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昨夜的情境不是做夢，那自己豈不是真的吃了蝙蝠拉的稀，但爲何醒來卻又好端端的在家裡？這聖君雖然形貌與昨夜所見幾無二致，但性情似乎又沒那麼蠻橫兇煞，甚至還有些平易近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一時也想不明白，只得作罷，轉而聆聽兩人的談話。

只聽鍾馗道：“你所說的情況我已從陰司拘魂差役口中有所耳聞，正有前去那蠻夷之地一探究竟的打算。捉鬼驅邪乃我分內之事，便隨你一同前往處置便了。”想是淨塵道人已經描述完畢，他已應允了所求。

淨塵道人面露喜色，起身稽首道：“如此多謝聖君了，有聖君出馬蒙舍鬼患必能早日平息，恢復從前的清明安寧。”

鍾馗擺了擺手，道：“作祟鬼魂自有本座出手捉拿，對付那番邦妖人乃陽間之事，本座不便參與，你等自行設法應對。”

淨塵道人道：“這個自然，貧道稍後便趕回雲峰山調集門人，與那吐蕃妖僧決一雌雄。”

鍾馗微微點了點頭，起身道：“若無別事，本座這便要走了。何時你等到了地頭，只需再次焚香念本座名號，本座便會現身助你。”

淨塵道人再次稽首，口道：“恭送聖君。”

呂元羅見鍾馗正如淨塵道人所言，並不因自己毆打了其扈從而心生睚眥，屬實是大人有大量，不由得對其轉生好感，眼見他便要離開，忙道：“聖君聖君，真人沒有事了我還有事呢，您先等等再走成嗎？”

鍾馗哦了一聲，微笑著打量著呂元羅，道：“你有何事求本座呀？”說著悠然坐回了原位。

呂元羅見他沒有拒絕，心中好感再增，道：“我沒有事求您，只是有個天大的疑問想請您指教。”

鍾馗會心一笑，道：“好吧，你心中所想我已知曉。昨晚確實本座託夢與你，旨在教訓一下你，好叫你知道做人不能自高自大，仗勢欺人。你放心吧，你並沒有真的吃了蝠糞。對於本座而言昨夜之事可以說是真實發生的，而於你不過就是一個夢而已。”

呂元羅一聽登時心中釋然，但又忍不住好奇道：“您想教訓我先打我一頓，再跟我講講道理多好，昨晚做的那個夢可真噁心。”

鍾馗道：“打罵於你雖也能起到教訓的作用，但其效果只怕遠不及吃屎那般令人印象深刻。再說蝙蝠糞便在民間藥典中稱爲夜明砂，具有治療眼疾的功效，尋常蝙蝠尚且有此效用，這成精的蝙蝠你說是不是越發神效。你雙眼沾染了我那扈從的糞便之後，是不是越來越清明瞭。”

呂元羅聽得恍然大悟，原來那蝠妖的糞便真的具有神奇的藥效，那麼自己被蝠糞淋頭非但不是壞事，而且還是件機緣巧合的大好事了。如此不但不應該報復，而應感謝纔是。不由得對鍾馗心生感激，復對巨蝠心懷愧疚，尷尬的撓了撓頭道：“看來是我錯怪那位蝠兄了，多謝聖君的教誨還治好了我眼睛上的毛病。”

淨塵道人聽得呂元羅的奇遇，也不禁代爲歡欣，暗道：這小子還真是貴人不斷，福澤綿長。

鍾馗戲謔的道：“你打算怎麼謝我，給本座重金酬謝麼，任由本座開出價碼來？”

呂元羅聞言不禁臉上一紅耳根發熱，類似的話正是夢中自己對他說過的，不無尷尬的笑道：“聖君您是神仙，點石成金的本事也是有的，怎會看得上我們家那點小錢，再說我怕您生起起來逼我吃髒東西。”

鍾馗哈哈笑道：“你小子學乖了啊，我且問你，你如何看待‘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

呂元羅思索了片刻後答道：“以前我也這樣覺得，但經過聖君的一番教導後就不這麼認爲了。像您這般人物根本不需要錢，所以錢對於您就像是到處可見的石頭一樣平常，那麼錢不但不能收買您反而犯了您的忌諱。照此看來，錢究竟能不能使鬼推磨，得看這個鬼愛不愛錢需不需要錢，有些時候有錢也不一定就好使。”

淨塵道人心裡也暗自贊同，一個十歲孩童能有此見解實屬難得，但唯恐他以鍾馗舉例產生冒犯，便道：“大膽，怎能拿聖君與那些貪財勢利的凡夫俗子相提並論！”

鍾馗擺手道：“無妨，真是孺子可教也。人生在世但凡欲取別人有而自己無之物，亦或需要別人代爲出力之事，大抵都需要錢或易或酬，倘不告而取，便爲偷，用強逼迫，亦非正道，惟有用錢最爲公平無咎，足可見錢財之重要。但其重要歸重要，卻也不是萬能的，也有買不到的東西。譬如一個人再富有，一旦大限到了用再多的錢也是買不回命的。諸如此類，絕非僅有。”說完頓了頓，看向淨塵道人和呂元羅。

淨塵道人道：“正是這般。”呂元羅也跟著連連點頭。

鍾馗收回目光，轉向遠處，接著道：“是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切莫巧取豪奪不擇手段，更不能爲富不仁恃財爲惡，須知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天道只重善惡，不論貧富。”

呂元羅聽後頓覺醍醐灌頂，歡喜的道：“聽聖君一席話，當真抵得過讀許多書。聖君教誨，元羅一定謹記在心。”

淨塵道人也稽首道：“淨塵子受教了。”

鍾馗滿意的點了點頭，向呂元羅道：“你小子先天不凡，聰慧過人，又有淨塵子道長這樣的名師指點，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此番相識也是緣分，本座便錦上添花送你個見面禮。”

呂元羅聞言欣喜若狂，強壓心中好奇，作揖行禮道：“多謝聖君，不知聖君要賜我什麼寶貝？”

鍾馗正色道：“你要記住，古人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自身學識技藝的增加遠比獲得外物要重要。”

呂元羅恭順的道：“元羅記住了。”

鍾馗道：“你的雙目雖已能見光明，但視物尚且模糊，本座今日便助你徹底恢復。”

他先前曾說蝙蝠的糞便於眼疾恰巧對癥，而且巨蝠已然成精，其糞便更具神效，呂元羅一聽只道他果真要像夢裡那樣讓自己吃下蝠糞，不禁哭喪著臉道：“聖君，我不想吃蝠兄拉出來的東西。”

“拉出來的你淋也淋過了，夢裡也吃過了，真正吃它一次又有何妨。放心吧，這次不是拉出來的，而是吐出來的！”鍾馗說著已起身向巨蝠走去，口中哈哈大笑。

呂元羅啊的一聲哭笑不得的看向淨塵道人，心想嘔吐之物與糞便一樣噁心，自己寧願目光朦朧也不願吃那東西，只盼淨塵道人能夠幫自己說情。

淨塵道人戲謔道：“聖君也是爲了你好，屁股裡出來的都吃過了還怕吃嘴裡出來的嗎，一閉眼一捏鼻一仰脖，咕的一聲也就吃下去了。”說完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呂元羅無奈，只得撅著嘴看著鍾馗的舉動。

鍾馗走到香樟樹下，巨蝠勾住樹枝的爪子一鬆，身子滑翔落地，口中吱吱的叫。鍾馗微微俯身，伸出右手至巨蝠嘴邊，說道：“吐出內丹！”

巨蝠聞言猶豫了片刻，縮腹伸脖子嘔了幾下，張嘴吐出一顆雀卵大小的圓潤珠子，鍾馗接住珠子轉身而回，那巨蝠目光一直跟著鍾馗的身影轉動，一副戀戀不捨的神色。

鍾馗回到石桌前，隨手將手裡的珠子遞給呂元羅，道：“此乃黑福內丹，可助你雙眼清明，其效用與蝠糞不可同日而語。內丹有我所留神力保護，入腹後既不會消融也不會排出，你且吞下吧。”

呂元羅也不知道內丹是什麼東西，但心知對於巨蝠肯定非常重，否則它也不會面露不捨，雙手接過湊到鼻前嗅了嗅，非但沒有腥臭之氣，反而還有股隱隱的香氣，登時放下心來，看了一眼巨蝠，道：“聖君，那我真的吞下去了。”

鍾馗笑道：“放心吞吧，此內丹並非就此送你了，待你雙目完好之後我再來取回物歸原主。”

呂元羅這才張嘴將內丹吞入腹中，片刻後視力驀然出現神奇變化，彷彿遮在眼前的輕紗被突然撤走，目光所及一切都變得無比清晰，不由得欣喜若狂，雙膝跪地向鍾馗磕頭道謝。

鍾馗伸手扶起，口道罷了。召請之事已了，鍾馗也並未多留，揮手告別消失了身影，其變化出的石桌石墩也隨之消於無形。

淨塵道人拍著呂元羅的肩膀，興奮的道：“好小子，真是走運哪，這下終於可以拜師修行啦。”他之所以興奮，是因爲他這個玉雕師傅終於等到璞玉成色十足了。

呂元羅也感覺自己似乎運氣不錯，被蝙蝠拉稀淋了頭居然還把眼睛淋好了，而且又認識了一位大神，盡是跟神仙之流打交道，放眼自己所識孩童哪個有這般威風，少年心胸頓時豪氣充塞，也興奮的道：“如今我眼睛好了，以後自然要多跟您學本事，四處遊歷，扶危濟困，降妖除魔！”

淨塵道人連聲道好，高興的哈哈大笑。

呂元羅見鍾馗形貌粗獷但知書達禮，好奇的問道：“真人，聖君這般會講道理，他成神以前是幹什麼的？”

淨塵道人道：“據說他以前是文人，進士及第之後卻因朝廷以貌取人而不得爲官報國，憤而撞死殿階。死後因其剛正被天庭勅封爲神。當然這都是傳聞，他既能被封爲神，定然另有重大功德。”

呂元羅聽完疑惑頓解，淨塵道人再道：“你雙眼已然復明，修行再無大礙，這便隨我同去雲峰山，正式拜師入門，也算早日了卻了貧道一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