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寧子說話聲調並不算高,且又在室外空曠之處,但話語卻清清楚楚的傳入臺下數百名弟子耳中 ,不怒自威,聞之警醒。衆人聞言齊誦“無量天尊”,躬身齊道:“謹遵祖師法旨!”
“淨華子身爲掌教,卻兩耳不聞教務,一心只癡修行,於教派無功,於世間無德,且門下弟子爲非作歹尚矇在鼓裡,可謂糊里糊塗庸庸碌碌,罰跪香三日!”
淨華子面露慚愧之色,躬身行禮道:“弟子恭領責罰。”
“淨厄子作爲觀中長老,日日身居觀中,卻對一些惡人惡事姑息縱容,任憑風氣敗壞,亦有不可推卸之過失,罰跪香兩日!”
淨厄子默然認罰。
“淨塵子、淨婉子雖對看不過眼之惡行施以懲戒,但未曾追本溯源,治標不治本,亦有過失。但念在各憑所學濟世度人有功,功過相抵,懲罰可免。”
淨塵道人和淨婉子齊聲應是,皆自暗呼慚愧。
“無忌子身爲戒律殿主事,褻瀆戒律,徇私枉法,嚴人寬己,縱容惡徒,當衆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清寧子話音剛落人羣中忽然有人叫道:“師祖英明!”隨即有不少叫好聲附和之聲,可見衆人對以上幾人的評判與清寧子是相吻合的。此時一人卻悄然擠出人羣,鬼鬼祟祟的向山門方向走去,正是一向囂張跋扈的爲甲子。
清寧子在開始點名羅列罪狀之前,便已說明第七代、第八代弟子中只各懲戒一人,第七代弟子之將受懲戒之人已揭曉,那接下來自然就輪到了第八代弟子。爲甲子雖冥頑不靈,但頗有自知之明,心知自己極有可能就是那個倒黴的第八代弟子,師父無忌子已然自身難保,自己定然也是在劫難逃,心虛之下打算悄然逃避。
呂元羅站在高處看的一清二楚,從清寧子點名懲戒之人開始,他便知爲甲子必然榜上有名,因爲據爲仁子所言第八代弟子中,就數他最頑惡張揚,加之不久之前欺負過自己,因此一隻在注視著他,見他想開溜,不禁脫口道:“師父,有人畏罪潛逃了!”
清寧子點了點頭,並不起身張望,臉色已由平靜變得嚴肅起來。
呂元羅這麼一喊,數百人紛紛轉頭觀望,議論紛紛,爲甲子見行跡暴露,索性拔腿就跑。哪隻雙腿忽然不聽使喚,明明是想往前邁步,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退步,自覺是賣力的往前跑,實則是快速的往後退,想要止步也是無能爲力。心中驚恐,口中大呼小叫,倒退著往後跑。衆人見狀頗覺滑稽,登時發出一陣鬨笑。
無忌子見徒弟不打自招,在大庭廣衆之下丟人現眼,也是面紅耳赤深埋其頭。
爲甲子這怪異的行爲自然是受了清寧子法力控御,清寧子乃天仙修爲,想要影響一個人的言行只在一念之間,有意讓爲甲子在同門衆目睽睽之下多出出醜,便讓他倒退著繞著人羣跑了一圈。爲甲子彷彿後腦勺長了眼睛一般,一路跑下來竟無磕絆阻滯。
待爲甲子跑到人羣前方中央處,清寧子突然收回了意念,爲甲子收勢不及,左腳絆右腳啊喲一聲摔了個四仰八叉。衆人再次鬨堂大笑。
爲仁子和王靖南見爲甲子出醜大爲快意,踮起腳向呂元羅豎大拇指。呂元羅如今不但雙眼完全復明,而且視力遠超常人,見到兩人的舉動也歡喜的揮手迴應。
無忌子上前兩步彎腰行禮道:“弟子多謝師祖賜罰,日後定當嚴加約束門下弟子,秉公執法。”
清寧子將手中法杖遞給淨華子,道:“淨華子,你的弟子便由你親自杖責!”
淨華子領命,手執法杖走下臺階。清寧子大袖一揮,香爐憑空出現一方三尺來高、一尺來寬的木臺,長度恰巧夠人趴俯其上。兩名弟子爲無忌子除下道袍,再去內衣,無忌子當即光著上身俯在木臺上。
淨華子醉心修真,少問俗務,大小事務基本由無忌子代爲打理,到了今天這種地步淨華子頗爲氣憤,自覺無忌子辜負了自己對他的一番信任,執行杖責之時並不留情,十杖下去無忌子背上已是皮開肉綻鮮血飛濺,額頭上盡是黃豆大的汗珠,一杖下去便是一聲悶哼。
爲甲子瑟縮在一旁親眼目睹著師父被杖刑,鮮血淋漓,痛苦不堪,想到自己的下場嚇得哭了出來。
二十杖過後無忌子已是萎靡不堪,得到清寧子許可後被門下弟子扶下去了。
清寧子再道:“無忌子門下弟子爲甲子積習難改,在觀中我行我素驕橫跋扈,乖言戾行,常以欺壓弱小同門爲樂,此等品性理當掃地出門,但念在年少無知的份兒上,便予以一次改過自新之機,杖而不革,以觀後效!”
爲甲子心中害怕之極,哭喊著道:“祖師爺,弟子冤枉啊,弟子沒有做過那些壞事!您若不相信,可以找人與我對質!”
清寧子見爲甲子兀自狡辯,面無表情的道:“好個頑固的爲甲子,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向臺下衆人道:“衆弟子中有被爲甲子欺辱過的,儘可大膽站出來指證,老道在此無需顧忌!”
臺下衆人聞言又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過了片刻仍不見有人站出來。爲仁子和王靖南因與呂元羅之故本欲挺身而出,但想到爲甲子如此頑惡卻只遭杖責並未被革除,方纔祖師爺說這位小師叔祖無需出家修行,只怕不會經常待在觀中,如此一來難免又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局面,不禁有些猶豫不決。
清寧子見此情形對衆人有些怒其不爭,沉聲道:“觀中之所以風氣日下,便是因爲逆來順受敢怒不敢言的人太多了,這其實就是在變相縱容罪惡。要知道有時候忍一時未必風平浪靜,也有可能是變本加厲!”
臺下衆人聞言鴉雀無聲,部分年紀較小的爲字輩弟子紛紛低下了頭,想必都是被爲甲子欺辱過的人。
起初呂元羅原本也是希望爲仁子和王靖南站出來與爲甲子對質,見兩人踟躕不前也不禁與清寧子一般心思,但轉念一想無忌子只是被杖責而沒有被削去戒律殿主事之職或其他懲罰,想必是確實有些能力,師父清寧子又不可能長時間在觀中逗留,未免兩人日後被穿小鞋,還是不宜公然與爲甲子作對。
眼見兩人聽完祖師爺的話彷彿下定了決心,連忙搶先上步道:“師父,也不用別人對質了,弟子身上的傷痕便是最直接的證明!”他一直未及服下淨婉子所給的藥丸,因此臉上的傷痕依然清晰可見。
清寧子點點頭,向爲甲子道:“目無尊長,以下犯上,爲甲子,你還有何話說!”
爲甲子眼睜睜的看著不久前還被自己一頓胖揍的無名小卒,居然成爲了祖師的關門弟子,不由得心頭一陣冰涼,但終是心存僥倖,強辯道:“祖師爺,那不是我們乾的!真的不是我乾的!求求您網開一面,饒了我吧!”
他方纔做賊心虛意欲潛逃,加之現在又強行狡辯,清寧子對其品行甚感厭惡,再無耐心,不再理會,轉頭向淨華子道:“此子乃無忌子之徒,其師既不在,便由你這個師祖代爲行刑吧!”
淨華子再次鐵青著臉躬身受命,爲甲子心中大駭,哭喊著再次拔腿就跑,淨華子伸手一指,爲甲子身體登時僵住撲地倒了,淨華子上前照著屁股就是幾杖,直痛得爲甲子哭爹喊娘殺豬也似的大叫。
爲昌子和爲律子一向以爲甲子馬首是瞻,眼見他被杖責身受痛苦,不禁將呂元羅恨得牙癢癢。想到經此整頓,師父無忌子斷然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包庇門人弟子,己方便無法繼續在觀中逍遙自在稱王稱霸,登時將種種不利都歸咎於呂元羅,暗暗發誓一定要設法好好拾掇他一番。
爲甲子還是個半大孩子,二十杖下去必然難以耐受,但清寧子不發話淨華子也不敢減少。十五杖過後爲甲子已然痛暈過去。
清寧子擺手道:“罷了,剩下的五杖暫且記下。”起身一揮拂塵,緩緩踱步,接著道:“清虛觀之所以被外界奉爲西南玄門第一大派,除了修行有方道法精深以外,最重要的便是同門相親戒律嚴明,心繫蒼生濟世度人,因此日後亦不能只顧獨善其身,甚至離心離德。一個人修爲再深,如不入世行善積德,亦不會有大的成就,而倘若同門離心離德相互傾軋,那麼則道統崩摧邪魔入侵。衆弟子下去後自行反思自省,引以爲戒,倘再有窩裡橫怙惡不悛者一律嚴懲不貸!”
衆人再次躬身稽首,齊聲應是。清寧子再無諭示,轉身緩步進了大殿。清華子揮手遣散了衆人,將法杖還歸呂元羅手中,帶領淨字輩幾人一同進殿。
呂元羅手託玄氣天機盒心念閃動,手中法杖消失,化作一縷玄氣斂入盒中。將天機盒貼身放好,快步跟上了走在前面的淨婉子。
五名淨字輩弟子進入大殿依次並排而立,等候師父訓誡。清寧子給殿中神像上完香後,在當中的蒲團上盤膝坐下,開口道:“爲師此番前來大事已了,臨行之前還有幾句話向你們交待。大道之修行,個人修爲之提升固然必不可少,但在世間若無功德積累,亦難得大成。閉門造車,只求長生,即便靈氣修爲再高,那也是無用之人。修真悟道便如在世爲官,有才學者方得入仕,但如果不造福一方,那即便是滿腹經綸,也難得朝廷賞識重用。只有愛民如子政績斐然者,方能當仁不讓的平步青雲。”
衆人聽完盡皆點頭稱是。清寧子再道:“眼下西南時局未定,生民遭受戰火荼毒,正是你等建功積德之時。記住行善即是積德,扶危濟困是行善,懲奸除惡亦是行善,切不可迂腐不知變通。”
五人一起稽首道:“多謝師尊教誨!”
清寧子擺手道:“淨元子但有所求,你們做師兄師姐的要傾力相助,各自所學亦要悉心教授,不可藏私。好了,爲師這便要去了。”
淨華子至淨婉子四人齊聲應是,最後五人行禮齊道:“恭送師尊!”
清寧子微笑點頭,瞬間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