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一座小鎮。
這裡沒有城牆,沒有守衛,沒有高大的建築和威嚴的祭壇,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這裡都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小鎮。
這裡只有一點異乎尋常,就是繁榮,異乎尋常的繁榮。熙熙攘攘的人羣,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琳瑯滿目的商品……即使是九座由龍神庇佑的偉大城池,也絕沒有這樣的繁榮。
這裡能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能實現任何你想要實現的夢想,只要你有……錢。
這裡就是幽燕城的門戶,天下第一關外唯一的補給點——幽泉鎮。
英雄們的故事,即將從這裡開始。
在這樣一個熱鬧的集市中,人和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格外的狹窄,也變得格外的疏離。
在這裡,想要兜售出待售的商品,你需要搭配上十二分的耐心,和破釜沉舟的聲嘶力竭。而無數個聲嘶力竭的集合,又讓你想要引起他人注意的努力,變得分外的艱難。
所以,在這樣嘈雜的世界裡,那個懶懶斜倚在一根白布幡下、連口都不開的年輕人,反而格外惹人注意。
那幡被一根青綠色的竹竿挑著,高高地飄揚在年輕人的頭頂,幡上的八個大字龍飛風舞:“祖傳神醫,小病不治!”囂張地佔滿了整面白幡。
幡下的年輕人一身白衣,臉上難掩困頓,卻絲毫不見頹唐,就那麼靠著竹竿,似乎連站起身來這種小事都讓他覺得太累,所以他的選擇是——一動不動。
直到客人上門。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真正的老人。
他額頭上的每一根皺紋都在告訴你,他是一個老人。他似乎已在人間經歷過太多的滄桑,以至於老態都滿滿地從他心底溢出,浮現在他的每一寸皮膚上。
老人的白髮被人羣推搡得有些凌亂,他好不容易纔擠到年輕人的面前,微笑道:“人真多啊。年輕人,你這個位置不錯,是怎麼搶到的?”
年輕人連眼都沒睜,似乎根本不屑於和老人搭訕,只輕輕伸手朝上,指了指那塊迎風招展的白布。
老人看著年輕人,雖然明知道年輕人看不見,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年輕人,我知道你在尋找什麼。你記住,命運選擇了你。龍的怒吼,正在西方迴響;而天地間最強大的力量,正在尋找它的主人?!?
說完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老人彷彿忘了要來這裡做什麼,轉身重新擠入熙熙攘攘的人羣,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而年輕人,依舊沒有睜眼。
熙熙攘攘的人們身體捱得如此之近,但彼此的心,卻顯得如此遙遠。
那正抱著長刀獨立在衆人中的中年人便是如此的……漠然,似乎周遭的熱鬧完全與他無關。
在這樣熱鬧的集市中,他的眼裡似乎仍然只有自己懷中的這把長刀。周圍的人不禁疑惑,這樣的一個人,爲什麼要到集市來呢?
就在他的面前,是一個萬分擁擠的小圈子。圈子之中,一個嬌俏的少女正在賣力地表演著雜耍。
走江湖賣藝的女子不是沒有,但多數是一羣人共同上路,而這少女卻是從頭到尾都是一個人表演:先是雙刀套路,然後是拋繩雜技,而現在,如正在表演戲法。
看她從看似決不可能的角度一次次地變出魚缸、花盆,圍觀的人羣中頓時彩聲不斷,銅幣嘩嘩地砸在地上。
中年人雖然就站在圈子之中,卻決不會有一人以爲他正在看那少女的表演。只是那張平靜漠然的面容,就足以拒人千里。
這時,卻偏偏有人湊上來和他搭話。
那是一個老人,一個鬚髮皆白、卻毫無頹唐之色的老人。
不理會中年人毫無興致的臉,老人自顧自道:“你能找到這裡,就是有緣人。我知道你在等什麼。讓我告訴你:龍的魂,嘶吼在藍色的沙漠裡。想要得到力量,你需要的是命運的相逢。去吧。”
說完最後兩個字,老人驟然伸手。
中年人其實已經全身戒備,卻不料這老人的出手快逾閃電,竟是不及躲閃。他頓時被那人一巴掌拍在背上,一個趔趄,跌入圈子。老人嘿嘿一笑,轉眼擠出人羣,不見了蹤影。
中年人發覺老人的那一掌中並未暗藏內力,心下稍稍放鬆,恰好聽到少女的半句話:“……讓我們爲這位勇敢的大叔鼓掌!”
中年人愕然擡頭,驟然看見少女已然換了一身短打扮,腰間掛著麗排明晃晃的飛刀,正費力地推著一塊巨大的木板朝自己走來。
他還不及說話,少女已經把木板放在他的身後,微笑道:“大叔,勞煩了?!闭f著一個示意,請他轉過身去面對木板。
中年人看那木板上的幾處卡扣,明顯是用來固定手腳的,登時明白了緣由——估計是這少女想要表演飛刀刺人之類的技巧,因爲沒有搭檔,所以問觀衆是否願意上來相助,而自己,卻恰好被老人推了出來。
雖然明知道是誤會,中年人卻也懶得解釋,索性轉過身去面對木板,舉起了雙手。這類把戲是江湖中最爲常見的,相對於解釋清楚再擠出人羣,還不如陪她演完更快更省事一些。
那少女麻利地取出一塊黑布,蒙上中年人的眼睛,大步朝外走出有三十來步,這才轉身探手摸出一把飛刀,沉吟不發。
觀衆們屏息凝神,卻禁不住小聲地議論紛紛。
“你說她能準嗎?”
“一定能,剛剛那桿子頂上的花葉,那不得有四五丈,看那姑娘不都打下來了?人家是有真功夫的!”
“可是,那一共纔有七片葉子,她卻用了十五把飛刀纔打下來的。”
“你小子不服怎麼著?給你五十把,你能打下來不?”
“那倒是。不過一半一半啊,嘿嘿,恐怕這傢伙要……”
“見血好啊,我就喜歡見血,見血多刺激啊。一會要真見了血,我賞一錠銀子!”
“放心吧,這人肯定是安排好的,叫啥來著?托兒,知道不?要不哪裡會有人這麼傻,知道這丫頭是半瓶子醋還敢出來接招?”
“嗯,有道理!這年頭,錢不好賺啊,得拿命來博啊。”
中年入耳音靈敏,聞言已覺不好,正要動作,只聽少女嬌叱一聲:“去!”破空聲嘶嘶如蛇襲來。
“噗……滋……”
靠著布幡的白衣年輕人依舊懶懶地賴在路邊,偶爾稍稍擡擡眼皮,看看前面各式各樣、忙忙碌碌的腳和鞋,身子一動不動。
一塵不染的布鞋,主人一定是不出書齋的讀書人;沾滿灰塵的皮靴,主人多半是走南闖北的商旅;尖翹的繡花鞋,不用說,是小家碧玉偷偷出門見個世面;至於那猶自帶著沙腥味的皮靴,一定不能招惹,多半是來自沙漠邊緣的亡命徒……
正自思量,一對嬌小的桃紅色箭靴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年輕人面前,就聽少女嬌脆的聲音急急道:“麻煩你快看看他!”
年輕人聞聽生意上門,方纔擡頭看去,只覺眼前一亮。
——好一個明媚的少女,一身江湖賣藝的短打扮,貼身穿著件桃紅色的襖子配著淡粉色的馬褲,卻令人不覺俗豔,反而愈加襯托出那份專屬於少女的活力來。她的左手上寒光閃爍,赫然是一把寸半長的飛刀,而右手則緊緊拉著一個穿著青衣、面色平靜的中年男子。想必就是少女口中的“他”了。
年輕人看向中年男子的臉,眼皮上下一動,算是掃過了,有氣無力地道:“閣下面色晦暗,印堂處隱隱發黑,是有血光之災的徵兆啊。若想避過這一災,必須在家靜養,切不可往人多處……”
少女微嗔道:“哪兒有這麼多廢話,誰不知道他要有血光之災啊,看他身上的血不就知道了?你趕緊給他止血消毒啊。”
年輕人聞言將目光朝下挪了挪,正看到那一襲青衫上的鮮血。和那柄深深紮在青衣人肩膀上的飛刀。就見鮮血猶自沿著刀鋒一滴滴落下、年輕人僅有的一絲熱情彷彿在瞬間被抽光,垂下了頭道:“原來又晚了啊。那就請便吧?!?
少女微怒道:“請什麼便,你快點給他治傷啊!”
年輕入迷茫地擡起頭,彷彿少女說了什麼荒天下之大謬的話:“治傷去找大夫啊,找我做什麼?”
少女怒道:“你不是大夫麼?”
年輕人似乎再懶得說話,左手微微一指那幡,不再開口。
少女仰頭望去,仍舊是方纔遠遠看到的“祖傳神醫,小病不治”八個囂張的大字……不過,仔細看去,在那幾乎佔滿了整塊布的大字空隙之間,似乎還有一些小字。
少女瞇起眼,努力對抗著刺眼的陽光,朝那些小字看去,勉強分辨道:“事後……鐵口……賽神仙?”
年輕人垂著頭:“不錯,本人就是鐵口界第一金字招牌——事後神仙。姑娘要是問前程儘可找我,而醫藥之事恕本人隔行如隔山,無法幫忙。”
少女恨恨道:“你個神棍掛個醫生的招牌做什麼?”
年輕人也不以爲忤,眼皮都懶得擡,只揮揮手,不再多說一個字。
少女恨恨一跺腳,正要離開,忽聽一聲斷喝:“你這小賊膽敢偷我招牌!”
少女聞言擡頭看去,卻見一名瘦弱男子正艱難萬分地從人羣中朝這邊擠來,眼睛望著那碩大的白布幡,口中尚自不住怒喝:“不要走!”
年輕人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中年男子倒是幾次想走,可是被那少女拉著,根本脫不得身。
一會兒工夫,那瘦弱男子已經到了近前。
——仔細看去,他不過二十三四歲年紀,臉色蒼白,身子更是骨瘦如柴,彷彿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倒一般。此時的天氣尚不算寒冷,他卻穿著一身厚重的狐裘,怎麼看都應該是一個纏綿病榻的病人,但配上那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卻絲毫不給人瘦弱的感覺,卻反而有了一種異樣的美感,一種旺盛的、充滿生命力的美感。
瘦弱男子看著猶自不肯擡頭的年輕人,一把奪過布幡,怒道:“你這小賊,還給我看相說我會丟東西,原來是你自己轉眼就偷了我的招牌!”
少女察言觀色,頓時明白這招牌原來應該是這瘦弱男子的。那麼說,這男子才應該是真正的名醫了。
當即,她不再管那憊懶的年輕人,轉頭看向瘦弱男子:“這位先生,麻煩你看一下這位大叔的傷吧。”
瘦弱男子不耐煩道:“什麼傷?別煩我,沒看我的招牌麼?小病……”說到這裡,他一回頭,正對上少女明媚的容顏,語聲頓時一滯,臉上不由浮起一抹笑容,話鋒一轉道:“小姐受傷了?傷在哪裡了?待我爲你看看。”
少女終於找到醫生,喜不自勝道:“不是我,是這位大叔?!?
瘦弱男子轉頭看向那中年男人,彷彿被那猶自呆坐的年輕人傳染了一般,眼皮都不擡,驟然伸手,一把就將中年男人身上的刀拔了下來,淡淡道:“好了?!?
沒有預想中的血流噴濺,彷彿那把刀根本沒有刺傷中年男人一般。少女自是欣喜,連那一直懶洋洋的年輕男子都有些驚異,頭居然破天荒地擡了一下。
這些人中,最驚異的卻是那中年男人。只有他切身感覺到方纔這人拔刀的手法是何等的精妙。
在拔刀的同時,瘦弱男子用內力使刀鋒微顫,竟在刀出肉的瞬間封死了傷口周圍的細小血管。這等手法雖是小技,但看這人舉重若輕的樣子,其實力著實不可小視。
少女方纔傷了那中年男人,一直甚爲內疚,此刻終於鬆了一口氣,忙向那瘦弱男子道謝。
那男子蒼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還混合著一絲自矜,擺手道:“雕蟲小技而已,不足掛齒?!闭f著眼光正好瞥到那年輕人正爬起身來要走,當即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賊,想跑?”
年輕人微微搖頭道:“誰是小賊?我方纔不過是見這布幡擺在路邊,以爲是無主之物,這才借來用用而已?!?
瘦弱的醫生很顯然十分在意自己的這塊招牌,聞言冷道:“哼?真有這麼巧?你剛算完我要丟東西,就順手‘撿’走了我的招牌?你要不是做賊心虛,跑什麼?”
年輕人搖頭道:“我的卦很準的。我要走,是因爲這裡人人面帶晦氣,馬上就會有刀兵之災。”
醫生一訕,不及說話,少女忽地驚異地接口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下一刻,不僅少女,所有人都知道這年輕人居然猜對了。
馬蹄聲聲,迅雷不及掩耳,一開始還只是遙遠的、若隱若現的聲音,轉眼間便環繞了整個幽泉鎮。
馬嘶聲不斷,熙熙攘攘的小鎮瞬間靜了下來,可這寧靜只是一瞬間,緊接著便是慌亂四起。
一騎、兩騎、十騎、百騎……
轉眼間,在目光所能觸及的地平線處,均佈滿了遍身鎧甲、全副武裝的騎士。
那些騎士全身黑甲,頭臉都被頭盔遮住,雙肩處均有一根尖刺凸起,只看這怪異的肩甲,幽泉鎮上就沒人會不認識——這正是當今幽燕王青居名震九城的龍神騎兵。
龍神騎兵,以一當百,以百當萬,除了那月氏樓蘭的隨龍騎兵之外,縱橫天下從未遭逢敵手。如今就見他們只是束馬而立,卻白有一番威勢。幽泉鎮內雖然也頗多亡命徒,一時之間竟是無人敢動。
衆騎兵緩緩變換陣形,中間兩騎越衆而出,左邊的一騎渾身黑甲,只肩頭尖刺乃是血紅色,應是衆騎兵的首領,右邊一人卻身著一件黑色斗篷,臉上戴著一副青銅的魔神面具,目光炯炯,似乎能看透整個幽泉鎮。
幽泉鎮地處平原,面積甚大,但一時間似乎所有原本能夠阻礙住目光的物事都不存在了。不管是身處屋內的居民還是蜷縮在角落裡的乞丐,彷彿都同時感覺到那銅麪人有如實質的目光正緩緩地掃過自己的身軀……
那兩道已然化作實體的目光,便如此囂張地在被龍神騎包圍的幽泉鎮內來回逡巡。
猶白被少女拉著的中年人功力較高,只覺得那目光似乎正在尋找些什麼,從這邊掃過去,回來……過去……回來……最終,落在自己這一處的次數彷彿越發地多了。
他暗叫不好,正要有所動作,驟然,一聲撕肝裂肺一般的喊聲憑空在幽泉鎮的上空迴響起來:“幽燕人要屠城了,大家拼了啊!”
幽泉鎮因爲特殊的地理位置,乃是幽燕城和其餘八城的緩衝地帶,一向不受九城中的任何一方管轄,鎮中本就多有不法之徒,甚至不少是九城的叛徒重犯。今日幽燕騎兵突然出現,本就讓人心惶惶,待這真假莫辨的喊聲一出,誰還有心仔細考量,城中頓時一陣大亂。
轟然聲響中,不知多少人擎出兵器朝外殺去,有多少住宅的窗口伸出了強弓勁弩……整個幽泉鎮頓時亂翻了天!
龍神騎統領青權完全沒預料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本以爲靠著手下這支壓倒性的大軍足以懾服場面,一亂之下頓時進退失據。
若他真是來屠城的,反而不會如此顧此失彼,眼見場面失控,青權一咬牙,低聲道:“請大師指點。”
那銅麪人輕輕一點頭,雙手虛抱,緊接著一揮。只見人羣中驟然亮起點點磷光。
青權大聲喝道:“不用管旁人,依計劃,制住鎖定目標!”
騎兵應聲縱馬而起,頓時亂上加亂!
戰馬嘶鳴,少女第一個出手,驚懼之下,左手猶自扣著那中年人的手,右手在腰間的革囊裡一探,已是扣住了滿把的暗器,手一撒,漫天飛花。
這少女方纔賣藝時不顯山露水,但此刻一出手,幽泉鎮內識貨的人不禁都暗自驚歎:這暗器扔的,無論是速度、手法無不是江湖一流水準,只可惜了一點,就是準頭實在太差,比之一般的江湖賣藝者都不如。
但在這樣混亂不堪、敵我不分的時刻,這漫天亂射,毫無準頭可言的暗器實在是最適合不過的攻擊利器。
然而龍神騎久經沙場,此刻絲毫不亂。那漫天暗器看起來聲勢浩大,但能夠射穿重甲,對騎兵造成傷害的實在是少之又少。倒是幽泉鎮上的各路豪俠一時被打翻了不少。
這一來,情勢頓時更爲混亂,各路人馬都無暇找暗器少女這個罪魁禍首算賬,紛紛奪路而逃。而龍神騎的目標明確,約一半的騎士下馬合圍,而另一半則勒住絲繮,目光炯炯地準備隨時替換。
那少女暗器出手,人也直直朝外衝去,龍神騎們似乎認準了這個亂撒暗器的少女,十數名騎士排成陣勢,一步步朝少女圍來。少女稍嫌慌亂,右手一抖,一柄飛刀直直飛出,刺向正面的一名騎兵。
因爲方纔那手露怯的暗器經歷,被攻擊的騎兵毫不在意,只輕輕用手一撥,而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手執長刀的中年人身上。
鮮血飛濺!
和方纔那些輕浮無力的暗器不同,這一柄飛刀卻如撕開一張薄紙一般,毫不費力就刺破了龍神騎兵厚重的鎧甲。
不待驚呆的其餘騎士反應過來,少女右手連抖,又是兩柄飛刀,接連命中兩名騎兵,頓時奪路而逃。
連續損失三名同澤,龍神騎們都動了真怒,長刀閃耀,紛紛朝少女襲來。他們心中只想,統領只是下令要那些身中碧磷咒的人,可沒說要活的還是死的。
少女本身的武功比之這些騎兵並未高上太多,被人排成陣勢一逼,頓時險象環生,雖然拼死突破了包圍,身上卻已多了數道傷口。
眼見已到幽泉鎮邊緣,少女心下卻是越來越苦。龍騎兵死死咬在身後,自己則因傷勢失血,腳下越來越慢,眼見就要落入敵人手裡。
突然,少女只覺背後一陣輕微的刺痛,緊接著,彷彿奇蹟降臨一般,方纔困擾她的傷痛一瞬間消失無蹤。不及多想,她腳下加勁,一路狂奔。
而那些騎兵,卻奇蹟般地沒有追來。
這裡已經是三千里無人荒漠的邊緣,少女終於停了下來,長長喘了一口氣道:“終於出來了,嚇死我了!那些幽燕人瘋了麼?爲什麼要屠幽泉鎮?”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姐不用怕,什麼屠城,是這傢伙順口胡說而已?!?
少女回頭,見說話的正是那神乎其技的瘦弱醫生,而那醫生指著的,卻是偷了他招牌的年輕人。
方纔一片慌亂,大家各自逃命,沒想到這二人竟然散散和和,最後又和這少女走到了一起。
一聲輕咳響起,少女這才恍然驚悟自己的左手似乎還抓著什麼東西。卻原來是在方纔的一路驚慌中,她竟然一直抓住那懷抱長刀的中年男人的手,把他一路拉到了這裡。一驚之下,她慌忙放手。
左右看看,似乎四周都是無垠的沙漠,少女凝神細聽,過了半晌方如釋重負:“沒有敵人追來了。幽燕人真的想要跟八城同時開戰麼?”
那瘦弱男子點頭道:“我果然沒看錯,小姐確有‘聆通’的異能,所以方纔才能在衆人不覺之下發現幽燕人的軍隊。我看幽燕人並不是要搶佔幽泉鎮,而是在找一些人?!?
少女奇道:“什麼人?”
瘦弱男子沉聲道:“如果我沒看錯,他們要找的人裡就包括我們。剛纔那個裝神弄鬼的面具怪人在很多人的身上都施放了碧磷咒,而中咒的人怕就是他們要找的?!?
少女一驚,慌忙檢視自己身上。
瘦弱男子自傲地一笑:“小姐放心,碧磷咒實乃雕蟲小技,幾位身上所中的,都已經被我破了。”
那一直沒有說話的年輕人突然開口插話道:“小姐,我看你突然面泛桃花,似乎要紅鸞星動啊?!?
少女似乎沒明白他的挖苦,轉過頭來饒有興趣地看著他道:“你說話怎麼又開始陰陽怪調了,方纔那一聲倒是叫得挺響啊。”
年輕人低聲道:“方纔那一聲是爲了保命?,F在聲音小,是因爲我太餓了。不怕你笑話,在下已經三天沒接到活兒了,這纔想扯一個大幌子招攬一下生意……這年頭,日子可真不好混啊?!?
篝火熊熊,四個心神甫定的男女圍坐在篝火邊緣。
中年人自始至終沒說一個字,而少女顯然對這個沉默大叔頗感興趣,轉向他道:“喂,你猜猜那些騎兵爲何找我們?。俊?
對於這個問題,四人心中其實都有了部分答案。
中年人沉默不語,只從懷中掏出一塊破蔽的羊皮,放在身旁。
——那羊皮有一寸見方,四個邊角已被磨得發亮,上面密密繪著一條條不知意義的細線,完全不見文字。
剩下的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羊皮,一起放在地上仔細對比,赫然發現除了皮質和新舊不同,上面的圖案竟是絲毫不差,根本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四人互相看了看,忽地不約而同哈哈大笑。
原來如此,自己千辛萬苦搞到手、視若珍寶的藏寶圖竟然是人手一份,怕是哪個作坊的量產。
中年人首度開口,聲音充滿了成熟的磁性:“你們有沒有遇到過一位白髮老人?”
三人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然後驟然醒覺,又不約而同地緊緊閉上了嘴巴。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憊懶的年輕人突然開口道:“我看三位的面相,分居無逆鱗、崢嶸角、玲瓏心,若能通力合作,再加上我的通靈眼,便能合成神龍逍遙九天之象,我們心中所想之事方有可能成功?!?
瘦弱的男子不屑道:“你這神棍懂得倒多!”語氣雖然不屑,但眼神中精光閃動,顯然已經意動。
少女驟然站起身來,揚聲道:“好!我們的尋寶團就此成立了!”
這自作主張的宣佈來得甚是突兀,卻出奇地沒有任何人反對。
少女重新坐下道:“好,現在我們來自我介紹,大叔,你先開始?!?
中年人微微一笑:“在下張三!”
“我是李四。”
“本人王五?!?
“姑娘我芳名趙六!”
“……”
“我們重新來一遍吧。”
中年人將懷中長刀換了個位置,看著眼前三人,道:“在下求羽,孤刀浪蕩江湖人。”
少女微笑道:“我叫藍紫兒,不過走江湖時,別人都叫我錯飛花?!?
頹唐的年輕人飽餐一頓後彷彿脫胎換骨一般,精神奕奕道:“在下九十空明,在我們的這行中也算是個名人,外號事後神仙?!?
最後是那瘦弱的男子,似乎心情很是不好,只道:“我叫秦贏。”不肯再多說一個字。
少女嬌笑道:“好!現在我們的尋寶大計第一步開始,大家現在就將聽來的偈語都說出來,共同參詳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