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的瞬間,灰塵四處飛揚,在灑滿陽光的屋裡像極了金屑翻飛。江上繁見狀感覺似乎有點不妥當,剛要把門關上,那邊禪已經游魚一般溜了過去,開始環顧屋內。
“這幾間屋子先前是做什麼的?”
聽到她的疑問,江上繁也是思考了一下才作答:“先前是他們用以會客的地方,後來家道中落……就一直空置著了,不過裡面的東西一直沒動過。”
聽到這個回答,禪倒也是點了點頭。
屋子不大,玄關處放著一面一人多高的穿衣鏡,以兩排書架作爲分隔分出來了一個用以置放古琴的小間。臥室則在門口放了一件厚錦的屏風,牀鋪上的布料都已經被撤下去了,傢俱看起來倒是一應俱全,此時日頭正好,絲絲縷縷光線順著鏤花的窗楹照進來,給整間屋子增添了一股靜謐的氛圍。
禪眼中明顯閃過了一道亮光,看起來是頗爲喜歡這裡了。江上繁注意到她的表情,也輕輕鬆了口氣,先前他還在擔心禪這麼個看起來嬌縱壞的少女能不能習慣這種清雅的氛圍,現在看著她的反應,明顯是他江上繁多慮了。
禪取出塊帕子將置衣架擦乾淨,將外衫脫下來搭了上去,把洗臉架上的盆子取了下來,自己去院子裡打了盆水,看樣子是要把屋子徹底整理一遍了。江上繁見狀急忙又取了收拾屋子的器件過來,他還在懷疑這麼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能不能幹過來,就見到禪挽起袖口,已經開始擦牀架子。
他也不能幹看著一個小姑娘在他面前幹活,趕緊把曉青也拽了過來,三個人也沒進行太多的交流,擦灰水洗拖地各幹各的,花了一炷香左右的功夫就已經全都完成了。曉青從櫃子底下翻出來了幾乎是全新的牀鋪用具,剛剛要幫忙鋪上去,就見到禪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現在這裡基本算是閨房了……你確定要繼續?”
曉青平白無故鬧了個紅臉:“禪姑娘,別和我說那些閨房裝飾的時候沒有男子進過!”
“理是這個理,”禪順手摸了摸零陵順澤的羽毛,“那你和子榮隨便挑一個走吧。”
曉青最後丟下了一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把東西全都扔到江上繁手上就走了。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江上繁也有點啞然失笑:“禪姑娘,你怎麼這麼針對他?”
“他居然讓琴給他騰位置睡覺,”禪憤憤地一跺腳,小鞋跟在焠過的胭脂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焚琴煮鶴之舉,我這針對還算輕的!”
這理由太好了,江上繁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只能默默地和禪鋪好牀鋪,幫著她掛好帳幔,隨即就被笑著推到了院子裡。
把江上繁也推出去之後,禪終於算是鬆了口氣,隨手將腰上掛著的玉佩取下來拿在手上,嘩啦啦倒出來一堆東西,筆墨紙硯書籍什麼都有,更多的都是各式各樣的香料以及研鉢研杵等工具。
“給他倆一人做一個香囊吧。”
她這麼自言自語道,拿出來小凳子就坐了上去,一邊思忖一邊挑揀了幾樣香料出來,按著分量稱了稱混在一起,便開始細細地研磨。
江上繁在院子裡站了約摸一盞茶的時候,忽然聽到裡面禪淡淡的聲音傳來:“可以進來了,別進臥室。”
他剛剛推開門,就聽到那邊少女驚叫了一聲:“零陵!你又亂說什麼了!”
“我和他說可以進來了啊!”
“哦?哦……那還好。”
禪這麼說著,拽下來外衫披在身上,把已經包好的兩個香囊遞給江上繁:“這個有金絲的是給你的,這個帶紅線的是給曉青,就當是謝禮了。”
江上繁捏了捏那個給自己的香囊,笑著問道:“這兩個有什麼區別嗎?”
“你的我用了一根安神香的功夫,兩味主香,十四味輔香,”禪輕鬆地笑了笑,“他的用了半顆香粒的功夫,一味主香,七味輔香。”
“我會把這個東西轉交給他的。”
聽到了讓自己滿意的回答,江上繁將這個香囊繫到自己腰環上,對著禪笑道。
…………
“遺闕回來了?”
銘對著門外這麼說了一句,便見到趴在他腿上看書的小傢伙“嗖”地一下蹦跳了起來,抓著他的衣服就要當被子假裝自己在睡覺,眼見著耳朵尖都紅了起來。
那邊遺闕剛剛推門進來,正好見到五鹿檀在銘腿上亂拱的樣子,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直接倒推出去給帶上門。還是那邊銘臉上掛著的笑容多了些威脅,他這纔敢進屋來,甚至戰戰兢兢關上了門。
……先生這是得手了?
他將信將疑地看向銘。
“這一次你處理得很好,”銘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對著他意味深長地搖了搖頭表示他想多了,伸手撫著五鹿檀細軟的銀白色長髮,繼續說道,“寒天融氏再怎麼說也是個在聖武勢力不小的家族,讓他們族中的人來自己接這個燙手山芋,怎麼看都是最好的安排。其他組有遇到什麼情況嗎?”
“有,”遺闕一下子想起來了什麼,拍了一下腦門,“烏接到舉報,說水佩居有人聚衆鬥毆,但是他過去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銘低低地笑了一聲:“都是些什麼人聚衆鬥毆?”
“朝歌的落霞少主鹿有琴,以及羅州林氏現任家主林風從的獨女林曦。”
“加那麼多前綴做什麼,進鏽竹又不靠這個,”銘擺擺手,“直接說過程和結果吧。”
這不是你問的都有什麼人嘛。遺闕在心裡默默嘀咕一句,卻還是乖乖地繼續回答:“最開始是因爲林曦想讓自己的那些侍衛婢女也住進來,鹿有琴堅決不同意,還動手打了一個侍衛把他丟到了隔壁院子。這些人打起來之後,鹿有琴把他們全都撂倒了,林曦被揍成了個豬頭,這個是烏趕過去的時候親眼看到的。之後慕風輕和青棠華幫忙把除了林曦之外所有的人都丟了出去,把那邊的石板路都堵了。烏到水佩居的那會,她們隔壁院子的那幾個人正在把人往路邊扔。”
銘見著五鹿檀裝睡成了真睡,乾脆把自己的外衣脫下來給她蓋上:“嗯。之後烏是怎麼處理的?”
“烏分別問了林曦,鹿有琴和隔壁的一個叫謝長風的,”遺闕答道,“三個人說的基本吻合,不過林曦死活不願意承認錯在自己身上,被烏拎去交給執法閣了。鹿有琴採取各打五十大板的方法,這次考試靠後考慮錄取。”
“做得不錯,”銘評價了一句,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看向遺闕,“我看你欲言又止的,是有什麼還想詢問的事嗎?”
遺闕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問了出來:“這次入學之試……難度到底怎麼樣?”
銘摸了摸下巴:“總評三百……唔,估計八成多都是八九十往下?”
“啊?!”
“不過這次看起來大世家的好苗子也不少,”銘想了想,好心地補充了一句,“說不定一百二三十也能有人達到?”
遺闕:?!
見著遺闕一副“怎麼能這樣”的表情,銘輕輕笑了一聲:“那我先來考考你,
五百八十九乘以六千一百零四是多少?”
“……六,五……三五九四二五六。”
銘看著遺闕想四處找筆和紙演算的樣子笑了出聲:“第四位少算了個進位,應該是三五九五二五六。”
“這也要考嗎!”
“對的,”銘捏了捏五鹿檀,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傢伙給揪了起來,“檀檀,我考你一下。八萬五千二百六十三乘上六二八四零十八是多少?”
遺闕一聽到這麼大的數就感覺到腦子暈乎乎的了,單是第二個數就和他方纔算出來的結果一樣都是七位數了,看著五鹿檀這幅剛睡醒的樣子……銘這是要做什麼?
他只見那個小傢伙眨巴眨巴眼睛,迷迷糊糊地就答了出來:“五三五七九……四二二六七三四。”
這麼快的嗎!
“檀檀說的數是對的,”銘把小傢伙放到他身後的軟榻上,“這種計算考驗的是修士的留影能力,檀檀是奇先生承認過的頂級天賦,能算出來也是正常。不過我認爲,這次應該也有人能做到這個層次——遺闕,你忽然問到這個問題做什麼?”
“啊,有人和我說過鏽竹見,”遺闕撓撓後腦勺,“我就幫著打聽一下。”
“不是你家族的人吧?”
銘伸手幫五鹿檀掖好被子,甚至都沒轉頭看他,沉聲問道。
遺闕聽到他聲音嚴肅了起來,急忙恭敬回答道:“不,不是。”
“不是就好,”銘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他漂亮的淺棕色眼眸上留下一片陰翳,“你家族只有你是能進鏽竹的。遺闕,記住這一點。”
“……是。”
不知爲何,遺闕實際上相當害怕銘。而且根據他在鏽竹裡面四處旁敲側擊所得到的結果而言,幾乎所有人都對銘抱以一種莫名的恐懼。就連性格暴躁如融佩環,都說過“和這傢伙待在一起感覺就像被毒蛇盯上了一樣,一不小心就會被咬一口”這樣的話。
除了一個人。
五鹿檀。
她對銘沒有絲毫恐懼,如果說有什麼人可以影響到下定決心的銘所做出的事,除了五鹿檀,遺闕想不出任何的人選,哪怕是奇先生。
也不知道當年奇先生把五鹿檀這麼個小姑娘留在銘身邊是想做些什麼……莫非她能夠預料到如今的情況嗎?還是說當年她就發現了這件事情的苗頭,留下了五鹿檀作爲銘的一道防線?
遺闕猜不出來。他只能恭敬地出了門,出了院子,站在路邊對著天感嘆一句。
哥……你到底爲什麼非要把我送進鏽竹,還是這麼個總是讓人感覺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的先生身邊啊?
…………
鹿有琴順手翻了翻書:“星位對於陣法的影響?”
華千冉即口便答:“帝星強弱決定陣法強度,此消彼長。”
“煉化腧穴與劍骨的標準順序?”
“由法力高深之人協助煉化第一個,之後自行煉化。”
兩個少女的回答如同兔起鶻落,旁邊葉小星看得嘴裡幾乎能塞進去一個雞蛋。
對不起,他一直以爲華千冉是和他差不多的那種草根修士,沒想到對方竟然連這些東西都能背得滾瓜爛熟!
“你也快點背,”謝長風手上捧著一本書,溫聲催促道,“無法生出器靈的受損刀劍要如何保養?”
“……用自身法力進行溫養,將己魂作爲劍魂……?”
“是以己魂生出劍魂。”
謝長風無奈地糾正道。
“我說,你怎麼不回你的院子啊?”華千冉看著眼前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的鹿有琴,感覺到了腦殼的疼痛。
對面的少女一臉無辜:“我是來蹭茶的啊,幫你捋知識點只是順便的。”
豈止是蹭茶,你自己身上就帶著一股茶香,還是上好的蓮花綠茶。
華千冉在心裡這麼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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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天法器屬性疊加原則?”
“先弱後強……量力而行。說得好像有幾個人能有這玩意一樣。”
區別於由修士煉製而成的後天法器,先天法器特點就是由天地孕育而出,數目固定爲一百零八件,誕生之時便被賦予了名字存在於各族的血脈之中。先天法器分爲天地玄黃四級,上中下三品,僅有天字級的這三品擁有某種特性,而所有先天法器都可以視強度疊加上某種或某些屬性。
據說一百多年前的那位符道天才,“符仙”雲千城擁有的就是號稱天字頂尖的天字上品神器長明燈,並靠著推演這一特性名冠天下。而她能夠一手迎敵一手畫符、將天地萬物推演而歸於符文的能力,更是被現世的無數符道修士視爲符之一道的最高境界。
“先天神器的根源存在於心境中央,”鹿有琴耐心說道,“如果開不了心境,自然是感知不到先天神器的存在的。”
“老子能開,”華千冉垂下腦袋,用力捶了捶臉頰,“之前開過幾次,這段時間傷到了,他孃的剛開就吐血。”
鹿有琴剛要安慰些什麼,就見到那邊恨逍遙拿著兩杯茶走過來。她眼睛一亮,伸手就把其中的一個茶杯拿了過來,深深吸了口氣,這才抿了一口:“要是在鏽竹裡面也能喝到這種茶就好了。”
“這種茶我也會,”華千冉接過恨逍遙手上的茶杯,仰脖灌了一大口,“只不過這小子比我會而已。”
恨逍遙抿嘴笑了笑,習慣性地伸手將耳前的頭髮撩到肩後,露出了耳朵上一個看起來有點年頭的耳飾。鹿有琴正好仰頭看去,還在疑惑,便聽到那邊華千冉說話了。
“在好奇那個耳飾?”
“嗯。”
“那是阿孃給他的,”華千冉喝了口茶,“她看著那個耳飾好看,偏偏我戴不了,阿孃就讓他給我戴著了。”
“爲何你戴不了?”
“我怕疼,耳朵上沒有環洞。”
交談之間,葉小星和謝長風也湊了過來,一人一杯茶,圍著石桌開始聊天。
“六天的時間哪夠我背下來這麼多東西啊!”
“多背點是點,總比你一塊白板上去好吧……”
“謝公子說得是,小星加油吧。”
“恨逍遙!老子的茶喝沒了,滅了火給茶壺拿過來!”
彼時樹上生出豆綠的嫩芽,樹下少年少女促膝而談,而只有那個素衣少女喊出他的名字,對著他舉起茶杯。
這一幕直到多年之後,恨逍遙依舊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