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是小祖宗——來樓上請!”
見到來人是五鹿檀,燕北城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親自將幾人迎到了樓上。而他旁邊的佛子空境只是擡眼看了一下幾人,就繼續(xù)扒拉自己面前的算盤。
銘這一邊的人幾乎全都管五鹿檀叫做小祖宗——無他,單是平日裡閒著沒事就會飛出來一個人霸佔頂樓雅間一整天,就已經(jīng)讓酒樓的這些管理者頭疼到開始抓自己的頭皮。那邊的佛子空境倒是不管她,只不過偶爾在小傢伙上躥下跳的時候一個算盤就點到她腦袋上。
相比於管教這個自己心裡相當有數(shù)的小孩,他更傾向於無事或者燕北城到處抓小祖宗的時候找銘彙報一下這一段時間的收支。
“小祖宗,你身後這幾位是……”
“是我和銘先生一路過來的同伴啦,”五鹿檀已經(jīng)溜到了銘旁邊,小手拽著他的袖子,脆生生地回答道,“銘先生說了,這頓飯的飯錢他來付,你就放心上菜吧。”
燕北城:?
雖然他心裡還是畫了好幾個問號,但出於對銘的處事能力的信任,他最終還是順手撿了本菜單,放到了那幾人面前。
華千冉看到菜譜的第一時間,腦子裡面就劃過了幾個字。
花裡胡哨。
這幾個字單獨拿出來她都認識,這拼到一起都是什麼牛鬼蛇神的菜名啊!且不說別的,這個“君子好逑”放在詩經(jīng)裡面還算符合語境,這這這,菜譜裡面忽然蹦出來這麼一個詞完全不亞於她在打魚的時候撈上來一個恨逍遙帶來的驚悚感啊!
好吧,雖然這件事她已經(jīng)做過好多次了。
雨鬆就看著華千冉拿著菜譜,唰唰翻下去,直到最後幾頁才點了點頭,停下手。
“這裡就能看懂了嘛,我要這個酒釀圓子,紅燒獅子頭,年糕炒魚也來一盤,嗯,還有醬燒鴨!”
雨鬆接過菜譜,看著前幾頁花裡胡哨的菜名,感覺太陽穴都在跳:“檀姑娘,這些都是什麼啊?”
“菜啊。”
小傢伙拈著一塊點心,坐在椅子上晃盪著雙腿,回答得一臉理所當然。
“?那這個滿園春色是什麼……”
“竹筍炒白菜,還有金錢梧的葉芽,”五鹿檀順口答道,“直接往後翻就好,前面這些都是拿來誆那些新來清城的傻瓜的錢——”
銘有點掛不住臉了,輕輕咳了一聲。
小姑娘瞬間乖乖噤聲。
雖說五鹿檀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但在座的這幾個都是年紀輕輕就能成爲修士的人精,哪能不明白。但凡是新來清城的,不少縉紳之家的子弟肯定會來這家清城最負盛名的酒樓,然後爲了顯示自己的博學(xué),點上這一堆名字清奇還價格昂貴的菜……簡直就是伸著脖子等著被宰的牛羊。
這樣的人精居然是鏽竹的大先生。
雨鬆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對接下來的生活感到期待了。
葉小星拿著菜單,立刻乖乖地翻到了最後幾頁,看著這些他平日裡敢想不敢吃的菜,咂咂舌,隨便點了幾個後面標價最便宜的。
雨鬆極其恨鐵不成鋼地在下面踢了他一下:『你是傻子嗎,這次是人家大先生請客,你不挑貴的很狠宰一頓,在這看這些油焯白菜?』
“……”
銘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恨逍遙,隨即對華千冉開口:“華姑娘,你的同伴不點菜嗎?”
“他嗓子不舒服,”華千冉眼裡露出了一絲警戒,側(cè)了側(cè)身,將恨逍遙大半邊臉擋在了自己身後,“我倆平日裡一起吃飯,他吃什麼我心裡還是清楚的。”
“花——”
『不想死就閉嘴,』華千冉轉(zhuǎn)頭瞪了他一眼,『你有秘密,我難道沒有?誰還沒有壓箱底的手段?』
見著自己的試探?jīng)]有取得預(yù)想的效果,銘稍稍笑了一聲,將已經(jīng)記錄好的點菜單遞給燕北城:“就這些吧。”
『檀檀,有聽到傳音的神念波動嗎?』
小傢伙一頓,隨即搖了搖頭。
而那邊,葉小星已經(jīng)主動找華千冉聊上了天:“華姑娘,一會你要到哪裡去啊?”
“先找家客棧住下來吧,”華千冉拄著臉思考片刻,信口答道,“畢竟要在這裡待上一些時日……誒小星你要一起嗎?”
“求之不得!”
不得不說,作爲清城乃至聖武王朝首屈一指的酒樓,軒亭閣上菜的速度快得讓人咂舌。僅僅是他們交談的這麼一小會功夫,已經(jīng)有幾盤菜遞了上來,菜上的油珠甚至還在滾動,分明是剛剛出鍋就被飛速端了過來。
“好啦,開吃吧。”
銘笑著招呼了一句,率先動了筷子。雨鬆見著銘夾了一筷子,這纔拿起筷子,剛剛要去夾一顆獅子頭,就被橫過來的一支筷子攔住了。他驚訝地一擡頭,就見到五鹿檀鼓著臉頰看向他,臉上全都是小孩子的賭氣神色。
“檀姑娘,別鬧啦……”他訕訕地笑道,“之前妄揣檀姑娘的身份是我唐突了,我在這先賠個不是。”
“不是因爲這個,”小傢伙努努嘴,“因爲是花花姐點的,所以她要吃掉第一顆。”
那邊,正在和一顆巨大的紅燒獅子頭搏鬥的華千冉聽到“花花姐”這個詞的瞬間,差點把整張臉拍進盤子裡面:“阿檀……誰教你這個詞的?你不是應(yīng)該喊我千冉姐的嗎?!”
“可是他一直都叫你花花啊。”
五鹿檀單純地眨眨眼,指向一旁剛要埋頭把自己藏到小山一樣的魚肉後面的恨逍遙。
恨逍遙,你小子死、定、了。
隨著菜陸陸續(xù)續(xù)上齊,幾人也都開始各自動筷子開吃。
除了華千冉和葉小星出身平民之家對禮儀一道不是很懂,其他四人要麼來自權(quán)勢滔天之族,要麼就是家族中備受關(guān)注的新星驕子,自然是對食不言寢不語這一條心知肚明,自然是安安靜靜地吃,一時之間只能聽到筷子與碗碟碰撞發(fā)出的細小響動,連咀嚼的聲音都聽不到。
這頓飯恨逍遙吃得可謂是驚心動魄。就在他剛剛放下筷子的瞬間,衣領(lǐng)後面就多了一隻溫熱的手,指腹上還帶著薄薄一層老繭,明顯是常年握刀纔會磨出來的。
“把白米給我吃乾淨,”華千冉手環(huán)上他的脖頸,外人看來是兄弟之間的親暱動作,只有恨逍遙知道她這個動作代表的是一言不合就扭斷你的脖子,“浪費糧食可恥。”
天知道他已經(jīng)吃得東西堆到嗓子眼了!
“軒亭閣這裡可以提供菜品打包帶走的服務(wù),”銘見著恨逍遙一副窘樣,笑著開口,“這些白飯上面沾了不少菜油,不如再取一份新的,不過五個銅分,要來一份嗎?”
“那這些白飯呢?要扔掉嗎?”
華千冉拿著胳膊鉗住恨逍遙,轉(zhuǎn)頭看向銘。
“剩飯剩菜都會拿去喂酒樓後面那些豢養(yǎng)的牲口,”銘笑著指了指身後,“我取得了奇先生的許可,在這邊的陣紋裡面加了幾道,不僅不會影響大陣的總體效果,還增加了除去這一片地帶異味的能力。”
“這樣啊……”
華千冉若有所思,鬆開胳膊把恨逍遙拍到一邊,看向銘:“那就來一份吧,把這個獅子頭和醬燒鴨都帶走,正好晚上餓了當夜宵。”
一頓飯下來,已經(jīng)到了未時。華千冉拎著飯盒出了門,對著一側(cè)的雨鬆拱了拱手:“雨鬆,那咱就在此告別了,七日之後,考場上見!”
“再會!”
此時的雨鬆已經(jīng)摘下了帽兜,分明是個脣紅齒白的美少年,深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明亮的笑意。他重重回了一個抱拳,旋即走過去在葉小星肩膀上捶了一拳:“好好備考,給我爭點氣啊!”
“這還用你說?”
葉小星迴手照著他肩膀也來了一拳。
雨鬆笑著接下了這一拳,隨即他便轉(zhuǎn)身離開,留下一個瘦削的背影。
“呼,終於從那些傢伙的圍追堵截裡面殺出來了……”
他鬆了口氣,從腰上取下來當時葉小星給他的酒囊,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虧得這些人還是和我有血緣關(guān)係的兄弟……天天暗地裡給人使絆子,都不如一路上這幾個人來得合我胃口。”
“罷了罷了,待到進了鏽竹,老子就再不管這些破事了,他們天天撕出花來我理他們一下都算我輸。”
他哈出一口酒氣,擡起頭看向前方,驛站裡面人影晃動,全都是聖武王朝皇庭裡面的佩刀侍衛(wèi)。
“武西旻!二少爺我回來了!”
…………
“首先需要知道的就是,眼睛顏色與血統(tǒng)之間存在不可分割的聯(lián)繫,”華千冉一邊說著 ,一邊指了指自己暗金色的眼睛,“就像我,我的母親那一支祖上是妖魔界中獨佔一方的金石玉,它們的特徵就是亮金色的眼睛,而到了我這代眼睛顏色就已經(jīng)幾乎和普通人類無異了——你看,我就是個人類。還有雨鬆,他什麼身份等他自己說,總之血統(tǒng)也和我差不多,是和普通人多代通婚導(dǎo)致的稀釋。”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才繼續(xù)說下去:“而妖族最經(jīng)典的特徵就是紫色的眼睛,尤其是銀骨氏,他們的眼睛是豔紫色,比普通的妖族要明亮得多。葉小星你那是什麼眼神?金石玉不是由動物身體修煉而來的妖,它們是天地間唯一一族由無生命物體獲得機緣的存在,眼睛顏色不一樣怎麼了?”
“我接著說,”她吹了吹剛纔拿來敲打葉小星的刀鞘,“崑崙瀛族皇室起源於若木神樹的花果,所以眼睛是崑崙海一樣的蔚藍色,再加上若木神樹的血統(tǒng)保純能力,所以一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出現(xiàn)血統(tǒng)稀釋現(xiàn)象;至於阿檀……說實在的,我還沒聽說過任何一族是碧色眼睛,由銀骨氏和人類通婚產(chǎn)生的青骨氏是亮青色眼睛這個我倒是知道,可阿檀那個眼睛綠汪汪的,明顯不是一個色調(diào)……”
“她不會是兩個特殊眼睛顏色的家族聯(lián)姻出來的孩子吧?”葉小星做出了自己的猜測,“你看黃色和藍色混在一起就是綠色,說不定是金石玉和崑崙瀛族,或者是金石玉和青骨氏……”
“你以爲聯(lián)姻是混墨水啊!還黃加藍等於綠!我看你腦袋上來點綠挺不錯!”
華千冉瞬間爆炸,拿著刀鞘,當街追殺葉小星。
『你要知道,』恨逍遙死死拽著華千冉的衣袖,無奈地給葉小星傳音,『崑崙瀛族的血統(tǒng)是相當強勢的,只要父母有一方出身於崑崙瀛族的皇室,那麼孩子勢必是瀛族的純血兒。他們根本生不出來混血兒。而青骨氏來自於銀骨氏與人類通婚,他們身上帶著妖的血脈,根本不能和其他的妖族通婚,否則就會被本家的銀骨氏滅族』
“逍遙你小子放開我!我今天不給他打成個疙瘩頭他就不知道老子白水第一霸王這稱號怎麼來的!”
恨逍遙不僅沒成功攔住華千冉,還被她往前拖了好大一段路,引得旁邊的路人都在看他們幾個。他尷尬得實在不行,急忙鬆開了手,試圖轉(zhuǎn)移話題:“花花你當時找的那家客棧在哪?別隻顧著打人找不到地方了。”
“就在前面了,”華千冉把葉小星抓過來,明明比他矮了一寸多,動作卻隨意得像是抓小雞,一看就知道修爲比他高了不少,“鏽竹先生開的水佩客棧,我可廢了不少力氣才找到道慕雪那傢伙,讓她幫我訂到了一間小院。”
“水佩客棧?鏽竹先生開的?”
聽到新鮮的詞,葉小星也顧不得要被打了,頂著一腦袋包就湊了過來,眼睛亮晶晶的就看向華千冉。
……真行啊這小子。
華千冉無奈地再次擔任了講解的任務(wù):“鏽竹的先生都是允許在學(xué)校之外有自己的產(chǎn)業(yè)的,像這個殷思喆殷先生,他就是在清城仿著鏽竹裡面居所的形式開了一家客棧,名爲水佩居。因爲它的制式,很多明明進不去鏽竹的就會想著來這裡住上一兩個晚上,就像什麼……”
“體驗一下。”
恨逍遙貼心地解釋道。
“對,就是體驗體驗。”
華千冉笑著拍了拍手,指向前面那家斗拱飛檐,看起來和城牆的角樓有幾分相似的建築:“到了,直接進去就好,我訂的是一整個小院呢。”
三人這麼說著進了院子。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小院,門開在一側(cè)的角落,四周都是一間單獨的小屋。廊牆連接在一起構(gòu)成外牆,屋前還有著一條窄窄的迴廊,院子中央有著水井和石桌石凳,桌旁長著一棵大樹,枝幹正好將整張石桌覆蓋在陰影裡面。其中兩間廂房前面甚至還有小小的石壇,看起來是準備種花的。
整個院落精緻雅觀,帶著一些生活氣息,葉小星幾乎是立刻喜歡上這個院子了。
華千冉笑著給了他一胳膊肘:“等到真的考進鏽竹,這種院子要住很多年很多年,你到時候怎麼稀罕都行。”
“那我要這個前面有花壇的,”他瞬間做出了選擇,“我先放一下行李,進屋了!”
“這小子。”
華千冉笑罵了一句,她剛剛拿著自己和恨逍遙的行李準備進屋分別安置一下,便聽到那邊傳來了叩門的聲音。
恨逍遙伸手按住她肩膀,自己則走了過去打開門,第一眼便見到一個清朗的小公子帶著一個小廝站在門口,看著他露出一個有點靦腆的笑容。
“你好,請問這間院子還有空房嗎?水佩居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空置的院落了……”
恨逍遙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側(cè)過身放他進來,自己則待到他和那小廝進來之後回手把門關(guān)好。
“住這裡倒是沒問題,”他補充道,“只不過你一進來這裡就是三男一女了,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讓那個唯一的女子感到難堪。”
“這是自然。”
少年帶著笑對他拱了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