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風花一槍刺出,暴喝一聲:“疾——”
昔年他曾在相思樹下練槍,練到精彩出,一槍刺出,風雲色變,令滿樹紅花震落、綠葉簌簌而墜,由此而領悟到在這楊家槍法上的新境界,而且也憑著這一桿丈二紅纓槍在“自暴堂”下奪得了自己一席之位。
有時候,他捫心自問:“該當如何奮發圖強,才能不墜了山西火塘寨那祖宗威名?”
當時,“自暴堂”跟“相惜樓”已經成爲京師裡聲威最重的兩大組織,跟權相蔡京的“小臨風閣”幾乎可以看作是京師武林三足鼎立之勢而並存,楊風花作爲“自暴堂”前四大統領之首,在跟“相惜樓”的不斷交鋒中用自己的血和汗贏得了堂裡上下兄弟的尊敬。
所以,這次伏擊“七足”的行動,堂主要他帶隊,那定是對他無上的信任。
這次行動的代號就叫做“斬足行動”,斬斷江湖上臭名昭著的下九流盜竊集團“七足”的足,截下他們手裡的貨。
那一槍的風采如同夏日午後的一場暴雨,紅纓綻放處,已經看不出到底是紅纓在舞還是敵人胸膛上的血花飛濺。
敵方共三人,其中一個瘦長的漢子已經倒在了楊風花屬下“夜戰八方”蔡氏兄弟的刀下,跟楊風花對地的這個矮胖的漢子也已經胸口中槍倒了下去,敵方只剩下一名身材纖細的蒙面女子,背上揹著一個藍花的小包袱,空著雙手,蒙面的綢巾後面似乎帶著淡淡的笑容。
楊風花看見了她的微笑,心裡莫名其妙地一陣悸動——
蔡氏兄弟正當英雄年少,他們的刀尖上還在滴著敵人的血,三個人,三雙虎視眈眈的眼睛都盯在蒙面女子的臉上,如果眼光也可以殺人,那蒙面女子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楊風花長槍斜斜一指:“朋友,交出包袱投降吧,識相點,或許咱們兄弟可以饒你一死。”
那女子纖細的腰肢擺了擺,笑得露出兩排潔白細碎的整齊牙齒,彷彿聽到的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一般,笑,卻無聲,而無聲裡帶著淡淡的輕蔑。
蔡氏兄弟齊聲喝道:“要命的就快把包袱留下,否則,他們兩個就是你的下場!”
那女子口裡輕輕“哦”了一聲,眼光向倒地的兩個同伴瞄了一眼:“他們死了,豈不是可以少分兩份賞銀?”說這句花的時候,她臉上絕對沒有半點惋惜跟傷心的表情,似乎,兩個同伴的死並不比死兩隻狗或者死兩隻貓更值得她去同情。
楊風花喝道:“那就亮你的兵器罷!咱們‘自暴堂’兄弟絕不佔人便宜!”
他說了這句話,突然發現自己話裡有大大的語病,“佔便宜”三個字絕對不該對一個女孩子說出來,他雖然生性粗魯,但卻潔身自好,絕不下流,想及此,不由得先漲了個大紅臉。
那女子呵呵笑道:“很好,你似乎應該在‘自暴堂’這個名字中間再添上兩個字,叫做‘自暴自棄堂’纔對罷?既然已經自暴自棄,那麼還在這天子腳下的京師裡混跡,豈不招人恥笑——”
她的話沒有再續下去,因爲,蔡氏兄弟的兩把刀已經呼嘯著捲了過來,“自暴堂”每一個人都將自己的組織跟大龍頭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他們絕對不容許有人在自己面前任意詆譭。
兩把刀,一把又長又寬,呼嘯而來,勢如山雨欲來,另一把卻極細極窄,似刀似劍,而且專走陰毒的路子,如靈蛇吐信。
楊風花雪亮的槍尖上閃著寒光,他看見了蔡氏兄弟的刀光,心底裡突然泛起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受:“惋惜、可惜這樣一個風姿綽約的女子竟然加入了人人唾棄的下九流‘七足’幫?”
其實,自楊風花出道第一天起,他就已經深深記?。骸皩Υ龜橙耸墙^對不能存婦人之仁的,對待敵人仁慈就等於對自己殘酷!”但今天,他卻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種感覺,因爲,他發現這個女子微笑時的表情象極了一個人——一個少年時,他曾經愛上的女孩子。
“那是不可能的!她早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心底裡泛起一陣無望的苦澀,象所有失眠的夜晚絞痛的感覺一樣。
刀光裡,那女子霍地身形一退,口中發出一聲尖利的喝叱,而隨著她這一聲喝,雙腕錯動,已經自長短雙刀的縫隙裡搶攻上來,施展“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硬奪蔡氏兄弟的雙刀。
蔡氏兄弟刀鋒一變,頓時精光閃爍,四面八方似乎全都是雙刀的影子,那正是他們兄弟聯手最得意的武功“夜戰八方刀”。
那女子衣衫飛舞,陡然躍起,自刀光裡跳脫出來。
楊風花長槍一閃,徑取她的哽嗓咽喉,因爲他此刻已經顧不得怕敵人笑他們以多欺少、以衆凌寡,他知道“夜戰八方刀”的破綻全在頭頂,敵人躍在半空,蔡氏兄弟已經危險了,所以,他才暴然出手,長槍舞起一個斗大的紅花,如同一個不能掙脫的惡夢。
那女子在退,因爲,這一槍蓄勢而發,暴不可當。
她只有退,貓翻、狗閃、兔滾、鷹翻,她在那一退裡已經運用了武林中幾大世家裡最高明的輕功身法,但卻始終無法脫出那朵紅花的追擊——惡夢就是這樣,越要叫就叫不出聲,越要逃就邁不開腿——而楊風花的槍不但是惡夢,而且是惡夢裡最爲兇險、最爲致命的一種。
兩個對手一退一追,轉瞬間已經退了六丈、追了六丈。
退的人不曾脫困,追的人也不曾得手,那朵紅花始終距女子的咽喉兩尺餘,楊風花的眼睛裡突然開始展現出一朵燦爛的火花,每次他已經找到敵人身法中的破綻的時候,總會有這樣驚人的火花,而那女子也自楊風花的眼睛裡看到了死亡的影子。
她方驚詫之間,背上突然一硬,已經抵在了一棵百年古槐之上,再也無路可退。
楊風花的槍已到,他的眼睛突然開始溼潤,因爲,他發現自己這一槍已經無法自控,這女子實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他的心裡有一聲輕輕的嘆息:“她雖然不是她,但至少,是這麼多年來的江湖生涯裡唯一一個有些象她的女子,但就算如此,一槍刺下,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經取了她的性命了。”
“七足”每一個人都沒有名字、沒有來歷。
楊風花的槍已刺出,他似乎已經感覺到了那女子喉間的血迸發時溫溫熱熱的感覺,但就在那一瞬間,那女子的身體突然向下一滑,柔軟得如同一條剛剛蛻過皮的美麗的小蛇一般,恰到好處地躲過了楊風花的奪命一槍,從那個無法開解的惡夢裡解脫出來,而且一脫身,就霍然出刀,自左腕衣袖裡發出一道胭脂色的刀光,橫斬楊風花握槍的雙手。
紅花如夢,而這女子的此時發出的就是破夢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