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逍遙你別攔我!老孃過山陣的時候要去開心境弄死他!什麼玩意啊就敢到處亂叫!謝長風你別來添亂!哎哎哎你倆幹什麼!”
“嘭”的一聲,華千冉就被恨逍遙扛了起來丟進她自己的那間屋子裡面,謝長風眼疾手快,轉手就丟進去一個鎮定安眠的擴散術法。聽著裡面的動靜逐漸小了下去,兩個少年四目相對,全都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你是怎麼和她相處這麼久還平安無事的。”
這是謝長風問的。
“我也不知道……那個術法效果不錯,教我一下。”
這是恨逍遙答的。
“就是一個普通的安神清心的術法……然後在艮位上加上這麼一條陣紋,就能讓術法進行擴散。不過要是已經可以五心觀天的話,
倒是沒有這麼麻煩了。”
“五心觀天啊,”恨逍遙聽著他這話,思忖了一下,“消耗太大,現在還是沒辦法。”
謝長風聞言,也是跟著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確實,五心觀天對於精神力和神唸的消耗實在是負擔不起,除非像道慕雪一樣到了脫凡境界,還能多堅持一會……哎,說回來這次還考了五心觀天是哪五心來著。”
“眉心,雙手掌心,雙腳足心……真的會有人寫不上來嗎。”
“……要不你問問葉小星?”
恨逍遙:“……”
所謂的五心觀天,實際上是“以五心觀蒼天”的簡稱,指的是修士在修煉後期的一種觀想方式。在這種狀態之下,其對於靈氣的感應程度會大幅提升,尤其是在靈棲之後,在參摩大道和先天法器覺醒方面有著不可思議的好處。
但這種狀態極爲難得,據說就連天賦冠絕九牧的道慕雪,在目前脫凡的境界裡也只能堅持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而且這還是外界幾乎沒有干擾的條件下才能進入。而謝長風作爲天池謝家的嫡脈子弟,哪怕掌握著特殊的方法進入五心觀天狀態,也沒辦法長久的堅持下去。
甚至有一種嚴苛的說法,在正統的修煉方式中,只有掌握了五心觀天方可被稱爲一名合格的修士。
除此之外,據說五心觀天與劍骨有一定的關係。而那些傳說中的先天全劍骨的奇才,更是能夠在剛剛踏上修煉一途的時候,就能夠做到五心觀天。
…………
最後恨逍遙還是討要到了那個安神的術法,他站在華千冉的屋子門口,思考再三,還是屏息推門走了進去。
素衣女生趴伏在桌子上,腦袋枕著胳膊睡得正沉。術法的效果看起來應該是已經開始變淡了,他剛纔走進來的時候分明看到女生眼皮滾動了一下,已經睡得沒那麼沉了。
華千冉一向睡覺的時候立著耳朵,一聽到什麼風吹草動就會跳起來。之前在白水鎮的家裡四個人午睡,沒注意到屋後的鐵漿餘熱引燃了準備取暖用的木柴。還是華千冉第一個蹦了起來,隨後一腳就踹到恨逍遙身上,四個人手忙腳亂撲滅了火,這纔沒讓他們那個冬天沒有柴火可燒。
這麼想著,恨逍遙才驚然意識到,在白水鎮的這幾年,是他記事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段時光。
什麼仇怨愛恨,他全都放在了一邊。華千冉一家把他當做了家人,他也對他們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和信任。
由於術法的效果還有殘存,女生此時的表情沒有那麼緊繃,就像是卸下了全部的防備,連面部的線條看起來都柔軟了下去。恨逍遙在心裡輕嘆一聲,本來想把她背到牀上去好好睡一覺,卻又擔心這麼一折騰反而把她驚醒,就只能在桌邊半蹲下來,靜靜地看著她。
實話實說,他不覺得華千冉和那九牧五傑的外貌比起來有什麼遜色。她本就生著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再加上江筠的那副婉約妍麗的模樣讓她繼承了七八分,前些年剛見到的時候的的確確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只不過她打小就野,再者那雙眼睛實在是過於鋒芒畢露,暗金的特殊眸色幾乎是只能讓人想到凜冽二字。之後數年她又是打鐵又是四處打架,小姑娘的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教養一點沒有,倒是曬黑了,還會說了一大串的街頭俚語。原本白白淨淨的一個人,生生練成了一個怪力女。
在那些一家人圍桌夜談的回憶裡,他記得華無憂說過,之前華千冉確實是一個溫柔安靜的孩子,但就在他們搬來白水鎮之後不久,她就慢慢變成了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江筠說到這裡的時候甚至紅了眼圈,她說其實他們一家都記得搬來之前的慘劇,恐怕華千冉也是爲了掩蓋心裡的創傷才成了這樣。
“恨逍遙,我發小早死了。我看著他和他家人的腦袋被砍了下來,在我眼前滾了過去。我的家鄉沒了,我認識的人都被殺了,只有我們一家三口,只有我們受到了貴人的幫助逃了出來,逃到這裡開始新的生活。”
當他問及那個貴人的時候,華千冉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隨即將自己一側的耳朵貼到了他胸膛上。
按照江筠的說法,在她們的家鄉,這個動作代表的是信任與託付。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跳,還有身前女生細微的呼吸聲。
何爲信任,何以託付?
從三年前他在那間乾淨溫暖的屋子裡睜眼開始,他就已經多了份牽掛,多了幾個在意的人。他是異類,但他不是無根的浮萍。
“我還有要做的事,爲了很多人,爲了九牧,以及……你。花花,既然爹孃把你託付給我,讓我照顧好你,那我就絕無可能放棄,做不到的話,我不會輕生。”
他坐在桌旁的地面上,聲音很輕。
“輕生?恨逍遙,你閒著沒事又想著輕什麼生?”
那邊原本看起來還在熟睡的女生一下子睜開了眼,伸手就揪住他的衣領,一個翻身就坐到他腿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神色不善。
恨逍遙傻了,他沒想到華千冉不僅醒了,而且把他的話全都聽了進去。
“我,我……”
“你別死,”華千冉擰著眉頭,隨後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垂下腦袋,看起來竟是一副服軟的樣子,“算我拜託你……不然我這一趟就白來了。”
“……好,我答應你,以後,不會輕易求死了。”
“真的?那你可得說到做到。”
“我騙你有什麼意思?還有……都施上術法了,你怎麼這麼快就醒過來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麼人,”她翻身從他腿上起來坐到地上,“這種和狀態有關的,不管是術法還是藥物我都有抗性,中招是中招,不過沒多久就緩過來了。”
…………
和雨鬆吃完東西再互相告別已經過了午時。葉小星漫無目的地閒逛,走著走著就到了城東的浮光湖旁邊。此時陽光正明朗,整片湖面粼粼的金影,明明是冰面尚未開化的時節,看上去卻是一片寬廣的水域。偶爾甚至有白色的水鳥飛掠而過,在水面上激起一層漣漪,隨即飛高飛遠。
飛鴻踏雪……
他心裡忽然閃過這麼一個詞。隨即,他便想到了一個人,和剛纔他所見到的飛鳥一般雪白,也是這般輕盈而過,不沾染任何塵世痕跡。
五鹿檀。
他很確定那是初次見面,但爲什麼會有莫名的熟悉感?那道身影,那個名字就像一直刻在他的骨血之中,甫一見面,便一眼認了出來。
清城,鏽竹,銘,五鹿檀。
葉小星雙手搗臉,在湖畔坐下,靜靜地看著眼前波光粼粼的水面。如此凝視著水面,原本紛亂的心緒不知爲何便平靜了下去,隨後便是一片沉寂。但如果此時有人看到他的雙眼,八成會被那其中明亮的光彩驚嚇到。
無論是什麼,坦然面對就是。他本身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性子,是個一窮二白的普通入門修士,再怎麼說,這些破事也不至於阻礙到他的腳步。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待到自己考進鏽竹,逐個問問就是。
他本身就是在化靈階段,經過這般反思之後心思澄澈,竟是一下子便打破了那層壁障。只感覺到四周呼嘯風聲不斷,水浪隨風捲起數丈之高,湖邊剛冒尖的葉片也有隨之翻卷而起的,這小小的一方天地各種事物都在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彷彿在爲其慶賀。
脫殼,到了。
這一瞬間他甚至有些茫然,但旋即他就反應了過來。隨後便見到他雙手捂臉,連笑聲裡面都帶上了絲絲哭腔。
原來這就是脫殼,原來他已經踏進了修士的世界,過去的那些仇怨,那些苦痛,全都成爲了他身後的事情。明明自己還在萬丈紅塵之中,卻已經和任何一處都脫離了聯繫。
從此以後,他是也只能是修士。
“突破了嗎?”
嶽江海不知何時在他旁邊出現,聲音涼涼的。
“……嗯。”
道慕雪在他身邊找了處乾淨地方坐下,輕鬆地挑了挑眉:“突破了是件好事啊,怎麼看起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讓我猜猜……你是在心緒上有所感悟才突破的吧?”
“阿雪不愧是天賦奇才,”他苦笑了一聲說道,“想到了一些事情,然後莫名其妙的就晉升了……結果我反而高興不起來。”
少女聽著聽著就樂了:“那我大概明白了,這種事吧……說麻煩也不麻煩,但也談不上簡單。從化靈突破到脫殼一共有著好幾種方式,而你就是選擇在心境上突破了。”
“好幾種?”
葉小星疑惑地重複一句。
“修士是有道、體、心、魂四大部分,無論哪種達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跨入脫殼,”道慕雪伸出了一根手指晃了晃,“這第一種呢,就是道這一方面,純粹的累積靈力直到突破那個壁障。一般這麼做的都是要選擇純修靈路線的人,爲了接下來更好的發展奠定良好的基礎。不過這突破需要的靈氣相當多,畢竟要把全身都淬鍊一遍才能達到,所以這類人往往要在化靈階段卡上個至少六七年,在別人眼裡就像是廢柴一樣。”
“那這類人在脫殼階段會停留幾年?”
聽著葉小星的問題,道慕雪摸摸下巴:“怎麼的也得四五年吧?”
“啊?”
“所以說和別人的區別也沒多大的哈哈哈哈!只不過看起來氣勢大一些,跨境對戰的保命概率也大很多。”
說到這裡,道慕雪把第二根手指伸了出來:“第二種呢,就是我所說的心。也是最常見的,像你這種在心境上突破。參悟人生感知法度揣摩人心,無論是哪種,只要心中一時澄澈無掛,便能突破至脫殼。”
“體倒是很簡單,但是沒幾個人能做到,”道慕雪伸出第三根手指,“所謂體,便是強化筋骨。伐毛洗髓,更換體質,說得簡單,但實際上沒有幾個家族能夠支撐得起這麼巨大的開銷。像是寒天融氏,他們走的就是體修路線,但其實也只有寥寥數人能夠完全的走上這條路。”
說到這裡,她沉默了一下,隨後才把第四根手指伸出,繼續說道:“至於最後一個……魂,實際上是一種幾乎見不到的方式。像是先天聖人,輪迴之人,他們的靈魂生來便遠超常人,因此在他們的修煉一途之中,每一次反思都能引起自身實力的飛躍。而常人想要做到這一點,只有一個可能——煉魂。”
“聽著就感覺……好痛苦。”
“確實,”道慕雪點點頭,“所謂煉魂就是把三魂七魄自身體中抽出,一絲一毫的反覆錘鍊,這種方法能夠極大的拓展靈魂強度,但同時也是極度的痛苦。煉魂之時據說每一個念頭都支離破碎,反覆碎裂反覆熬煉,很多靈魂幾乎都是熬不住而魂飛魄散的。”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總之呢,還是要恭喜你,畢竟越強進入鏽竹的可能性越大。”
“阿雪?”
葉小星試探著喊了她一聲。
“怎麼?”
“你是怎麼做到……修煉得那麼快?”
道慕雪沉默了半晌。
嶽江海一直在旁邊站著,有風吹起,三人的衣襟獵獵飄動,而她一時無言。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
他聽到她這麼說道。
“心的飛躍引起了實力的急劇增加,但同時也在消耗著我的心力。”
“那……心力耗盡你會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道慕雪自嘲一笑。
“死唄。葉小星,你要知道,凡是天才必是交付出了什麼,這天公平得很,吃不得虧,也收不得禮;高聲談不得,低語說不得,只能在心裡用神念傳音。紅顏薄命,天妒英才,無非出於此乎。”
『修行是苦,是劫,是災,是厄……但爲了打破這天道,打破這治亂循環,必須要有修士的存在,修士必須要走上這條路。』
…………
“禪姑娘,我可以問一下你爲什麼想要進鏽竹嗎?”
聽著江上繁的話,禪嫣然一笑,明豔得彷彿能讓陽光頃刻間失了色彩:“因爲有熟人在鏽竹,所以我必須去。”
“只是因爲這個嗎?”
“非要說的話還有,”禪笑了笑,順手在香爐中點上了一根安神香,“人世實在是太過無聊,去鏽竹這種地方可以找不少樂子。”
煙霧嫋嫋,模糊了禪那張清麗的面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