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chapter1 雨裡的旁觀

下雨了，陰溼涼，宮玉討厭的感覺。地板下悠悠攀爬的冷，順著膝蓋涼透了宮玉的腹部，胸口。摸摸臉，也涼涼的。“應該沒有人比我更涼了”。

不過很快，下晚自習了。宮玉今晚不打算看書，兩手空空走進雨裡。他一個人住，所以不用等沒人送傘。

雨不是很大，但還是很快溼了宮玉的肩膀頭髮，鞋裡也潮起來。宮玉扯了把校服，把領子豎起來，拉鍊拉到頭。頓了頓，鼻子埋進衣領，就不會聞到牡丹園裡最後的甜膩了。

宮玉走學校后街回家。學校前門是中街，就算晚上10點往後都是燈火明亮，而後街是將要拆遷的老城區。其他學生估計從中街繞道了，宮玉徑自趟進黑暗裡，反正10來分鐘就到住的地方了。

宮玉住的巷子裡經常會有職高的學生打架，吵吵嚷嚷的很煩。職高的學校在巷子的另一邊。今天下雨，應該沒有打架的。

宮玉鑰匙在手裡握緊，沒有什麼可以阻止的了中二的暴虐嗎？他媽的，更煩了。要不報警吧。宮玉摸摸鑰匙旁邊的手機。

宮玉站在門廊邊，前面十來米處，三個憤青又踢又踹，甩著膀子，地上躺著是一小團恍恍蠕動。“媽的，看的起你，我妹子哪裡配不上你，不識好歹的狗東西。哥幾個看你他奶奶的，能找個明星娘們，找不到打死你。”“不過最好別找，找一個，哥，咱連那女的一起打。媽的。…”

巷子盡頭橘色路燈盡職盡責的爲他們照亮，暖色的光和著飄落的雨一起溫柔的包裹著他們，霧濛濛的不真不切，不遠不近。

打的不疾不徐，你一腳我一腳，夾雜幾聲高高低低的咒罵。捱打的有點特別，只是縮成一團，分不清頭尾，也聽不到聲兒。

打死了？應該沒。不然早滾了。要報警嗎？宮玉半個身子隱在門廊的暗處，和他的心一樣。遠處的一絲光發現了他，停在他的鼻尖上。

三五分鐘過去了，他鞋裡好像溼了，更冷了，該進去了，進去報警吧。不過，那三個人也估計冷了，剁著腳彼此招呼著先走了，隨著幾聲口哨消失在巷子外。口哨聲不悠揚不嘹亮，很快只有雨聲了。

雨是什麼聲音，沙沙沙，還是淅瀝瀝，宮玉覺得都不是，他也形容不了。但他確實聽到了雨的聲音。

躺在那裡的人還是一團，沒有聲音，也許雨的聲音太大了嗎？ 他應該很涼。宮玉決定看看是不是那人比他還涼。

宮玉把鑰匙裝進兜裡，出了門廊的暗影，迎著雨霧裡濛濛的暖光，腳不是原先的冷涼了。看著光就不涼了，黑夜裡越走只會越冷。

宮玉的臉是冷調的白，也許是因爲校服是藍色吧。他媽以前總覺得宮玉適合藍色，藍色和宮玉的性格一樣涼靜靜的。

雨水想從宮玉的細長的眉裡溜進那琥珀一般透亮的眼瞳，可剛粘捲翹密長的睫毛，顫動的睫毛立刻遮住了水滴心心念唸的透亮。然後，被一個骨節分明白皙細長的食指抹掉了。

手指向下沾溼了主人右眼下的可愛的小淚痣，黑黑的。宮玉抓抓自己的溼發，也是黑黑的。宮玉踩著雨，披著光。

當雨水再劃過眉骨時，宮玉沉涼的眼瞳裡一團影兒在晃動。

陳和縮著，只要抱緊自己，別動，別鬆開，冷和疼還有溼就不會擴散，就不會更疼更冷更溼了。

宮玉蹲在陳和身前，伸出自己溼涼的手，想去摸一摸躺著顫抖的人，可他不知道自己手落在哪裡。就停了空中，雨水沿著手指滑動時。宮玉也不知道自己說什麼…突然覺得腦子自己有病。

陳和還是動了動，他艱難地擡頭。停在空中的手，冷白著的臉，黑黑的頭髮和淚痣，緊抿著的脣，是不看自己的男孩子。

陳和霎時眼淚和雨流，震驚而委屈。原來我陳和也怕一個人死去無人知曉。原來自己一直標榜的自愛還是不夠，還渴望被愛，原來自己很缺愛。哪怕只是一次無關痛癢的駐足。

雨滴從懸空的手指即將滴落，眼淚從左眼流出即將和雨水一起進入右眼，陳和閉上了眼，放開一直抱著膝蓋的左手，握住了那隻右手。

那隻手的涼意驚嚇走了左臂蔓延而來的疼。陳和不再委屈，宮玉手心的溫度遊走全身。

數十秒後，陳和的眼望進了另一個人的眼裡，抽走那個人手裡所有的潮溼涼意，抽走自己的手，爬起來，看著面前的少年，

“你”，哽了一下，陳和說，“你手很涼，我給你再暖嗎？”

陳和伸出了顫抖的溼的暖和的右手。宮玉把手放進了陳和手裡。

原來，躺在雨裡捱打沒有吭聲的這個人，他很疼，手一直顫抖，手裡是自己喜歡的溫暖。宮玉想，帶他回去，牽著他，手不冷了，腳和身上，臉都不會冷了。

熱和冷，還有疼都是可以擴散的。

“嗯，我帶你去我家吧。就我一個…”宮玉移開眼，請陌生人去家裡，衝動後，往往是不知所措的沉默…

陳和覺得這個男孩又乖又特別。不好意思對視，卻一直和自己交握著手。其實，陳和哪裡知道宮玉心裡腹議，眼神這麼兇，竟甘心默默捱打。

夜已深，路燈在宮玉打開院門的那一刻，和雨一起在黑暗裡各自散去，見證了故事的開始。

夜其實很溫柔，它蓋住所有人的目光，讓堅強了很久的人可以流淚，讓冷了很久的人可以貪戀陌生的溫暖。

想來夢裡沒有潮溼和冷涼了，疼痛和涼彼此吞噬，沖淡。

陳和進了浴室，穿著小一碼的拖鞋，拿著印有小熊的大碼t恤，和綠色的毛巾。

看著人進了浴室，宮玉踢掉溼鞋，去臥室換了睡衣，換牀單。牀上僅有的一牀被子，又找了條毯子，給手機充上電。就去客廳翻創可貼了。

陳和齜牙咧嘴的脫掉衣服，牆上鏡子裡，自己滿背青紫紅，後腰往上有幾處滲血了。胳膊和小腿快斷了。調好水溫，站在淋浴下，太疼了。窗子外面宮玉家的小院可以轉移注意力。

小四合院的樣式。浴室外是一個高臺，上面開了一塊花園，種著丁香還有什麼不知名的花，紅紅白白的。邊上種著一排柏樹，像小兵一樣守著衛生間的門，高臺下面是院子，對面是廚房吧，上面有煙囪。

沒一會，陳和的疼夾雜著酸，關了水，漱漱口，把自己的衣服褲子也衝了下掛好，開始穿衣服。去拿晾衣桿上的衣服時，小拖鞋不得勁，滑了下。吧唧，“操”，陳和感覺髖關節差點脫掉，手肘和地板親密接觸，拉過來一瞅，“靠，掉皮了。” “嘶，真他媽疼死老子了。這小拖鞋才39碼啊”，陳和低頭看了看，“怪不得手小。”

穿著剛蓋住屁股的t恤，陳和有點不想穿自己的溼內褲。可總不能空著吧，雖然都是男孩子。陳和搓搓擰擰，還是套上了。雖然做足了心裡準備，還是難受。走路都不自然，胳膊也疼得不行了。

到了客廳，宮玉在茶幾後面的單人沙發裡坐的端端正正，面前擺著綠色的卡通創可貼，穿著綠色的白條紋睡衣，看著陳和。陳和心想，“穿小熊的一定更可愛。”

“你很喜歡綠色啊。”

宮玉心裡說，很喜歡，我的東西基本都是綠色。

“我叫陳和。耳朵陳，暖和的和。”

宮玉嘴角微動，心裡說，我叫宮玉。

“謝謝你啊，不然我今晚就得露宿街頭了。你是一中的吧，只有你們這麼晚下自習。”

宮玉心裡說，不客氣，是一中的。

然而，陳和一氣沒停。宮玉不知道從哪一句答起，便無措的沉默了。

陳和站著，宮玉發現忘記了找短褲，但自己到膝蓋的t恤人家在膝蓋上面了。短褲沒法穿吧，不知道怎麼辦，就還沉默吧。等他問，再回，把前面的也回了，宮玉想著。

陳和見小孩張嘴看看自己，終究啥也沒說，低下頭擺弄創可貼了。

陳和突然就覺得自己不體貼不好了，而李旪總爲此各種抱怨，各種發脾氣冷戰。李旪是陳和交了一年的女朋友，昨天他單方面強分的手，今天就被喜歡李旪的乾哥教訓了。

可現下，人小孩一直靜靜乖乖的，陳和覺得應該慢一點，溫和一點，他看起來很膽小，沒有把陌生的自己丟在深夜的雨裡，他真的很好，這麼善良。

陳和坐進另一個沙發，轉向宮玉，輕輕的聲線都軟了些，“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

“宮玉。”

“是公主的公嗎？”

宮玉眼睛彎了彎，“宮廷的宮，玉石的玉。”

陳和覺得小孩的眼睛真好看，狹長嫵媚，比李旪好看多了。

陳和也拿起個創可貼，撕開，貼在胳膊肘上，呼口氣。“宮玉很好聽啊，謝謝你嘍，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你也洗個澡，我在這等你。”

宮玉看著陳和上揚的眼角和凸起的脣珠，點點頭。這個人把自己妥妥當小孩了。不過，聲音挺好聽沉沉糯糯的，顫音很好玩。

宮玉是個慢性子，想的多，說的少。

陳和感覺內褲快暖幹了。他有點累也有點興奮。宮玉一個人住，還性格好，好成了好朋友，就可以來這呆著，可以擺脫宿舍的遊戲狂魔了。

陳和頓時很舒服，隱隱有丁香花的味道，慢慢的陳和腦子放空，開始發呆。

宮玉洗了頭髮洗了澡，本打算把內褲也洗了，可看到晾衣架上的牛仔褲和黑衛衣，便把內褲扔進髒衣簍，洗臉刷牙後穿好睡衣，拍個水，出了浴室。

看到客廳裡低著頭盯著創可貼的陳和，宮玉開始躊躇起來。只有一個臥室只有一張牀。雖然足夠兩個人睡，但宮玉從來沒和別人睡過一張牀，更別說是剛認識的人。可又是自己帶人家來的…

宮玉溼著頭髮，關好客廳的門，拉上窗簾。

陳和站起來，看著小孩瘦削的肩膀，和白皙脖頸上的水慢慢流進了衣領，他突然有點渴了。

宮玉轉身。陳和又盯著自己了，他突然不爲難了。對面的人比自己直多了，神經大條。宮玉不喜歡被別人盯著，都皺過眉了，陳和無動於衷。

“我早上5點半起牀。家裡只有一個臥室。擠一下吧。”

陳和剛想說自己在沙發裡坐坐就好了，小孩已經進了臥室。

陳和終於發現，宮玉不喜歡和別人一來一去的交流客氣，他只是表達自己覺得的合適的決定，而且他不等待別人對他的決定的迴應，可他的不等待就是別人選擇的餘地。

看起來宮玉好像很自我，很僵，很涼，沒有人情的暖意。實際上，陳和覺得宮玉很溫柔。

宮玉沒有和自己虛假的客套，比如，我去沙發睡。

也沒有把爲難的疑問拋給自己，比如你要不要和我擠一擠？

宮玉更沒有等待自己虛假的客套。

宮玉的意思，他該睡了，可以和他一起，不用謝。帶著涼意的三句話，給足了陳和貼心。

陳和曾聽人說，當一個人和別人說話開始反常客套時，他只是爲了討喜。討喜是很讓人累的感覺，這個香香綠綠的涼小孩，真的很乖很特別，陳和不想讓他累於客套。

陳和跟了進去，見牀上放著毯子。小孩手那麼涼，毯子太薄了。

陳和拉開毯子躺下，“你怕涼蓋被子，我毯子就可以。”“好。”宮玉拉開被子，蜷縮好身子，面朝牆壁，閉上了眼睛。

陳和看著黑暗中的人影，小孩香香的，就像在花的旁邊。

陳和覺得人之所以在花的旁邊舒服，不單是因爲花美且香，更是因爲花不累于思考用自己的香和美換去人的什麼，人也沒有累于思考給花回饋什麼，要的只是彼此邊就好，彼此遇見陪伴欣賞。如若花屬於人，或許彼此得到，相伴一生。若花不屬於人，亦或許只是美麗的邂逅，懂得與欣賞。不管哪種，都是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