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靜謐的夜晚清涼無比。
不時有微微的風吹來,像在耳鬢私語般讓宮驁心醉。當然令他心醉的不僅僅是因爲恰到好處的微風。
在某個類似的夜晚,顧鑫帶宮驁來到這裡,露出難得的燦爛笑容,眼中充滿了憧憬,握著宮驁的手,有些激動的說,“等跨界成功後,我就買下這棟樓,然後挑一層送給你,你可以讓家人搬到這裡來,到時候拍戲我會讓你當男一號。”
每當快要累垮或者受盡侮辱快撐不住的時候,宮驁就會來到這裡,站在樓頂望著遠處燈紅酒綠的城市。那個美麗的諾言會讓宮驁再次打起精神。
“宮驁”
這是顧鑫的聲音,只是這聲音聽起來不再沉穩,有些急促。
宮驁轉身看到顧鑫,露出欣喜的微笑,同時眼角下方的淚痣發出誘人的光芒。“正在想你……他怎麼也來了?”
瞥見站在顧鑫身後的人,宮驁知道他,他叫柳然,偶爾的時候,他會獨自留在顧鑫的辦公室裡。
“還有,你們爲什麼都戴著手套?”宮驁收起笑容,望著他們手上那長長的塑膠手套。在這樣的夜晚,兩人急匆匆的趕來,又是這樣的裝扮,難免顯得有些怪異。
“宮驁,我遇到麻煩了,剛剛開車太快,路太黑沒看清楚撞了人。”顧鑫沒有回答宮驁的問題,鄭重又驚惶的神色,讓顧鑫冷峻的臉頰微微泛白,這神態和平時沉穩的顧鑫看起來大不相同。
“什麼,那有沒有報警,將人送到醫院?”宮驁緊張起來,雖然平時自己幫顧鑫處理過很多事情,但還沒遇到過這種緊急事件,明顯有些無措。
“要是他還活著,我也不會來找你。宮驁,我的事業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應該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少,幫幫我吧!”顧鑫握起宮驁的雙手,“出事地段到這裡都沒有攝像頭,根本無法判斷是誰在開車。”
宮驁聞言身體一震,顫聲道:“你讓我幫忙,是,想讓我幫你頂罪?”宮驁想要掙脫顧鑫的手,卻反而被握的更緊。
“不僅如此。宮驁,你知道我太多不光彩的事情了。”顧鑫皺眉低頭,頓了下似在回憶,復又擡眼對柳然示意,柳然忙上前將宮驁束縛起來。
“我保證以後會補償你的家人。”顧鑫誠摯的目光和這句殘忍的話讓宮驁有些眩暈。
“你想殺我?你要殺我?”宮驁紅了眼眶,顫抖的問。頓時覺得心中撕裂般痛楚,也開始不甘的掙扎,可瘦弱的身體早已被兩雙強勁有力的手臂牢牢的緊箍住了。
“小心,別留下證據。”顧鑫冷靜的語調。而柳然看起來卻沒那麼鎮定,手有些抖。
“不,顧鑫,爲你做了那麼多是因爲愛,我愛你怎麼會泄露你的事,放了我吧,我願意爲你頂罪,別殺我,別殺我!”掙扎中宮驁已被推到樓的邊沿。
一眼望下去,只有幾輛被視覺縮小的車和路邊稀疏的小樹,這俯瞰的角度,危險程度令人心悸。四周一片黑暗,這是個正在開發建造的郊區,除了幾棟剛剛建好或者正在建的黑洞洞的框架樓外,沒有任何人煙。
“要怪,就怪你的運氣太差了吧。”顧鑫將車鑰匙塞進宮驁的兜裡,然後輕輕一推,宮驁便跌落下去。
怎麼會是運氣差,宮驁自問。
其實宮驁並不難看,甚至可以說很好看。
他擁有清純俊氣的五官,以及一顆畫龍點睛的淚痣。不是濃郁妖豔的那種魅惑,而是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嫵媚,像朵初放的花苞。就連性向正常的人,也會被他的相貌所吸引,然後屈服在他溫和的柔情中。
但在殘酷的娛樂圈中,長得好的人實在太多了,導演不會因爲長相,就將一個新人放在重要的位置去冒險,觀衆若是不買賬,損失必將慘重。無論哪個導演都不會犯這種錯誤。
他雖然沒有專業學習過表演,沒什麼演技。演戲是因爲愛好和爲了生存。在演藝圈常常只能跑個龍套,沒什麼人脈和朋友,但每次能獲得很小的角色,甚至連臺詞也沒有,他也都會很努力的去演。
他知道雖然娛樂圈有時候機遇比努力更重要,但是隻要不斷的努力,終究還是有被導演看中的一天。
只是在宮驁還沒等到那樣一天的時候,他就遇到了顧鑫,一個當紅演員。
他不但沒有大牌的架子,還會熱心的指導宮驁如何去演。在拍戲的時候他還向導演要求,讓宮驁演一個戲份較重的配角。這當然比跑龍套強多了,報酬也提高了不少。
宮驁覺得自己遇到了好人,對他非常感激。很多時候,宮驁被顧鑫的自信、果斷、超人的魄力,以及時常幫助他人的善良所吸引。
那天,顧鑫忽然曖昧的笑著說,傻瓜,誰會對朋友這麼好?
因爲這句,宮驁像掉進了廣闊無邊的海洋一樣,開始越陷越深。顧鑫的甜言蜜語像魔咒一般將宮驁的心魂都掏了去。
也正因爲如此,宮驁纔會在顧鑫的懇求下,答應犧牲自己的色相給那些特殊嗜好的男導演,讓顧鑫順利拿到他想要的角色。事後顧鑫也會周到的安慰,“沒事,你們只是逢場作戲。”
但顧鑫的野心哪裡是做一個優秀演員或者影帝那麼簡單。他志向高遠,不想做一個被導演操縱的演員。他要演而優則導,要站到更高地方去俯視娛樂圈。
只是他這鴻鵠之志的重擔卻要讓宮驁幫他擔著。
有了第一次,也就有了第二次……
接著,宮驁密會的不止是導演,還會有一些投資商,讓他們給顧鑫當導演的機會。那時起,宮驁迷失了,不是迷失在金錢名利上,而是迷失在顧鑫那縹緲的愛情上。
現今,顧鑫已經拍了好幾部自己主導的作品,也漸漸在導演界站穩了腳跟。雖然這成績離不開顧鑫本身的努力,但是他的那些機會,哪一樣不是宮驁付出了受盡屈辱的沉重代價得來的。
宮驁不僅看錯了人,而且最終還落得被推下樓並栽贓這樣悽慘的結局。明天的新聞內容將會是“一個不知名演員因事業備受挫折,車禍逃逸,然後畏罪自殺。”
他會在大衆的咒罵下,漸漸被人遺忘,一個連名字也不被人熟知的人就這樣消失了。宮驁也只能帶著悔恨和骯髒的身體死去……多麼不值!
是啊,這複雜的娛樂圈又怎麼會有無緣無故的熱心和幫助。那人對自己的溫情,友善,甚至是偶爾透露出的愛意,美好的承諾,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愛情騙局。
地心引力在發揮著強大的力量,宮驁的身體不斷的下墜,而思維卻好似變慢了一般。宮驁短暫的一生開始回放,錯綜複雜的畫面充斥著宮驁的大腦,只是在這種時候,爲什麼還會回想起那個人僞善的笑容,和虛僞的臉……
不要再想他了。
不要再想他了!如果曾經那個人已經被宮驁深深的愛到骨髓裡,那麼這一刻,也應該清醒的將那可笑的愛連根拔起,然後將它燒燬,變成仇恨的火焰纔對。
一聲巨響,充斥著宮驁的耳膜,所有的思緒停止了。全身充滿了無可言喻的劇痛,所有的骨頭都已折斷,它們和肌肉血漿攪合在一起,割裂皮膚,湍急的血液滲出一圈紅色漣漪,不斷的向周圍蔓延。
無論曾經多麼努力,長相多麼出衆,16層樓的高度,也足以讓這一切盡數毀滅並且化爲烏有,而剛剛還鮮活生動的生命也在此畫上了句號。
緩緩閉上雙眼,一顆淚水從眼角滾落,隱沒在鮮紅的血液中。
不!
怎麼可以就這樣結束!
宮驁本來已經絕望的意念又開始點燃起來。
不能就這樣悽慘的死掉,不能讓自己未開始的一切就這樣倉促的結束,殺害別人的人怎麼可以逍遙法外,自由的活在世上,愛情的騙子怎麼可以不受到任何懲罰,罪惡的魔爪怎麼可以繼續在這世上肆意妄爲。
不能死!
強烈的求生慾望將宮驁包裹起來,肺部漸漸有了知覺,宮驁開始嘗試著呼吸,只是這空氣讓宮驁覺得更加眩暈,心臟也在不規則的跳動,渾身無力,胃裡不斷翻騰著。
是一氧化碳的氣味,宮驁的認知中熟悉這種氣味。
不能暈,得趕緊呼吸新鮮的空氣才行。本能的求生慾望使得宮驁睜開眼睛,看清楚了所在的環境後,用力將車門打開。
瞬間,夜晚清爽的空氣和車內的一氧化碳對流,宮驁意識逐漸清醒起來。
怎麼會在車裡?車並未熄火,宮驁打開前燈,明亮的兩道光芒瞬間鋪出幾十米之外,而一具血淋淋的屍體,正平靜的躺在五米之外的燈光下。
那是宮驁的屍體,十幾分鍾前,他剛從樓頂被顧鑫推下來。
宮驁的思緒有些混亂,只是來不及多想,他得趕快離開這輛充滿一氧化碳的車。
宮驁拔了車鑰匙,摸索出手機爬出車,然後望著手機鎖屏桌面上的照片一楞,夏煜,這是夏煜的手機。雖然無法破解鎖屏密碼,但還好可以撥打急救中心的電話並報警。
拿著手機的手臂,這手也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難道是夏煜,自己怎麼會在夏煜的身體內有意識。
如果沒猜錯的話,車內的一氧化碳一定是因爲車沒有熄火,而尾氣被接進了車內,這是一場自殺,還是他殺?夏煜很可能已經死了,而自己卻在他的身上覆活了。
活著的感覺真好,宮驁躺在地上緩緩閉上眼睛想道。
顧鑫
我還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