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這樣,”銘思考了一下,這纔開口,“二月末的時候……首先要做一套試題,這個叫做卷試。卷試之後的第三日還要過山陣,通過山陣纔算是入校。排名順序以過山陣的順序爲準,如果出現(xiàn)同時過陣的情況,就要參考卷試的成績。要是這個還一樣,就要直接打鬥比試到分出先後。清城這裡總共只收九百人,剩下那七百人要到北嶺府玄水城去,最後餘下的人只能淘汰掉。”
五鹿檀拽了拽他的衣袖。
“對,檀檀提醒我了,”銘輕笑一聲,“過山陣其實很危險,裡面不僅妖魔野獸橫行,還有心境的測試。闖陣失敗的話,輕者受傷或者瘋癲,重者直接血濺當場。每三年一次的招生結束之後,清城會多出很多瘋子,都是在闖山陣的時候失敗被心魔逼瘋的。一次下來,死傷瘋的人差不多能到四成。”
葉小星:?!
每三年的一次入學之試,整個九牧幾乎所有十三到二十的年輕修士都會參加,而這麼多的人,竟然會有四成死傷瘋……
聽起來就感覺好危險!
“其實也不用那麼擔心,”五鹿檀見著少年臉色鐵青,柔柔弱弱地探出一個小腦袋,輕聲說道,“每次都會有先生負責不同區(qū)域的安全,不會出現(xiàn)大規(guī)模死傷的情況。如果真的有受傷的……那也只是因爲沒管過來。”
聽著更恐怖了好吧!
他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不行,爲了鏢隊能和鏽竹達成合作,他怎麼說都得試試。還有……還有……
他想要爲了活下去變強。
如果不能成爲強大的修士,就只能像當時在木葉城一樣,祈求著有誰能來救救自己。
他暗暗咬牙。
“這位先生,我冒昧地問一句,過山陣的時候是可以組隊的吧?”
華千冉有點懶散的聲音在他身後忽然響起。
銘轉頭深深地看了這姑娘一眼,隨即點頭道:“的確,在迷霧林外圍有妖魔踏足的地方,允許結隊行動。但一旦進入心境考覈的迷霧地帶,就要各自爲戰(zhàn)了。”
“所以說葉小星你怕什麼啊,”華千冉露出一個大大的笑,“有咱們幾個在,還進不去不成?”
“五鹿檀姑娘?”
見著銘被那兩個人吸引了注意力,雨鬆稍微頓了頓馬,輕聲喚了一句五鹿檀。
小傢伙立刻扭過頭來看向他,瑩瑩的碧色眼睛漂亮得就像是映著樹海的一泓秋水。
“檀姑娘……是來自於崑崙海嗎?”
“……唔,算是叭?”
小傢伙又是皺眉又是嘟嘴地思考了好一會,這纔給了雨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這明顯不像』恨逍遙默默傳音,『崑崙海一帶瀛族的特徵是白髮藍瞳,而且崑崙皇族是以慕爲皇姓。這孩子一是碧眼,二不姓慕,來自於崑崙海這可能性幾乎爲零』
的確……昨天見到的道慕雪身上便有一半崑崙皇室的血統(tǒng),最惹眼的就是那雙碧藍色的眼睛。眼前的小姑娘除了那頭銀白色的長髮,沒有絲毫特徵符合崑崙瀛族。
“阿檀真的是從崑崙海來的,”小傢伙有點著急,“來鏽竹之前,阿檀在木墟城待了幾年呢。”
相傳,崑崙瀛族的始祖誕生於若木的花果之中,因此舉國奉崑崙海爲神海,若木爲神樹,自稱來自於崑崙海,每百年便會進行一次大型祭禮。而那葳蕤生光的崑崙海,也會百年降下一次福祉。至於那福祉究竟是什麼,卻是隻有崑崙皇族才知道的秘密了。
唯一讓人不解的地方便是,既然崑崙瀛族生自若木的花果,理應是妖族的身軀,又怎能自建一國甚至發(fā)展至今。甚至當年那位大能劃定流川,一直到如今的滅妖行動,從未有任何人將戰(zhàn)火延伸到崑崙一族的地盤上。
“……你是來自於崑崙海,還是海上的那棵樹?”
樹,自然指的是自鴻鈞之時便已經(jīng)在混沌中紮根的神樹,若木。
五鹿檀張張嘴,看向雨鬆,碧色的眼睛中罕見地掠過了一絲威脅。
『繼續(xù)說下去,你的家族馬上就會被投放到九幽之地,要試試嗎?』
雨鬆只感覺自己後背上的汗毛一下子立了起來,不是因爲女孩子所說的話,而是她身上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來的危險氣息,如淵如獄,讓人無法忽視她話語中的寒意。
更讓他感覺到些許不安的是,一旁的恨逍遙似乎完全沒有聽到五鹿檀的傳音。
“檀檀。”
銘一把將小傢伙摟進懷裡,用著手指骨節(jié)蹭了蹭她白淨圓潤的臉頰,看向雨鬆,回以一個帶著些許歉意的溫和笑容:“檀檀,給他道歉。”
“——!(偏心!)”
氣鼓鼓的小傢伙最後還是在銘的連哄帶騙下對著雨鬆點了點頭,隨後就賭氣一樣擰過腦袋,看都不看他。
雨鬆一時啞然,剛要轉頭看向恨逍遙,便聽到那邊五鹿檀有點糾結的聲音:“……其實這件事還挺好猜的。”
小傢伙正看向他:“你猜中了也無所謂的。……畢竟,毘盧寺就是在木墟城百里之外的傍山城。再說了,阿檀身上往生的力量,恐怕接觸過任意一件五神器的人都能感覺到共鳴,更何況是你。”
雨鬆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他知道小傢伙在指什麼,只不過現(xiàn)在不是時候說出來而已。
…………
不知不覺之間,又是九天過去,而在一行人視線所及的最遠處,一座城池正巍巍屹立在天空與地平線的交界處,煙霞籠罩其上,在其一側還有著一座巍峨險峰。
正是清城。
與木葉城的渾厚穩(wěn)重,聖都的莊重肅穆不同,清城遠遠看去就像是戴著面紗的小姑娘,朦朧綽約,還帶著一股子靈氣,一絲跳脫。
“到家啦——”
小傢伙趴在銘後背上,開心地對著遠處的城池打了個招呼。
“那座山便是青魘山,”銘遙遙擡起手,“山峰中布有凌渡懸天大陣,是鏽竹萬法諸妙衆(zhòng)生大陣的陣基之一,山後是八百米迷霧林,穿過迷霧林,就是鏽竹。”
鏽竹太雍,帝之術數(shù)也。
相傳鏽竹書院創(chuàng)始人奇先生便是在神族殘垣之上見到一根斑駁斷竹,由此悟道而觸碰諸天大道,一躍成爲一代修行翹楚。但也因爲她過早觸及到了天道,遭到反噬的軀體自此便只能一直以七歲女童的樣貌生存於世,否則便會受到天譴。
“這天道,真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
那便是奇先生所感嘆的。
此時正是紺香之月的中旬,眼見著距鏽竹的招生僅有數(shù)日的時間,清城的七個城門也都是人聲鼎沸,眼見著熙熙攘攘都是前來求學的修士。
“我們要怎麼進去?”
葉小星勒住馬頭,看向銘,語氣間帶著一些難爲。
銘轉過頭,對他露出了一個好看的笑:“當然是從這裡找個門排隊進去。唔,我看這個丹彤門正對著咱們,就從這裡進去吧。”
葉小星剛剛張嘴,便聽到那邊華千冉忽然爆發(fā)出一陣囂張的笑聲:“小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會是想蹭銘的臉進去吧?”
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這個是不行的,”五鹿檀搖了搖頭,認真地看向葉小星,竟是主動擔任起了解說的角色,“清城裡面本就修士衆(zhòng)多,管理起來頗爲麻煩……要是憑藉著什麼特殊身份就能走捷徑,這裡怕不是早就亂成一鍋粥了。而且在清城裡面,每到招生的時候就有鏽竹學子和執(zhí)法閣內(nèi)閣組成的小隊,不管是凡人還是修士,只要犯事了都會被抓走。要是還沒進入鏽竹的……甚至會直接取消這一次的資格,要等到三年後才能來了。”
這麼嚴。葉小星咂咂舌。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們也基本摸清楚了五鹿檀這個小傢伙的脾氣。雖說平日裡害羞得緊,但要是有什麼事麻煩她,一般都會直接一口答應下來,而且辦得相當好。其他時候,她都是垂著睫羽窩在銘的懷裡,默默吃著自己帶來的點心。
而且從銘的反應中明顯能看出來,雖然只是個貼身書童,但這個小傢伙對於鏽竹的瞭解程度,絲毫不亞於她所服侍的銘。
看起來也不過十一二歲,是如何做到對這麼多的事物瞭如指掌的。
這個問題被一行人嚥了一路,直到剛纔,被葉小星像是閒聊一般隨意地拋了出來。
“檀檀是奇先生親自帶回來的孩子,”銘淡淡地說道,臉上的笑容有些自豪,“她又怎麼可能是池中之物,說不定再過了幾年,你們見到她就要喊一句檀先生了。”
雖然衆(zhòng)人面前的隊伍很長,但所幸守城的兵士動作也不慢,衆(zhòng)人也不過等了盞茶時間便已經(jīng)過了城門,正式進入了清城。
“……天。”
第一個發(fā)出吸氣聲的,竟是雨鬆。這個之前一直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男生,此時看著這城內(nèi)的樣子,和那些第一次進城的鄉(xiāng)下人相比也好不到哪裡去。
至於葉小星……他已經(jīng)震撼到失語了。
與聖都相比,清城並不算是大型城市,甚至帶著一些嬌小玲瓏的意味。但在他們面前的一切建築,鋪路的青石磚、路旁的石盞燈、搭建酒樓房屋的磚瓦,上面居然都帶著篆刻了符文才會出現(xiàn)的特有流光,一時之間,整座城市如同在星海之間一般閃耀,灼灼奪目。而在樓宇巷道之間,隨處可見的水渠溝槽和每數(shù)丈便設立的水井和井旁豎立的石盞燈和石臺,更是讓整座城市都透露著一股濃濃的煙火氣息。
“清城是奇先生建立鏽竹之後自己親手設計的城市,”銘一邊引領著衆(zhòng)人往前走,一邊貼心地給他們解釋,“整個城市這三百年來格局從未變過——啊,周兄幾人倒是要去交付貨物。葉小星?你要和他們走嗎?”
“那小子就留在你們這吧,”週一鶴抱了個拳,露出一個爽朗的笑容,“之後要是成功了再讓這小子來鏢局找我們就行了!小子,照顧好你自己!”
“誒!好嘞!”
只見這傢伙答應了一聲,旋即轉過頭來,繼續(xù)眼睛目光灼灼地盯著銘看,彷彿要給那個白衫青年盯出來一朵花一樣等著他繼續(xù)往下說。
孺子可教……教大勁了。
華千冉和恨逍遙默默對視,整整齊齊嘆了口氣。
“奇先生在設計清城之初便將其畫成了一個大陣,”銘繼續(xù)向前驅馬,“無論是現(xiàn)在我們腳下的馬道,還是那些人道,或者是石盞燈和房屋上的篆文,都是一個個陣法。這些陣法環(huán)環(huán)相扣,組成許多更大的陣法,而這些所有的陣法,最後構成了這個你所見到的——護城大陣。”
他伸手向上指去,只見得穹頂之下有著不知多少條的琉璃光芒閃爍跳動著,看得不清楚,卻能感覺到從那上面?zhèn)鱽淼鸟斎藲庀ⅰ:苊黠@,如果有人真的想不開在清城上面御空飛行…那他恐怕不出一息的時間,就會被打成一灘肉泥,死的不能再死。
“護城大陣也是萬法諸妙衆(zhòng)生大陣的陣基之一喲。”
五鹿檀吐了一下舌頭,補充道。
“奇先生在陣法方面可以說是獨步天下的,”銘輕聲笑道,擡眼看向不遠處那棟高聳的酒樓,“就算是號稱萬法之師的天池謝氏,也承認過對於奇先生在陣法上的造詣連望其項背都做不到。”
葉小星看著眼前的壯觀城市,心潮一陣澎湃。那種激動的感覺就像是有滾滾江水一直在拍打他的血管,呼嘯的衝擊感在腦海中嗡嗡作響,連血液都跟著沸騰起來了。
——鏽竹,他是必須要進的了!
“既然來了,不妨便進來坐坐吧,一會吃飯我來請客。”
銘客客氣氣笑著,擡頭看了看酒樓,只見整座酒樓竟是有六七層高,屋檐垂拱上挑如同即將振翅翻飛的鳳凰,薄薄一層鎏金的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刻著“軒亭閣”三個大字。
“軒亭閣……!那不是!”
葉小星忽然記起來了什麼一般,差點滾下馬。
華千冉眉頭一挑,卻是搶在銘前面跳下了馬,緊接著一個揖毫不猶豫拜了下去,還順帶拽上了恨逍遙。那邊雨鬆幾乎和她同時作出的反應,只不過他拜完之後才踹了一腳葉小星騎著的馬,把他給揪了下來。
銘跳下馬來,一襲月白長衫,淡然若仙。
隨後他擡起手,對著幾人同樣回了個禮。
“鏽竹大先生……銘,惠見諸位了。”
言語之間,竟是將他們幾個放在了與自己平輩的地位!
幾乎所有從商之人都知道,清城的軒亭閣,乃是這一行業(yè)的領頭者。而它的主人,正是鏽竹的大先生……也就是他們眼前的銘。
五鹿檀翻身跳了下來,自己動手,把這幾匹馬全都牽進了後面的馬舍:“快進來,外面也不熱乎。”
“軒亭閣的貴賓都是在三樓以上用餐的,”銘直接走向上樓的樓梯,“不過檀檀常年霸佔著頂樓的那個雅間倒是沒有人去過……今天就在那裡吧。檀檀?檀檀介意嗎?”
五鹿檀看了看銘,又看了看葉小星和雨鬆,盯著華千冉看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阿檀不介意。”
她竟是直接跳過了恨逍遙。
華千冉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最後面的恨逍遙,抿了一下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