宙奧秘;而有些五十萬字的小說,還講不清一個三角戀愛關係。”
陳悅笑了:“我聽王志超說她很八卦的。”
“八卦之人也說別人八卦,有意思。”趙容笑著說,“有這樣一位朋友其實也不錯,你可以從她那裡得到很多信息。我第一次考PET就是全靠聞清。你不是也從王志超那裡得到很多消息嗎?後來我也想通了,要不是有王志超,我跟你一起啊還不悶死?”
陳悅笑著點點頭:“言之有理。”
一想到聞清,陳悅霎時極度恚怒:聞清,你是個狗特務!爲什麼聞清不是謠言止於的智者,會將這樣的事情告訴趙容?這些飛短流長她是從哪裡聽來的?王志超告訴她的?王志超與自己情同手足,不可能在背後蜚語自己的……
周詠和甘明去打飯時,見到小辦公室關著門亮著燈,平時小辦公室亮燈的話門一定是打開的,她猜想陳悅在內。朝兢夕惕的她不敢再爲陳悅打飯了,心裡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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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正門的斜坡上有一棟建築物,其一樓有一間咖啡屋。雖然近在咫尺,陳悅卻是第一次到這家咖啡屋,也是他長這麼大第一次進咖啡屋。
這家咖啡屋並不豪華,室內爬滿了假的綠色藤蔓,淡黃色的燈光給人一種溫馨的感覺,舒緩低迴的音樂又營造出了一種甜蜜的氛圍。陳悅和聞清兩人一進入咖啡屋,一股濃濃的咖啡香味就撲鼻而來。咖啡屋裡最陰暗的地方坐著一對卿卿我我的情侶,兩人的一些隱私動作視旁人於不顧,陳悅不禁蹙了一下眉頭不再看他們。聞清對這裡很熟悉,沒有徵求陳悅的意見,徑直地帶著他到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座位,這裡既可以看得到街道上過往匆匆的行人,又離那一對旁若無人的情侶遠些。
兩人落座後,陳悅發現街道上嘈雜的汽車喧囂聲完全被玻璃隔離在外了,這是他走向這個座位前所擔心的。臨窗的咖啡座,通透的落地玻璃使他生出了轉瞬即逝的一種虛假的優越感。
陳悅正襟危坐,心裡籠罩著綿綿陰雨,他望了一眼窗外,這個鐘點街上的行人如同春天裡掉落的樹葉一樣稀少,他又轉過頭回來。聞清則仰靠在椅背上,神色沉鬱,兩人面面相覷,一時相對無言,氣氛冷得像冰窖,讓人感到窒息。
聞清不高不矮,長得很標緻,鵝蛋形的臉,細長的眼睛和細長的眉毛,有一點中國女性的古典美。美中不足的是,此時素顏的她皮膚有點粗糙、有些乾澀。不過,此時聞清的樣貌引不起陳悅半點的興趣。聞清眼神憂憂地看著陳悅,心裡有點忐忑,她後悔自己將陳悅的事情寫信告訴了趙容,也埋怨趙容出賣了自己……
“請問兩位要喝點什麼?”一位女服務員走了過來職業性微笑地問道,她手上拿著筆和菜單。見兩人都沒回應她,她也看出了兩人的表情有點古怪,服務員指了指餐桌上一張過了塑的飲品單又問道:“兩位是否要慢慢看一下清單再定?”
“我要一杯咖啡,謝謝!”聞清柔聲地說道,“陳悅,你呢?”
服務員問的時候,陳悅開始快速地瀏覽了一下飲品單,他說:“我要一杯奶茶吧,謝謝!”陳悅的聲音有點沙啞,昨晚他輾轉反側沒有睡好。
陳悅淡淡地問道:“聞清,你要吃點什麼嗎?”
聞清剛見到陳悅時,沒見到他的眼睛冒火,此時又聽到陳悅這樣問,心裡舒服了一些。她微微一笑:“不用了,你要的話就點。”
陳悅淺笑一下,說:“我也不用了。”
服務員見此,複述了一遍他們點的內容,看到陳悅和聞清都點了頭,禮貌地說了一句兩位請稍候就離開了。
兩人又相對無語了,陳悅的思緒飄遊到了趙容的來信上。
聞清用探究的眼光凝視著陳悅,陳悅不敢與她對視馬上垂下了眼瞼。“陳悅,罵吧!”半晌,聞清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擺出了大義凜然、在所不辭的姿態。
陳悅頓時受驚般地睜大雙眼,苦笑著說:“昨天電話中你叫我罵你,要不是機房裡有人,我罵了就好了,搞得我鬱悶了一個晚上,而且徹夜難眠。不過,我現在想起了民國大師胡適先生的一句話:世間最可厭惡的事莫如一張生氣的臉;世間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氣的臉擺給旁人看。胡先生很厚道,謙謙君子的他對罵人就更不屑了,所以我要向他學習。”馬上他又說道:“諸葛孔明七擒七縱孟獲是何等肚量啊……聞清,不好意思,剛纔我不懂事給臉色你看了,請你原諒!”
聞清開心地笑了:“陳悅,你去告訴昨天機房裡的所有人,我要請他們喝茶。”
陳悅也忍不住笑了:“好啊,記得別落下我。”
兩人又相對沉默了起來。
“陳悅,解釋吧!”聞清再次打破僵局。
本來兩人相約是陳悅當面“質問”聞清的,現在他彷彿是一個在教師辦公室裡準備接受老師批評的學生。
“聞清,我真是比竇娥還冤啊,比孟姜女和王昭君還苦啊,我沒有出格啊……”陳悅有點激動,覺得百口莫辯,不知從何說起,而內心卻又覺得自己的底氣不夠足,他有點語無倫次、支支吾吾:“是的,我承認我的心裡確實出過軌……”
“我也絕對相信你沒有出軌,但大家都說你出格了。”聞清很直率。
“就算是我出格了,你們也太嚴格要求了吧?跟我讀書時,我們樑主任教我的時候一樣。”陳悅還是不明白聞清爲什麼要這樣做?但這句話一說出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聞清,我真的沒有出格。”
“你們樑主任的嚴格我也有所耳聞。”聞清說,“但是,我是這樣聽說的啊!爲什麼人家不傳阿貓阿狗,只是傳你?你又不是青面獠牙、三頭六臂,而且還傳得比颳風都快。斯文點講就是你不夠注意,粗暴點講就是你不檢點。俗話說:話經三張嘴,長蟲又長腿。誰叫你的事情已經三人成虎啦。”
陳悅急於解釋:“是我愛上她了……不對!不對!我只是暗戀她,她雖然對我也好,但只是學生尊敬老師的那種好,頂多是偏好了一點而已。最重要的是,她有男朋友了,而且是同班同學。我們不存在暗通款曲啊,我也沒有向她表白過,她更是巍然不動沒事一般,我只是個可憐的自作多情的單相思而已。聞清,情況就是這樣。你爲什麼不兼聽則明呢?”他的語氣表明哀求多於埋怨。
“我也只是做個風聞奏事的監察御史罷了,做爲趙容的好姐妹,我聽到這樣的消息我都不告訴她,我還是人嗎?!”聞清有點慍怒了。
“呵呵!”陳悅無奈地看著聞清苦笑了兩聲。“好一個有闕必規,有違必諫。你要是先來個‘三堂會審’就好了。”陳悅又平靜地說道,不過他覺得聞清所講也有道理。
“我怎麼知道趙容會出賣我?還有你會‘討伐’我?”聞清一臉忿然和委屈,不過很快她笑了,喟然長嘆:“攤上你們這對冤家啊,我真是可憐可笑可恨,我也算是不枉此生、三生有幸了!”
陳悅忍不住苦笑了起來,此時他想起了趙容信中的話:“我差點忘了,小容在信中囑咐過我,如果我猜到是誰向她‘告密’的,要原諒人家。我是這樣認爲的,如果我真的錯了,我是應該聽小容的不應該‘討伐’你。但是我沒有錯啊,所以昨天就打電話找你了。聞清,請你原諒我!其實,我完全沒有‘討伐’之意的,只是想將我的真實情況當面向你彙報而已。”
聞清既沒有表揚趙容也沒有接陳悅的話,她臉上的神情已經緩和,語氣明顯地變得柔和了:“剛纔你已經不打自招了兩次,‘你愛上那個女孩’,‘心裡出軌了’,你還敢說你比竇娥還冤?你還妄想老天爺給你來個‘六月飛霜’?你們的事情連我都知道了,其實我覺得比竇娥還冤的是那位女孩!我要是她父母啊,我非殺了你不可,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哇!你用‘凌遲’聽起來沒那麼驚悚。”陳悅被她逗笑了,“你說得對!我是應該好好反省了。”
“你的反省遲到了……”聞清一副想笑又沒笑的樣子,她友善地將對陳悅而言可能是極度殘忍的後半句吞了回來。
陳悅很想問問聞清是聽誰說的,驀地他覺得“趙容的出賣”已使得聞清心有餘悸,就算她的心裡沒有陰影,即使自己問了,她也是絕然不會出賣朋友的。陳悅此時想起了“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與微瀾之間”的道理,風是自己起的、風大也是自己造成的,知道了告訴聞清消息的那個誰就能止風嗎?顯然不能,他打消了這個念頭。陳悅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咬文嚼字地說:“是的,是我錯了,但並不嚴重啊。”
聞清息事寧人地說:“你也別太自責了,畢竟你們沒有出格……”
陳悅下意識幽默地打斷聞清的話:“你不說出軌啦?”
聞清佯怒道:“這個詞我說不出口。”
陳悅傻笑著說:“我記得你剛纔說過的。”
“那也是被你逼的。”聞清哭笑不得。她眼睛盯著陳悅,半晌,她平靜地說道:“陳悅,這樣吧,今晚我寫封信給趙容,爲你說說好話,爲你爭取得到她的寬大處理吧,不過你也要好好反省,真心實意地改邪歸正噢。”
陳悅也看著聞清,風輕雲淡地說道:“聞清,謝謝你的好意了!不用了,隨緣吧。我還是覺得我的愛沒錯,我沒表白過,那位女孩也沒說過什麼。如果我出格了那纔是錯。”
此刻,陳悅心裡強烈地埋怨起趙容僅憑聞清的一封信就認定事實,爲什麼不寫封信問問自己情況呢?他賭氣地想,既然自己心中捨不得離開母親,就讓事情順其自然吧。
聞清驚訝:“聽你這麼說,如果萬一趙容真的要跟你離婚,你豈不是什麼都沒有了?那豈不是我害了你?”
陳悅顧影自憐,有點自暴自棄:“你沒害我,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也是我自作自受,自討苦吃。”
聞清詫異:“看到你這麼平靜,我也覺得趙容有點奇怪,我從她的回信中並沒有見到她有憤怒,我不知道她是傷心過度?還是再次受傷坦然了?又或者她也心有所屬了?畢竟你們分開也一年半有多了。”
陳悅心裡明白:趙容的“將淚和痛凝成文字……”,並非兩人離別後互訴衷腸的情書,而是如紅葉經秋、寒菊著霜,字字血、聲聲淚的控訴。陳悅一月前已經收到了加拿大香江領事館寄來的移民信……
聞清話中的“傷心過度”、“再次受傷”讓陳悅黯然神傷,霎時趙容因失戀而淚眼朦朧的情景浮現於眼前,他的心很疼、很痛……他的內心萌動著要與趙容修復重好的希冀……
同是點餐的那位服務員端著一杯咖啡和一杯奶茶過來,分別放在兩人面前。
“兩位請慢用!”服務員徐徐退後幾步才轉身離開。
“謝謝!”聞清道謝。陳悅已木然,眼睛紅了。
半晌,陳悅哽咽道:“聞清,麻煩你還是幫我一次吧……”他想到了“解鈴還需繫鈴人”的道理,聞清是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繫鈴人”,或許寄託於她來“解鈴”是最好不過的。
“好的!”聞清淺笑一下,“我瞭解趙容,她一旦愛上一個男人,這個幸運的男人就會在她的心裡紮下了根,她就不會輕易放棄他的,除非這個男人傷了她的芳心。你們已經結婚,你這個幸運兒在她心裡扎的根可是穩穩當當的。”
陳悅失落道:“可是,我似乎已經傷了她的心。”
聞清忍不住笑了笑,見到陳悅的神情依舊木然,她收斂住笑容後又寬慰道:“陳悅,你也別難過,一切上蒼都會有最好的安排。”
“聞清,謝謝你!”
聞清拿起咖啡杯先酣暢地喝了一口,再將咖啡杯舉起輕輕地揚了一下,說:“陳悅,祝你逢兇化吉!”
在回實驗室的路上,陳悅回想著聞清說的話……他從委屈到憤憤不平:自己老老實實的工作,爲什麼聞清那些人視而不見?他們爲什麼不傳揚我爲教材編寫的默默耕耘……
突然,陳悅想到了胡工說過的話:他們所有機器都在開工,是這些機器工作時產生的電磁干擾造成我們系統死機的,不過,問題不在於人家的機器,而是我們的抗干擾措施沒做好。他如雷轟頂,茅塞頓開!
陳悅大徹大悟:是自己錯了!自己的錯!!自己的大錯!!!別人是完全沒錯的。胡工有埋怨過天新廠的機器半句嗎?自己居然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還厚顏、幸好不至於無恥地打電話、甚至約聞清出來當面譴責她,還委屈這埋怨那的。若按自己諉過於人的做法,胡工豈不是要將天新廠的廠長和王克揪出來批鬥?自己真是豬狗不如!他再次感受到了自己與胡工不但在能力上,還有在修養上的巨大差距。
此時,看官是否會霎時毛髮聳然,渾身雞皮?覺得已置身於“跂彼織女,睆彼牽牛”類的神話故事之中?陳悅偶爾的思想境界就是有一定的高度,甚至高到“離曬譜(粵語:很離譜)”。遺憾的是,只是偶爾。還有一點前面雖已講述、還是值得重提的,就是他的自我批評,檢討時是誠懇的,只是改與不改難說。
陳悅沒有去飯堂吃晚餐,回到實驗室,給自己煮水衝了一杯綠茶,然後坐了下來,雖然他還是千頭萬緒,但與昨天相比,已經好了很多。
昨天,陳悅看完趙容的信後,中午沒有吃飯,晚上也沒有吃,學生都離開實驗室後,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實驗室裡發呆,沒有給自己煮水沖茶。陳悅想到:如此大的困境,我可以求助誰嗎?誰會是我的貴人?很快他就覺得,這樣的問題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望,只能夠自己獨自面對。他想了很多很多……
實驗大樓關門後,他又枯坐宿舍。和趙容的一切一切涌上了心頭,陳悅憑藉著那些回憶中的細節,摻雜了許許多多的思念和眷戀。他的心裡背上了傷害趙容的負罪十字架,又同時埋怨趙容有點糊塗偏信了聞清的一言之詞。他又覺得如果趙容的情況沒有突變,他們的日子按原軌跡一馬平川地過下去該有多好啊!然而,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是沒有意義的。
陳悅收回了思緒,開始思考解決辦法。他想是寫信還是打越洋長途向趙容解釋呢?他腦海中閃現出趙容曾不止一次有意無意地講過:如果她愛情再受傷,一定不會再重踏金林三番五次對她傷害的覆轍。趙容與金林情路坎坷,已令她成爲驚弓之鳥。從趙容的來信看,他知道自己對趙容的傷害已不亞於金林,不禁透心涼了,覺得即使自己乞求她的原諒也是徒勞的,甚至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心靈傷害。倏而,陳悅意識到自己只是內心出軌並沒犯錯啊,自己並非金林第二,更不是什麼陳世美,爲什麼不向趙容解釋呢?不解釋的話,他很難原諒自己。打電話是最快捷的方式,但他覺得不敢,也不忍心聽到趙容在電話中傷心的哭泣聲。那就寫信吧,但是聞清的信已先入爲主,心靈上受過傷的趙容會相信和接受自己的解釋嗎?自己寫信解釋的話是否會適得其反?他就這樣猶猶豫豫,思前顧後……
此時,靜坐在實驗室中的陳悅拿起已泡了一會的綠茶小喝了一口。突然,他悟出了樑主任所說的“天平外力”,原來就是聞清。他覺得最好還是寄希望於聞清,期待她的幫助能夠奏效,趙容能夠原諒自己……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陳悅心中豁然開朗,自己不是相信緣分了嗎?緣起時起,緣盡還無。寄望於聞清,然後一切由趙容來定奪吧,她說離就離,她說不離就不離。莊子有講: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既然兩個人已遠隔萬里這麼長時間了,以後是否各自找水活著就聽從“緣分”的安排吧。這一刻,他頓時有了一點“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感覺,覺得自己有了一種輕鬆感,走出了痛苦的泥淖,內心變得格外平靜、格外澄明。
———
從實驗室回到宿舍後,陳悅困心衡慮最終還是給趙容寫了一封信,他向趙容剖白自己內心出軌但沒有犯錯的事實,並請求趙容原諒。信寫好後他反覆看了五、六遍,修改了五、六次,再重抄。第二天一早,陳悅又將信重看了一遍,對信的內容感到極度失望,覺得會是越描越黑、負薪救火,沒有將信寄出去!他將希望完全寄託於聞清身上,再次感受到了內心“順其自然”的輕鬆。陳悅對待工作的荊棘能夠竭盡所能,遭遇愛情的坎坷最終還是兩手一攤。
聞清重情重義,寫了一封長信給趙容,爲陳悅說盡了好話。她將信複印了一份給陳悅。
陳悅很感動:“聞清,無論結果如何,希望從此以後我們也能成爲好朋友。”
“當然!”聞清像長者、又像兄弟般地拍了拍陳悅的肩膀。
陳悅已不再生澀,卻在生活的關隘面前彷徨歧路,進退失據。他完全不明白的是,“天平外力”不是別人,恰恰好是他自己,他纔是自己最大的羈絆。陳悅和趙容的婚姻已經到了懸崖的邊沿,岌岌可危,不管借不借助聞清的援手,陳悅的顧慮重重,對回信內容的挑剔,只會背句子妄解“緣分”、以爲天上會自動掉下個林妹妹,無形中沒有把握好這唯一一次可能挽救兩人婚姻危境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