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元羅聞聲連忙隨手放下木偶出來開門,只見淨婉子與無染子先後側身進來,無染子手中抱著一捆牀榻上所用之物,呂元羅暗道:我這師姐師侄搞什麼鬼,大晚上抱著被子跑到我這裡來,難不成自己送上門給我侍寢來啦。這戲謔的念頭自己也覺荒唐無恥,乾咳一聲問道:“師姐,你們怎麼來了?”
淨婉子四下打量了一下,道:“我來瞧瞧你的傷好點沒有,順便給你送牀羽被,這山上的氣候可不同於別處,子時過後會頗爲寒涼?!?
呂元羅聽得心頭大暖,行禮道:“多謝師姐掛懷,一點皮外傷而已,吃了師姐給我的靈丹妙藥後好得多了?!?
淨婉子循著燈光亮處款款走去,口道:“幾位師兄都是男子,難免有些粗心大意,但我卻知道爲甲子等那幫混球小子下手著實狠毒。好在師父親自回觀問責,他們想必日後也不敢再如此猖狂?!?
呂元羅眼見淨婉子徑直朝著臥室而去,想到牀榻上有她的肖像木偶,心想要是被她看見難免有些難爲情,想要悄悄收回一摸身上天機盒竟然也落在了裡面,口中含含混混的應著,心裡不禁有些慌亂。
走到門口淨婉子止步道:“無染子,你進去替小師叔將牀鋪好,我就不進去了?!?
淨婉子應道:“是,師父。小師叔,這可是我師父親手做的羽被,用的是白靈的羽絨爲芯,又輕巧又暖和。”
呂元羅口中嗯嗯應著,內心頗爲尷尬。
淨婉子白了一眼無染子,嬌嗔道:“就你話多!你小師叔一來便叫無忌子一黨吃了虧,知客殿乃是他大徒弟執事,那幫傢伙能盡心收拾房間纔怪,你若不信自己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無染子一面道知客殿的人過分一面往裡走,呂元羅連忙伸手阻攔,只道自己鋪就是了,此等小事不好勞煩。
唐朝民風開化,西南蠻夷之地較之尤甚,再者晚輩給長輩鋪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無染子執意要進去代勞。呂元羅無奈,心想無染子看到總好過淨婉子親自看到,況且無染子也未必注意,注意到了也未必會說。心存僥倖,尷尬略減。
淨婉子又道:“我此番前來還有件事要與你說,散席後我曾去找掌教師兄說了一下你的傷情,他說那便讓你養兩天再去蒙舍助威,他與二師兄、三師兄率衆先行,我也留下,到時候我倆一起乘白靈前去?!?
呂元羅見她如此體貼自己,心中一陣感動,此來雲峰山雖然第一天便吃了皮肉之苦,初步瞭解了觀中暗流涌動的現狀,好在還有淨塵子、淨婉子兩位師兄師姐真心對自己好,又結識了爲仁子和王靖南兩個朋友,復又暗自慶幸。
正要說幾句感激的話,忽聽無染子在房內咦了一聲,大聲道:“師父,你快來看,這個雕像跟你好像??!”
呂元羅聽得頓時耳根子發熱,尷尬至極,暗罵無染子不懂事,一張嘴看著小,其實比血盆大口還大。
淨婉子奇道:“什麼雕像?”
話音未落無染子竟然拿著雕像出來,湊到淨婉子面前,邀功似的道:“師父你看,簡直鬼斧神工一模一樣!”
淨婉子接過一看也感震驚,疑惑的看向呂元羅,呂元羅心虛之下哪裡敢看她,下意識地紅著臉低下了頭。淨婉子見狀似乎明白了什麼,也不禁紅暈染上玉肌,雖覺有些唐突,但心裡卻反而隱隱有些歡喜,低聲問道:“小師弟,這雕像哪來的?”
呂元羅不敢據實直言,若不是自己修爲不足無法變化活人,此刻在他房中的就不是淨婉子的雕像,而是另外一個淨婉子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那真是百口莫辯,難免落得個輕薄無禮的罪名,直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心念電轉,靈機一動道:“今日師父不是賜了我一隻玄氣天機盒麼,這法寶很有靈性,大概是感應到了師姐的到來,故此自行變化了一個師姐模樣的木偶想討師姐歡心。師姐要是不高興,我馬上叫它變走?!?
世間獲取肖像之法無非三種,第一種便是照鏡子,雖最爲真實,卻終究是浮光掠影,無法留存;第二種是請丹青妙手對人臨摹,但畢竟是平面描繪,雖能傳神,但有失真實,且能夠做到畫像神形兼備者少之又少;第三種便是雕刻塑造,此法多爲神聖之人造像以供世人瞻仰膜拜,凡人通常不敢僭越,並不常用,且得形容易得神難,尤其以雙目最難賦予靈動。三種方式各有利弊,均無從達到足以亂真的境界。
世人無論美醜,青春年少之時,其實都有一種孤芳自賞的隱癖,倘若有人爲其畫一幅逼真的肖像畫,或是雕塑一尊自己的偶像,內心都無疑會驚喜萬分視若珍寶。譬如宮廷之內便聘有技法高超的畫師,專門爲皇家繪製人像。
玄氣天機盒變化出的雕像十分逼真,便如就是靜止狀態下的淨婉子一般,淨婉子不知道玄氣天機盒的底細,也分不清呂元羅所言是真還是假,少女心性使然非但不羞惱,反而芳心暗喜愛不釋手,哪裡捨得讓它就此消失,忙道:“我當然高興啊,只可惜它終究是玄氣幻化,不得長久。”語氣間頗有些哀怨。
呂元羅見氣氛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糟糕,暗喜道:“師姐想看的時候我便給你變出來就是了??上н@小盒子認主,不然我可以將它送給你。”
淨婉子笑盈盈的道:“這麼好的寶貝,你真捨得送給我?”
呂元羅點頭答道:“當然捨得,我看這小盒子也沒什麼大的用處?!?
淨婉子見他如此大方,臉上笑意更盛,道:“天機盒乃師父賜給你的,我可不敢要。你有這份心,師姐就已經很高興了。此乃仙家法寶,又以天機爲名,多半不止你以爲的這點兒威能,切不可小覷輕之,好生珍藏日後慢慢摸索?!?
呂元羅頗覺有理,點頭道:“多謝師姐指點?!笨觳交胤咳〕鲂馓鞕C盒,裝模作樣的對著盒子道:“你老兄變的這雕像雖然逼真,但終究不及師姐真人好看,師姐既在此間,誰還瞧你這東西,還不快收回去?!毖粤T心念一閃,淨婉子手中的雕像化作銀光納入盒中。連忙蓋上揣入懷中,神情急切,似乎害怕它又再搗鬼。
淨婉子被他逗的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搖頭道:“油嘴滑舌。”一旁的無染子也被逗的格格嬌笑,吵著要他變一個自己的雕像。
呂元羅暗道:我這一變出來,你又要高興半天,這老討得別的女子歡心可有些對不起棲鳳。推諉道:“這玄氣天機盒一天之內只可變化兩次,白天一次晚上一次,這白天已然變了根法杖打了爲甲子一頓屁股,晚上又變了個師姐的雕像出來,今日再也不能變化了?!?
無染子見他說的煞有介事,也不懷疑,只得滿心遺憾的作罷。
淨婉子看了看天色,便帶著無染子告辭而去。
呂元羅看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小路盡頭處,這才舒了一口氣,怨自己莫名其妙自找了一場尷尬?;厝敕恐醒雠P在牀,腦海中居然又浮現出淨婉子的如花笑靨來,覺得蘇棲鳳與自己青梅竹馬,自己剛離開漁家村就去想別的女子頗不應該。爲此起身打坐,眼觀鼻鼻觀心,引導氣海靈氣遊走周天。
估摸著快接近亥時,呂元羅斂氣起身,虛掩了院門,往觀中無塵別院而來。
爲仁子和王靖南傷痛難耐,加之對呂元羅獲神仙祖師垂青高居淨字輩之事內心激動,早已在暗處貓著等候多時,見呂元羅如約而至,歡喜的迎上來廝見。
呂元羅取出藥丸分給二人,二人連忙如飢似渴的吃了下去。如今他的輩分已高出二人兩輩,乃是二人的師叔祖,但二人乃是他來到清虛觀後最先結識的朋友,三人年紀又都相差不大,不想因爲礙於輩分而彼此有所疏遠,便道在別人面前須注意禮數,私下還是以平輩相稱。
爲仁子和王靖南見他不忘三人的交情,心裡三分感動、三分自豪、三分興奮,還有一分莫名的酸意,感嘆呂元羅真是磕頭碰著天得了大造化。
相比之下呂元羅自己反倒有些悲觀,清虛觀的各種不正之風形成並非一兩天,不會因爲清寧子的一次下凡整頓就徹底杜絕,自己初入山門靈氣修爲淺薄,於武功法術更是一竅不通,連自己都還是個小屁孩,便也談不上門人弟子,雖說位列觀中最高輩分,但可謂要修爲沒修爲,要人沒人,暫時實難與無忌子等人分庭抗禮,日後只怕還真不能拿自己的輩分太當回事。
想到淨華子安排自己一個孩子獨自住在觀外,頗爲蹊蹺,或考驗或報復,不禁更是心頭一暗,忽然想到可以約爲仁子和王靖南與自己做伴,又是一喜,便道:“掌教讓我單獨住在後山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真是無聊,拿出師父賜我的法寶來玩吧,一個人也沒什麼意思?!?
少年人對於新奇之物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好奇,少男尤其如此,爲仁子和王靖南登時心癢難搔,但爲仁子興奮片刻後便即神情怏怏,道是半夜還得去給淨字輩及無字輩衆人倒夜香,今晚是無緣見識神奇法寶了。王靖南乃官宦子弟,況且也是初來乍到連道號都還沒有,自然不會安排到什麼司職,正好與呂元羅爲伴,落了個滿心歡喜。
呂元羅不知夜香爲何物,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糞便,又問是誰安排爲仁子幹這又髒又累的苦差事,爲仁子搖頭未答,呂元羅也沒有多問,暗道:“他奶奶的,既美其名曰夜香乾嘛要人大半夜去倒,自己留在房裡聞香氣多好!再說了幹嘛不自己去茅廁,一個個真當自己是大爺了,這種活應該叫爲甲子那幫混賬王八蛋去幹才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