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真實至極,呂元羅只覺身心俱疲,睏乏難當,但唯恐再次進入可怕的夢境之中,只得睜著眼睛勉力支撐,盯著不遠處桌上模模糊糊的豎條形事物看,心想方纔的夢境即便是真實的也無妨,自己靠山強硬,未來師父乃是道門高人,法術通天,大爺爺更是貴爲龍王,位比神仙,那所謂的聖君倘若果真徇私護短強爲蝠妖出頭,便將他也一併收拾了!
想著想著不覺天色漸明,房中透入光亮,那一直盯著看的物件也漸漸清晰起來,乃是一個白瓷燭臺上插著半截紅色蠟燭,昨日尚且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今日便能看清大致的輪廓了,不由得一陣大喜。凝目環視房間,門窗、桌椅、花瓶、蘭草等逐一映入眼簾。驚覺道:難道真的是那蝠妖的糞便有神效,竟在冥冥之中叫我撞上了大運?
無論如何如今雙眼已然能看見東西,已經不能再算是瞎子了,這從小糾纏著自己的困厄即將消除,內心的歡喜激動當真是難以言表。生平第一次能夠較爲清楚的看見外面的世界,只覺怎麼看都看不夠,翻來覆去的觀察房間裡的裝修陳設。
忽聽篤篤篤的敲門聲傳來,守正的聲音在門外道:“小師叔,快起牀啦,師祖回來了?!?
呂元羅一聽連忙一骨碌爬起來,道:“真人這麼快便回來了,慈舟大師來了麼?”
守正道:“沒來,師祖只是順道歇腳,稍後便要趕回雲峰山去。我來幫你穿衣服吧?!?
呂元羅一面自行分辨衣服往身上穿,一面道:“不用,我自己能行。你去伺候好真人,不要讓他走了,我隨後就來?!?
守正應聲去了,呂元羅正想將這兩日發生之事告訴淨塵道人,忙穿好衣服往正廳來。他頭一次自行穿衣,穿得顛三倒四皺巴歪扭。
正廳裡呂阿四、敖坤和淨塵道人正自喝茶敘話,見呂元羅獨自大步而來,身上衣服穿的凌亂滑稽,並無下人攙扶引領,且既不伸手摸索,又不伸腳試探,都不禁心中一喜,知道他雙眼已然能夠視物。
呂元羅雖說常與幾人相處,但此前卻從未見過他們的樣子,只能通過聲音來分辨,於是進廳後喊道:“爺爺,大爺爺,真人,元羅給你們請安了?!?
三人聽得哈哈大笑,誇讚他讀了幾天書果然有所長進,已經知道給長輩請安了。呂元羅根據聲音辨別出了幾人的位置,分別打量端詳,但感覺很模糊,於是走近了幾步仍然看不真切,彷彿眼前隔著一層紗,跟距離遠近並無多大關係。若是不出聲單憑身形來分辨的話,他也胸有成竹,最爲魁梧的是大爺爺,頭頂道髻高挽的是淨塵真人,身形瘦小且走路高低起伏的是爺爺。當下也不沮喪,心想這兩日雙目好轉甚快,照這樣下去不出幾天便能與常人無異。
淨塵道人招呼呂元羅到面前,掀起他雙眼眼皮觀察了片刻,點頭道:“甚好甚好,終於不再是小瞎子了?!?
敖坤笑道:“這小子初見光明,定然對世間萬物充滿好奇,真人再返蒙舍倒正好可以帶他去開開眼界?!?
呂阿四心中欣慰萬分,如今呂家大富大貴,唯一的後人也趨於常人,只覺有生之年已經沒有什麼大的遺憾了,不由得老淚盈眶。拉過呂元羅緊緊擁入懷中。
淨塵道人道:“要是無事閒遊自然使得,只不過眼下外面並不太平。那作梗的吐蕃妖僧遠不止一人,而且邪術怪異,慈舟老和尚的法事根本奈何對方不得,我這次回來便是要將其中詳情稟告師兄,帶齊觀中渡過天劫的高手一起前去助陣,跟他們來個硬碰硬。所以還是讓這小子好好在家享清福吧?!?
呂元羅插嘴道:“真人,連您也打不過吐蕃妖僧嗎,他們真這麼厲害?”
淨塵道人道:“要是放對鬥法,我自然不懼他們任何人。但是他們人多,又用邪術操縱鬼怪爲禍作亂,我是顧此失彼力有不逮呀!”臉色頗顯無奈,搖了搖頭。
呂元羅忽然突發奇想,心裡有了個大膽的主意,於是掙脫了呂阿四的懷抱,拉起淨塵道人的手便外廳外走,口道:“您前些天走的時候不是說再回來時要考較我是否有長進嗎,我這就把守正教我的都背給您聽?!?
淨塵道人心想這小子猴精猴精的,怎會上趕著叫自己考查,知他此舉必有深意,當下連聲道好,任由他拉著走。
兩人來到後花園中,呂元羅做賊似的四下張望,見沒有人才低聲道:“真人,我給您舉薦個得力幫手。”
淨塵道人奇道:“莫非幾天不見你小子竟結交到奇人異士了?且說來聽聽此人姓甚名誰,有什麼本事。”
呂元羅在花臺上坐下,並用袖子擦了擦旁邊的石板,請淨塵道人也坐下,訕笑道:“也不算結交,我並沒有親眼見過此人,而且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麼,只知道他有個外號叫什麼‘鎮宅賜福聖君’……”
淨塵道人正陶醉於他的乖巧,聽到這裡驚訝的打斷道:“鍾馗!你從哪裡聽說的?”
呂元羅聽淨塵道人口氣便知那蝠妖沒有信口雌黃,世上確實有這一號人物,也奇道:“您認得此人麼?”
淨塵道人道:“此人乃武德年間成神,乃專司打鬼驅邪的大神,其封號正是‘鎮宅賜福聖君’,你自何處聽來快快說與我知道?!?
呂元羅便將他在別院附近的香樟林中睡覺,被棲身高處的巨蝠拉稀淋到頭臉,氣不過之下邀了金葵及銀家兄弟報復巨蝠,巨蝠可化身人形口吐人言,並自稱是“鎮宅賜福聖君”座下神差,最後被白小弟踢得落荒而逃等事情經過詳細說了。說完問道:“真人,如此說來這姓鐘的很厲害了?”
饒是淨塵道人見多識廣,聽完呂元羅的奇遇也不禁嘖嘖稱奇,點頭道:“此人雖只是死後勅封成神,但神威不凡,嫉惡如仇,在人間頗有功德,廣受世人信奉,若蒙舍鬼怪禍亂之厄有他出手,恰如疑難雜癥遇上華佗再世,自然迎刃而解。他的封號中有‘賜?!?,蝠寓意福,傳聞其所到之處確有蝙蝠隨行?!?
呂元羅喜道:“如此說來那隻大蝙蝠果然是他的跟班……”想到自己曾痛毆過蝠妖,且昨晚又做了個其主護短出頭的怪夢,不禁轉爲忐忑,“只是我得罪了他,不知他還肯不肯幫忙。”
淨塵道人摸了摸他的頭以示安慰,說道:“他乃縱橫陰陽兩界的大神,不會小氣到與一個孩童一般見識的。扈從既出現在山上,他也必在附近。好小子,幫了我的大忙啊。”
呂元羅受到誇讚心裡忐忑登時轉爲歡喜,道:“那咱們要如何才能請到他呢?”
淨塵道人答道:“我自有請神之法。事不宜遲,咱們即刻上梧桐山作法請其駕臨?!?
兩人當即出了後花園,向呂阿四和敖坤打過招呼,簡略收拾了作法所需之物便出門上山。呂元羅感覺白小弟不在便沒有安全感,便將白小弟也牽上了。
到了山上穿過紫竹林,來到香樟樹下,果然又見到巨蝠又到掛在兩棵樹之間,姿勢與昨晚夢裡的一模一樣,不由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白小弟也見到了巨蝠,立時發出高亢嘶鳴挑釁。那巨蝠恍如不聞,倒掛著一動不動。
淨塵道人示意呂元羅讓白小弟稍安勿躁,當下從攜帶的提籃中取出籤香點燃插在地上,再以畫符文房畫了一道請神符咒,加蓋法印後隨手一抖,符咒無火自燃,口道:“香菸爲引,靈符爲帖,道門後輩淨塵子恭請鎮宅賜福聖君鍾馗駕臨!”
紙符燃盡的瞬間,平地起風,一個身穿紅袍、腰懸寶劍的魁梧男子憑空出現,打量了淨塵道人和呂元羅一眼,朗聲道:“淨塵子,你找本座有何貴幹哪?”
白小弟嘶鳴了一聲,跑到呂元羅身旁警惕地看著來者。
淨塵道人稽首行禮,口道:“淨塵子見過聖君,今日冒昧驚動大駕乃是有要事相求?!闭f完轉頭向呂元羅道:“元羅,還不快向聖君請安!”
呂元羅見到紅袍男子更是吃驚,聽淨塵道人語氣此人便是巨蝠的主人所謂的鎮宅賜福聖君鍾馗無疑,其容貌服飾乃至聲音居然都與夢境中毫無二致,唯一不同的是腰間多了一口寶劍,而身邊則少了幾名小鬼,頓時頭腦有些恍惚起來,疑心此人確確實實進入了自己的夢境,想到他蠻不講理逼迫自己吃下蝙蝠糞便,不禁對其心懷怨恨。雖說頗不情願,但又不便違拗淨塵道人,只得懶洋洋的作揖道:“聖君大老爺萬福金安,我在夢裡見過你,你還給我好東西吃,多謝啊多謝,不止謝你,還得謝你的八輩祖宗生了個大好人……”
夢境之事呂元羅未及向淨塵道人詳說,因此淨塵道人並不知道其夢中遭遇,聽他對鍾馗出言無狀,不由得微微一驚,忙打斷道:“元羅,不得無禮!”
豈知鍾馗並不發作,反倒笑道:“小瞎子,吃了本座的靈丹妙藥眼睛是不是好得多了?來來來,咱們坐下說?!彪S手一揮,地上憑空出現一張圓形石桌,三個圓形石墩,當先撩袍自坐其一。
淨塵道人這才鬆了口氣,再次稽首在石墩上坐下。呂元羅見狀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好奇的撫摸著石桌,觸手堅硬紋理宛然與真的無異。淨塵道人與鍾馗便開始交談,呂元羅早已知道主要內容,也無心去聽,只是想著鍾馗方纔那句話的意思。莫非昨晚不是做夢?而那大蝙蝠的糞便真像它自己和小鬼所說是萬金難求的好東西,吃了竟能助我雙眼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