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瞳傾鈺頭七的第七天。
身死道消,仙修者也不例外,隕落之後,靈魂停留七天便也會隨之消散。
七天來,雖然瞳傾鈺看不見,但還是能感覺師友親朋的憑弔緬懷。
當(dāng)瞳傾鈺以爲(wèi)自己就要這樣徹底香消玉殞之時。
不出意外的意外來了……
殿外是一陣喧鬧之聲,讓瞳傾鈺八卦之心大起,奈何離開不了這副已死的軀殼。
“魔主!如果你是來弔唁的,我們御仙教無任歡迎,如果你是來鬧事的,那麼請明日再來!”
是瞳傾鈺師傅的聲音,師傅還是一如既往的疼愛瞳傾鈺,又不失大家風(fēng)範(fàn),不允許任何人在瞳傾鈺的頭七上鬧事。
其他師兄弟也紛紛言語驅(qū)逐起來。
魔教教主,原道教大弟子,撇開正邪不兩立和私人恩怨,魔主性情多變,行事詭異,並不是一個善茬。
瞳傾鈺有點(diǎn)感動,要是還能流眼淚的話,現(xiàn)在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哭了。
“交出瞳傾鈺!否則本座血洗御仙教!”
魔主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虛弱,沒有以往的桀驁不馴,卻依舊語出驚人。
瞳傾鈺赫然一愣。
要我?
可是我已經(jīng)死了呀!
不會是要我的屍體吧!
瞳傾鈺不由一陣惡寒,搞不好這個魔主是要煉屍或者有什麼惡癖。
“魔頭!”
“魔頭!聖女豈容你褻瀆!”
師兄弟們皆是神情激憤,要不是現(xiàn)在是聖女頭七,當(dāng)這個魔頭擅闖御仙教的時候,已然被圍攻。
“嗡……”十分喑啞而晦澀的出鞘之聲
是魔主的古桑劍,古桑劍乃是天外隕精墜落遇萬年血桑樹,秉承天蘊(yùn)而生,據(jù)說曾以魔龍開鋒,龍血潤養(yǎng)。
魔主亮劍,殿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本座並不想難爲(wèi)你們。”
魔主緩緩道:“但今日要不本座帶走她,要不本座滅了御仙教再帶走她!”
“放肆!”
“口出狂言!”
如此狂妄之言,御仙教衆(zhòng)人豈能置若罔聞,隨之是一陣天地轟鳴。
仙蘊(yùn)浩蕩,魔威滅世,羣仙誅魔。
……
瞳傾鈺不知道這一仗打了多久,直到有兩股莫名力量匯入瞳傾鈺的身體。
一股力量道法自然,屬於道家。
一股力量自由由我,屬於魔教。
這是魔主的力量!
還有大量的生命與靈魂之力涌入。
如此大的手筆,恐怕魔教也元?dú)獯髠?
……
道教順應(yīng)自然,修的是道法自然,不以長幼論尊卑,所以道教一直有一名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大弟子。
傳聞大弟子出生之日,天生道蘊(yùn),異象紛呈,萬物生輝,一直在道教秘境修行。
而從小便在道教秘境修行的他,在入世的那一刻卻哭了,他聽到了天地的哀鳴,萬物在慟哭,這個世界受傷了……
那一日,是御仙教的聖女冊封大典,一名少女猝不及防的闖入他的視界。
那天陽光正好,落在她的身上、臉上,秀髮上……
涉世未深的少年愣住了,他感受到了陽光在跳躍,他的世界在歡愉。
他說你任何被人稱道的美麗,都不及他第一次看見你。
……
九天之上,萬丈雷霆咆哮,蒼天在憤怒,有人在挑釁天威!
挑釁之人正以絕地之境,生靈之力抵擋。
怒雷滾滾卻是奈何不得。
直到一股如仙似玉的仙道之力破開了絕地之境,澆灌在萬丈雷霆之上,萬丈雷霆陡然沸騰,瞬間傾瀉而下,不辨敵我。
直取絕地之中的少女與陷入瘋魔的老頭。
如此天威,連御仙教宗主也難以抵擋。
一名少年爆射而至,將力竭昏迷的少女護(hù)在懷中。
少年祭出天生道蘊(yùn),明天下至理,察萬物之根本,絲毫不弱於玉仙之體,迎上萬丈玉質(zhì)怒雷。
“你還真是任性。”
少年言語間並沒有責(zé)備之意,反而帶著堅定的寵溺。
“我要是來晚一步,你可就香消玉殞了。”
“不過,只要是你想要做的事,就算到九幽之下,我也會接你回來。”
少年護(hù)著少女,離開那萬丈雷霆。
“原來是你。”
魔主的記憶碎片消散,瞳傾鈺久久未能回神。
那時候她以自損仙體根基爲(wèi)代價,撕開絕地的天幕,澆灌天怒,本已經(jīng)做著同歸於盡的打算。
沒想到是魔主犧牲天生道蘊(yùn)救了自己,當(dāng)時還以爲(wèi)是大師兄修復(fù)了禁陣才救了自己。
……
仙風(fēng)道骨的道家掌教面前,是正在魔教聲名鵲起魔頭。
魔頭臉色蒼白,已然傷重。
景帟立正身形,畢恭畢敬道:“不肖弟子見過師尊!”
作爲(wèi)道之大家,已經(jīng)鮮有事可以動盪他的情緒,但此時卻是面露不解道:“御仙教的聖女得到了七竅玲瓏心。”
景帟聞言,面露愧疚之色道:“是不肖弟子讓師尊憂心了。不過那只是半顆七竅琉璃心,不礙事。”
離經(jīng)叛道的弟子,道之大家的師尊,要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此時兩人會如此和睦。
景帟要離開道家,他沒有阻止,景帟成爲(wèi)魔教巨擘,他沒有責(zé)備,因爲(wèi)他相信景帟。
而御仙教的那個女娃,仙基有損,覺醒的玉仙之體缺少了玉仙之心,只有精靈族仙人留下的仙物具有彌補(bǔ)天生缺陷的神奇功效,仙人之物彌補(bǔ)仙體,當(dāng)是極佳的。
另一個方法就是找到替代之物,七竅玲瓏心。
“爲(wèi)師要知道理由。”
當(dāng)世擁有七竅琉璃心的,正是景帟。
景帟沉默片刻,嘴角露出孩童般的笑容道:“多謝師傅的信任。”
以師尊的能耐,當(dāng)真要知道前因後果,只需掐指一算便可。
師尊會過來,僅僅是因爲(wèi)擔(dān)心自己罷了。
老者久久未言,只是看著景帟,眼底萬般情緒變幻,化作一絲柔和,這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孩子。
或許是人老了,變得多愁善感了。
“如果累了,記得回家……”
“小心感冒。”
道家掌教不再糾結(jié),留下最後的交待,便消失了。
看著景帟的記憶,瞳傾鈺捂上自己的胸膛,儘管只是魂體,但是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那半顆七竅琉璃心被補(bǔ)全了,正在逐漸復(fù)甦。
景帟將他的力量,生命以及心臟都給了自己,他在行逆天之事,他要復(fù)活自己。
“爲(wèi)什麼?”
瞳傾鈺不明白,不懂。
在她的記憶裡,景帟還是道家大弟子的時候,接觸並不多,何況景帟投身魔教之後,有的也只是仙魔之爭,自己還跟景帟動過手!
何至於以命相護(hù)!
……
“師尊,不肖徒兒求借萬冥冰牀。”
萬冥冰牀乃是冥族至寶,是當(dāng)年道教討伐冥族獲得的,是道家無出其二的至寶之一,更是道家掌教抵擋歲月的利器。
道家掌教盤膝而坐,眼簾閉合,對於景帟的話,久久不曾作出反應(yīng)。
師尊早已有所覺。
良久才緩緩道:“道家最近新增了不少弟子,徒兒作爲(wèi)大弟子,打算何時見上一見?”
往事歷歷在目,景帟不由悲從中來,師尊一直待自己如親如故,信任甚至是縱容自己,恩重如山。
念及師恩,薄霧瀰漫雙眼,景帟哽咽道:“是不肖徒兒任性妄爲(wèi),辜負(fù)師恩。”
老者沒有再言語,直到景帟離去也不見任何反應(yīng)。
不答便是答了。
良久,老者才睜眼,看著景帟原本佇立的地方,陷入了許久的沉默,有一種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落寞和悲哀,大悲無聲。
“不歸,便不歸吧。”
……
魔教之主,兇名赫赫,手持古桑劍,裹挾漫天魔氣,浩蕩而來。
“魂族前輩,晚輩有一個不情之請,借貴族魂燈一用!”
“魂燈乃本族聖物,魔主請回吧!”
“那晚輩只好得罪了!”
魂燈是復(fù)活瞳傾鈺的關(guān)鍵,景帟必須得到!
魂族極爲(wèi)神秘,不但行蹤莫測,修煉的功法也詭異萬分。
這一戰(zhàn),景帟與魂族戰(zhàn)了五天五夜。
景帟滿身傷痕,卻是顧不得傷勢,連身上的血跡都來不及擦拭,輾轉(zhuǎn)千里,直奔御仙教。
“我答應(yīng)過你,就算你都九幽之下,我也要將你帶回來!”
有很多話,我說過,我不記得。
有很多話,我沒說,但我沒忘。
瞳傾鈺,我來接你了!
……
“瞳傾鈺……”
景帟的聲音十分虛弱,彷彿下一秒就會消散。
“誒。”
瞳傾鈺急切的應(yīng)了一聲,生怕再不抓住,就再也抓不住了。
“你性格直率,天真浪漫,但修行路遠(yuǎn),謀深似海,御仙教聖女的身份也不可能幫你將所有陰謀和危險抵擋在外,你要學(xué)會謹(jǐn)慎和深思。”
指責(zé)不是的話語,卻是苦口婆心的語氣。
“我知道你是嚮往天空和自由的鳥,想要知道天有多高……但,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時來天地皆同力,何不在時機(jī)到來之前,蓄滿羽翼,一飛沖天……”
景帟說了很多,斷斷續(xù)續(xù),彷彿下一秒就會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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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不喜歡說教。”但現(xiàn)在不說的話,以後就沒有機(jī)會了。
“所以最後我有一個請求,幫我把萬冥冰牀還給我?guī)煾福嫖腋f一聲抱歉,我這一生自問無愧於心,唯獨(dú)有愧於恩師。如果可以的話,多去看看他老人家,相信你會喜歡這個老頭子的……”
“再見。”
“不!不要!”
瞳傾鈺拒絕,帶著哭腔道:“有什麼話,你自己去說,我纔不要替別人傳話,要說你自己去說!”
然而沒有人應(yīng)答,那涌入瞳傾鈺腦海的記憶,也一一崩碎,泯滅。
“聽到?jīng)]有?回答我!”
空蕩蕩的世界裡,一片寂靜,連回音都沒有,只剩下瞳傾鈺的抽泣之聲。
“爲(wèi)什麼要救我?我根本就沒有跟你有過什麼九幽之約!”
“爲(wèi)什麼剛來到我的世界,就要離開!”
“爲(wèi)什麼要死?!”
……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七竅琉璃心補(bǔ)全了玉仙之體,讓瞳傾鈺仙體一躍大成。
仙、魔、道三股力量在瞳傾鈺體內(nèi)匯聚融合,散發(fā)著陣陣仙道之威,三元?dú)w一,死而復(fù)生。
以仙體承載仙道之力。
瞳傾鈺成了仙,成爲(wèi)了天下第一人!
仙人現(xiàn)世!!
震驚、惶恐、質(zhì)疑,無數(shù)道目光紛紛投向瞳傾鈺,若漫天繁星,閃爍不定。
瞳傾鈺沒有在意這些繁星,而是對上其中那唯一一道如皓月般的目光,來自御仙教深處,有一種莫名的熟悉。
那目光也不閃避,傳來一聲無奈的嘆息之聲,便消失不見。
這目光,這聲音,瞳傾鈺記得。
曾經(jīng)有一位老婦人,牽著自己右手的無名指,語重心長的說過:如此玉質(zhì)纖長的手指,要是被世俗之物所限,未免過於可惜……
這般話,瞳傾鈺當(dāng)時並不理解,但現(xiàn)在念頭通達(dá)的她,終於明白箇中深意。
瞳傾鈺玉指微張,露出一枚古戒。
當(dāng)她醒來,景帟已經(jīng)不見了,只剩下這一枚古戒。
他死了。
瞳傾鈺將古戒輕輕帶上,微微轉(zhuǎn)動調(diào)整,很合適,是他特意爲(wèi)自己準(zhǔn)備的。
“謝謝你,我很喜歡。”
瞳傾鈺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有一種微小而確定的幸福在瀰漫。
但她還是想問問。
問問景帟,自己何時與你有過九幽之約。
瞳傾鈺嬌詫一聲,仙力洶涌,惶惶仙威瀰漫諸天。
既然你形神具散,我無法復(fù)活你來問。
那麼我就逆轉(zhuǎn)時空,回到過去問你!
“景帟!我來了!”
……
曾經(jīng)聽湖亭。
有一落魄書生,對一名男子問道:“如果你今在遇上同樣的女子,還會如此喜歡嗎?”
男子先是沉默,隨即搖搖頭道:“自然不會了。”
落魄書生有些疑惑不解。
男子緩緩道:“人生初見,山野見少女婀娜,登高見山河壯闊,仰頭見仙人騰雲(yún),御風(fēng)見日月高懸,與以後見多了類似的畫面,是決然不同的風(fēng)景。不一定是初見之人事有多美,但是那份感覺縈繞心扉,千百年再難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