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乃是一座極爲繁華的城市。

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春光明媚，清風徐拂。

人們的精神不由得爲之一振。

乞兒卻是個例外，因爲他已有五日沒有進食。

這對於一個成年男子來說，委實都是一件要命的事，更遑論乞兒僅僅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現在，乞兒正蜷縮在一家包子鋪的不遠處，在一處陰暗潮溼的角落裡。

他即將悲慘死去。

一連串的不幸遭遇，使得他苦不堪言，蒼白無光的小臉上充滿了痛苦無奈，嘴裡正無意識地發出細長沉重的痛吟。

終於，乞兒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混亂，整個身體也漸漸變得更加冰冷僵硬。

忽然之間，乞兒竟彷彿聞到了一股香味，甚至遠遠蓋過了不遠處誘人非凡的肉包子。

漸漸地，他又好似聽到有人在他耳邊不斷低語：“香酥可口的燒雞，想吃就睜開眼吧！”

求生者的最後一絲意志終是將他喚醒，乞兒百般努力地嘗試睜開雙眼。

即使這一切，是他臨死之前的幻想，他也要如此做，因爲他還不想就這麼默默死去。

乞兒憑藉著人的本能，費盡了最後一絲力量，經過半晌的痛苦掙扎，才終於是如願以償。

只第一眼，他就看見了一隻被油紙包好的燒雞，通體金黃油嫩，正散發出世間最美妙誘人的香味。

也不知是自哪裡來的力量，乞兒竟驟然雙手一伸，直接抓起燒雞大吃起來。

正在這時，有一個蒼老沉厚的聲音響起：“慢點吃……慢點吃，可憐的孩子，切莫被噎著。”

不到片刻，乞兒就嚥下了最後一口雞肉，並且將骨頭舔了又舔。

如若不是實在沒有力氣咀嚼，他委實恨不得將剩下的雞骨也一齊吃下肚去。

緩了一會，乞兒終是恢復了一絲精神。

頓了一頓，乞兒緩緩地掙扎著站了起來，身子卻如同斷線風箏一般搖搖欲墜。

緊接著，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一名麻臉老者，竟又作勢跪下磕頭。

麻臉老者見此，連忙伸出一雙粗糙乾枯的手扶住乞兒，同時嘴裡忙道：“小傢伙又是何故，老頭子不過是隨手而爲。”

話音未盡，乞兒卻已眼眶含淚，一字字哽咽道：“老爺爺菩薩心腸，乞兒做牛做馬無以爲報。”

麻臉老者凝注著他，嘆息道：“老頭子覺得與你也是有緣……若你不嫌棄我是個又老又臭的窮乞丐，你以後就跟著我一起討生活可好？”

乞兒緊忙微微搖頭，一字字道：“老爺爺千萬莫這般說，乞兒多謝您肯收留我這無家可歸的人。”

老乞丐微微一嘆，點了點頭，目中早已充滿憐憫痛惜。

於是，乞兒就跟著老乞丐一起做起了乞丐。

二人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困了就睡，實在是兩個名副其實的臭乞丐。

可說來也甚是奇怪，以前乞兒一個人的時候，也嘗試過向人乞討，卻從未成功要到一點吃食或是財物。

老乞丐則不同，每次只要他一說“餓”這個字，竟就會有人滿面堆笑地送來一堆香嫩可口的吃食。

在乞兒心中，老乞丐自然並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麼簡單。

就這般過了一個月左右。

天高氣爽，人來人往。

二人已吃飽喝足，正在街角休息。

乞兒看著一旁閉目養神的老乞丐，不知怎地，霍然出聲道：“老爺爺……我們就這般一直待在揚州城裡麼？”

老乞丐“咦”了一聲，問道：“小乞兒你突然說這個作甚？”

他微微一笑，接著又道：“難道是想出去看看麼？”

乞兒深埋著臉，微微搖了搖頭。

老乞丐不解道：“那麼又是何故？待在這裡可委實自在……有得吃有得喝，日子過得不比皇帝老兒還要逍遙？”

乞兒卻只默默地埋著頭。

老乞丐心下一動，長嘆道：“難道是……爲了你的家人？”

默然良久。

乞兒終是一點一點擡起了頭。

老乞丐又一嘆，輕聲道：“那一日你說你已無家可歸，你能否與老頭子細細說說……老頭子也很想知道，你小小年紀，卻爲何如此落魄。”

聽得老乞丐的話語，乞兒一時間竟似又回到了那一個悽慘夜晚。

他小小的臉上，早已掛滿悲痛與絕望。

老乞丐一直默默凝注著他，始終沒有出聲打擾他的回憶。

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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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兒才終是從夢魘一般的場景中緩過神來。

隨意擦了擦滿面淚水，又擡頭凝望著碧綠如洗的天空，他低沉道：“其實……我的父母已被惡人殺害。”

老乞丐忍不住長長一嘆，低聲道：“原來如此。”

頓了又頓，他才又道：“那麼……你是想去爲他們報仇？”

乞兒一字字道：“我不僅是想爲他們報仇……”

他忽然握緊雙拳，小臉已漲得通紅，額間青筋根根暴出，怒喝道：“我還要救回我的妹妹，她纔剛滿十二歲，是個極爲聰慧可愛的孩子，如今落到那羣惡人手中……我實在是不知道……等待她的將是怎樣殘忍無情的黑暗未來。”

乞兒還未說完，就已熱淚盈眶，同時身子顫抖得厲害非凡。

看著他悲痛無助的模樣，老乞丐心中情不自禁地泛出一股難以形容的傷心同情之感。

默然良久。

老乞丐凝視著一直望著遙遠天際的乞兒，一字字道：“可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乞兒下意識死咬住牙，竟已咬出了血。

他卻仿若不知，只一字一字道：“他們故意沒有殺我，故意留著我，好叫我獨自一人悲痛卻又無奈地茍活。”

聽得此處，老乞丐早已是咬牙切齒，一臉痛恨欲絕的表情，對於乞兒身份的懷疑也已煙消雲散。

他又同時不斷低念道：“真是一羣可惡至極的賊人，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自問見識的人和事也不少，可像這般殘忍無情的惡人，以及小乞兒這般悲慘無奈的遭遇，卻當真是聞所未聞……”

正在這時，乞兒霍然怒喝道：“我現在只恨不得扒他們的皮，喝他們的血，再抽他們的筋……只恨我沒有能耐。”

話未說完，他又是連連嘆氣，望著天空怔怔出神。

老乞丐則一直緊盯著乞兒。

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又搖頭，一會兒則止不住地嘆氣，一會兒卻又是面無表情，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可他的視線，卻是一刻也未移動絲毫。

天色已沉，黑暗來襲。

明月漸漸露出了清冷的身影。

白日繁華熱鬧的大街，已變得淒冷蕭索。

冰冷黑暗將二人無情掩沒。

街道盡頭掀來一陣陰風。

風聲呼嘯，尖銳刺耳。

在這寂靜深夜裡聽上去，就像是鬼魂在不斷哀嚎，令人止不住地膽顫心驚。

乞兒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不由得又緊了緊身上一件早已破舊不堪、髒亂單薄的布衣，雙手緊緊環抱著兩腳，將頭深深地掩埋在雙膝之間。

他的整個身子竟已縮成了極小一團。

老乞丐卻像是毫無感覺，仍只直勾勾地凝注著乞兒，就彷彿正對著一塊絕世珍寶。

朝陽的溫暖光輝，已漸漸驅逐開了籠罩大地的冰冷。

街上來往的行人逐漸增多，全都在爲了生活而奔波勞走，淒冷幽靜之感瞬間已被打破。

正在這時，乞兒忽然被一聲怪叫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