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憲這段時期的變化讓金鯉子頗感欣慰。缺席了兒子的一段成長經(jīng)歷，又讓他有些遺憾。兒子提出的這個問題確實很難回答：
老祖宗和鯉澤天究竟誰的夢想更加偉大？是把長生的神木圈在八百里洞天的外公？還是爲凡人追求平等長生權力的鯉澤天？
老爸沉吟許久，提出一個問題：
“我們還是回到伊甸園裡去找答案吧。你覺得伊甸園裡最珍貴的果樹到底是哪一棵？”
鯉憲聳聳肩：
“這種問題哪裡會有標準答案？人的貪慾何時能滿足？有了智慧的人渴望長生，而能夠長生的桃花仙人同樣不拒絕智慧。依我看這伊甸園裡的樹還是少了，最好是發(fā)財樹、姻緣樹、運氣樹應有盡有！”
老爸不疾不徐地反問：
“把事情搞複雜無異於把水攪渾，你又忘記我的話了？真相往往都是最簡單的！就好像愛因斯坦眼中的宇宙秘密不過就是E=MC2，雖然演算它的草稿紙會堆到天花板！”
鯉憲依舊不服氣：
“智慧和長生就能包含人族所有的慾望？我想鯉澤天第一個就不答應！在他眼裡，連金錢都不過是一個爲愚蠢人設計的遊戲，有錢人都是他們這套規(guī)則下的奴隸！長生不過是一個載體，這樣才能支撐他們無休止的慾望！”
老爸淡定一笑：
“你自己現(xiàn)在也承認了，長生並不是人的終極慾望？”
鯉憲答道：
“當然了！傳說彭祖爺活了八百歲，倘若這八百年天天都在給人當奴才，那活著有啥意思！如果像鯉澤天那樣威風八面，估計就是活一萬歲也嫌不夠！”
老爸搖搖頭：
“這事兒要看從什麼角度去想。榮華富貴難道就是慾望的終點？像你二叔那樣的人我太瞭解了，他們富可敵國之後一定會發(fā)出另一種感慨……”
鯉憲接過了老爸的話：
“他們一定會說，良田千頃，一日不過三餐；廣廈萬間，臥眠不過七尺。有錢人的快樂是啥我們不懂！”
老爸哈哈大笑：
“能說出這種話，說明你比我還了解你那個二叔了。不過我倒是不覺得那是一種矯情，有錢人的快樂我們不懂，有錢人的痛苦我們也同樣不懂……”
鯉憲撇撇嘴：
“他認爲用金錢手段來分配長生資源是最公平的，恐怕也是體量我們這些窮人。享受不到社會資源，還活得太長也算一種痛苦吧。但是至少他算是像孫悟空那樣有反叛精神的人，他要用自己的規(guī)則去挑戰(zhàn)他認爲不合理的天道！”
老爸不置可否，提出一個疑問：
“長生真的違反天道？你得出這個結(jié)論未免草率了吧。要不要回到伊甸園的故事裡找找線索，神對亞當夏娃是怎麼說的？”
鯉憲答道：
“這個地球人都知道，神和他們定下了約定，伊甸園裡所有樹上的果實都可以吃，唯獨不能碰那棵智慧果樹。一旦吃了，就是滔天大罪！”
老爸點點頭：
“對此你怎麼看呢？”
鯉憲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兒：
“這個看起來有點捉弄人的味道……就好像燈泡說明書上那句‘不可將燈泡放入嘴裡’一樣！”
老爸被逗笑了：
“哈哈哈！的確有點像！全世界每年多少因爲燈泡卡在嘴裡送醫(yī)院的人，恐怕都是因爲這句該死的說明書。真不知道什麼人想起來寫這個，沒有他提醒又有多少人腦子進水了會想到把燈泡放進嘴裡！”
鯉憲聳聳肩膀：
“對啊，伊甸園既然是人類的家園，想必應該也是個幅員遼闊之地。那麼大一塊地，偏偏就一棵果樹不能碰。你說神到底是希望人去吃，還是不希望人去吃呢?”
老頭冷靜地分析道：
“這只是笑談了，倘若吃了智慧果確實有很大風險，提前預警還是有必要的！我認爲更關鍵的問題是整個伊甸園分別只有一棵智慧樹和生命樹，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鯉憲這才明白了老爸的意思：
“對啊！爲何只偏偏交代了不能吃智慧果樹，難道生命樹上的長生果隨便吃？”
老爸點點頭：
“對啊，起碼說明人獲得長生的能力並不被神絕對禁止。而且這裡面還有個很重要的細節(jié)，你注意到?jīng)]有？”
鯉憲仔細琢磨了一下：
“好像確實還有蹊蹺！神不是說過，生命樹吃了會長生不死，可是又說吃了智慧果必死。那麼假如亞當夏娃先吃智慧果，再吃生命果，結(jié)果又如何呢？”
老爸笑了：
“你要是想聽人講道，不如去請教你二叔。老爸我只是憑自己的理解胡亂解釋！其實你看書還是不仔細，神把這種結(jié)果預料到了。而且說，倘若人要是先吃了智慧果再吃生命果，那麼他們就會變得和神一樣！”
鯉憲這下不依不饒了：
“這邏輯可就更加不通了！如果說吃了智慧果會‘死’，那生命果豈不是成了智慧果的‘解藥’？問題是如果人吃了就死，那爲何不直接叫毒果，又偏要叫智慧果呢？更何況從亞當夏娃後來的命運來看，他們明明吃了智慧果也沒立刻死啊！”
老爸點頭稱是：
“不但沒死，好像比正常人活的長多了！聖經(jīng)不是說亞當一百三十歲才生兒子嗎？後來又至少活了八百歲呢……”
鯉憲突然想起了什麼，大喊一聲：
“等等！我似乎想起了什麼。是不是我們把生死的概念壓根就搞錯了呢？就好像錢在你我眼裡就是救命稻草，在鯉澤天眼裡就是廢紙！會不會在神的眼裡，對生死的定義和我們?nèi)怏w凡胎之人壓根就不同？”
兒子這個腦洞出其不意，老爸來了更大的興趣：
“你倒是把我問住了！創(chuàng)世神話居然也能變成懸疑劇？生命果是不是解藥我沒法回答你，可是智慧果絕對不是毒藥。否則亞當夏娃就不會吃完以後耳聰目明，還變得知羞恥了！更匪夷所思的是我們的翻譯，居然把智慧果又稱爲‘知善惡果’，弄得人更加糊塗。知善惡，懂廉恥不是我們這個民族最起碼的美德嗎？”
鯉憲突然想起了什麼：
“在第二秘境的時候，鯉澤天曾經(jīng)講過一個故事叫‘混沌鑿七竅’，或許答案就在其中……”
老爸一擺手：
“你這個二叔真會現(xiàn)買現(xiàn)賣，這個故事還是我講給他聽的。就是講倏忽二帝用七天給混沌鑿七竅，結(jié)果把混沌給整嗝屁了，是嗎？”
鯉憲點點頭：
“我當時也覺得這個故事狗屁不通，像是你這種迷糊人的才能講出的故事！不過現(xiàn)在琢磨起來越來越有味道。給混沌鑿孔居然也是花了七天，這個故事隱隱約約像是另一個版本的《創(chuàng)世紀》。”
老爸點頭道：
“沒錯！而且是個更加真實的《創(chuàng)世紀》，因爲這個故事沒有掩飾創(chuàng)世失敗的結(jié)果?！?
鯉憲驚奇道：
“倏忽二帝把混沌給整死了，可是上帝的《創(chuàng)世紀》可是成功的呀。從神說要有光開始，到天地萬物、花鳥魚蟲都造出來了?！?
老爸搖搖頭：
“可問題是如果真的成功了，爲啥神又要花那麼大功夫用大洪水去清洗？說白了不就是產(chǎn)出了殘次品要重工嗎？倒不如莊子他老人家乾脆，承認失敗，直接宣佈混沌嗝屁了！”
鯉憲不服氣道：
“混沌只是代表盤古開天之前的世界，可是《創(chuàng)世紀》可是造出了一個天地分明的新世界哦。我看應該還是不同的故事吧！”
老爸情急之下漏了破綻：
“我看你是白去第二秘境了，難道龍伯老祖的教誨你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鯉憲狡黠一笑：
“我何曾跟你提過我去了第二秘境那裡？龍伯老祖的事情我更是隻字未提其過！老頭，你還不承認這一切都是你在搗鬼？”
老爸並未現(xiàn)出太多詭計被拆穿的驚慌，反倒淡定道：
“有些事情你今後自己慢慢體會，我一時也無法和你解釋。不過倘若這個世界真的是我創(chuàng)造的，我又如何會讓你們兄妹吃那麼多苦？”
鯉憲點點頭：
“過去的事情你瞞了我十八年，也不在乎多一兩件。不過你爲何會突然提到龍伯老祖的事情？莫非混沌的秘密在他老人家身上？”
老頭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你沒覺得第二秘境其實是你龍伯老祖的一個夢嗎？他老人家纔是真正活出了混沌的境界。來無影，去無蹤之中就把你們教化了……”
鯉憲這下腦洞開了：
“莫非這是個《盜夢空間》的故事？我們是在一重一重的夢境中探險？如果我在你的夢裡，那你又在誰的夢裡？”
老爸嘆口氣搖搖頭：
“這恐怕不是《盜夢空間》，倒是莊周夢蝶。至少你和我現(xiàn)在誰活在誰的夢裡都不清楚！當然，我們也可能活在鯉澤天的夢裡！”
鯉憲這下覺得靠譜，仔細理了理思路：
“真有可能哎。不信你看，東籬二老回不去了，說明主導這個夢境的大神有關閉八百里洞天的能力。可是鯉澤天卻毫髮無損，他的一切都運轉(zhuǎn)如常。至少他的春秋大夢還可以做下去……”
老爸嘆了口氣：
“不可說……不可說……如果能講得清，道的明，那就不叫混沌了……”
鯉憲此刻才明白老爸爲何總是要提到“混沌”二字，答案即將呼之欲出了：
“莫非……混沌鑿七竅的故事真的是莊周版的《創(chuàng)世紀》？混沌被鑿了七竅，就相當於亞當夏娃吃了智慧果？”
鯉憲頓時覺得如同自己腦袋被牛頓蘋果砸醒了，也明白了老爸的用意：
“哈哈，我想到了?。‰y怪我們總把智慧稱爲通透！這鑿七竅眼兒的暗喻和智慧果真的可以聯(lián)繫起來。不過問題又來了，爲何莊周筆下的混沌鑿完了七竅立刻嗝屁，亞當夏娃卻安然無事？莫非他們吃了生命果當做瞭解藥？”
老爸把頭搖的不浪鼓似的：
“你小子，就是小聰明有餘，稍稍有點心得就浮躁！其實亞當夏娃吃了智慧果的結(jié)局，和被鑿通了七竅的混沌結(jié)局是一樣的。不過是莊子這傢伙更加坦率的預告了故事的結(jié)局罷了……”
鯉憲悶不吭聲，聽著老爸的數(shù)落。突然想起了在3號永生之塔得出的結(jié)論：
“莫非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創(chuàng)世故事，真的都是一個版本？”
老爸斬釘截鐵道：
“不僅如此！而且和我說的一樣，越簡單的越接近真理，越花裡胡哨的越是在迷惑人！像莊老頭這樣沒有廢話的，往往揭露的是更加赤裸裸的真相！所以亞當夏娃也好，混沌也罷，他們的結(jié)局都是‘死了’，而且‘死法’一模一樣！”
鯉憲給老爸再滿了一杯酒，爺倆走心之餘，再走了一波腎！藉著酒勁，鯉憲仗著膽子開始放浪形?。?
“反正是胡說，我也不客氣了！沒有吃智慧果的亞當夏娃，就是和老祖宗一樣的混沌生命。而混沌是不死的，因爲它不生不滅，無始無終！鑿了七竅的混沌，就是吃了智慧果的亞當夏娃，他們聰明瞭，通透了，但是聰明最大的代價就是他們從此和長生告別了，也就是必須得死了……”
老爸笑了：
“被智慧果破了功的何止是亞當夏娃的後代們？永生之塔裡的小赫又何嘗不是如此？”
老爸驀然提起小赫，還是讓鯉憲措手不及：
“AI生命也會受到《創(chuàng)世紀》的詛咒？莫非……那個忒修斯之船的夢境，就是小赫的智慧果？”
老爸不作回答，只是問了個問題：
“你說亞當夏娃吃了智慧果後，有啥療效？”
鯉憲不假思索道：
“用樹葉遮住了自己的羞處呀……”
老爸繼續(xù)追問：
“他倆並未承認，神又是如何知道他們吃了智慧果？”
鯉憲答道：
“因爲亞當和神說，我自己赤身露體了……結(jié)果神就……”
老頭哈哈大笑：
“沒錯！真正的混沌是無他無我的，哪裡知道什麼羞恥？人知道羞恥的前提不是赤身裸體，而是知道分你我了！”
鯉憲醍醐灌頂，一拍大腿：
“還真是?。∪绻植怀瞿阄?，就是讓你老頭光著屁股在大街上溜達你也不知道醜！”
頑皮的金鯉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反擊兒子道：
“沒錯??！《聖經(jīng)》不是說過嘛，神和他的兒子是一體的。所以我金鯉子光屁股就等於你鯉憲光屁股！大家一起不要臉唄，誰怕誰！”
父子倆又幹了整整一紮啤酒，推杯換盞間，這爺倆在瘋言瘋語中愈發(fā)沒有正形。可是密佈在伊甸園上空的疑雲(yún)卻在悄然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