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初闢,古神以大神通化出天地。古神隕落之後,神識分散於天地,而身體化爲神器。此時人妖混居,矛盾的種子已經(jīng)開始紮根。
鴻蒙之時,人族以修士大能將妖魔全部驅(qū)逐於人界之外的荒蕪之地——妖魔界,引忘川水化爲流川河分隔人妖神三域。流川河逆流蜿蜒而上,而最終匯入的便是浩蕩的崑崙海。海的另一頭便是神域,而在海中生長著與古神幾乎是同時誕生的神樹——扶桑若木。
想要進出神域,必須通過若木。
而在終年不見天日的妖魔界,弱小的妖魔依附於大妖,奉上生命,獲得大妖的力量。以此爲根據(jù),妖魔十三域逐漸成型。
沒有妖魔的制約,人族蓬勃發(fā)展。流川河畔沙土之上,佛修自成一派。修真山巔景山腳下,執(zhí)法閣謹守四方公正。由守護古神卷軸的夜氏所建立的修士王朝——聖武王朝如日中天。
神域自絕於世,而千百年來的聯(lián)絡斷絕,使得這一片大陸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最終徹底變成了傳說中的存在。
…………
聖武王朝歷二百四十七年。
鏽竹書院藏書閣中,執(zhí)筆人在這一年中記下了一件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事。
“名門之女五鹿檀,拜入鏽竹書院?!?
鏽竹作爲整個人世最負盛名的學府,天下青年才俊無不仰慕,想要拜入的人千千萬萬,不要說諸侯將相,就連聖朝之主夜家也有諸多修士都出自鏽竹。這一個輕描淡寫的“名門之女”,實在是不足掛齒。
鏽竹每三年一次的招生大典,更是會吸引整個人世的目光的大事。屆時整個清城都熙熙攘攘,時不時便能見到氣息懾人的修士往來。而每次招生時候的秩序維持,無論對於鏽竹還是執(zhí)法閣來說,都是一件值得謹慎處理的大事。
更有意思的是,這個五鹿檀,不是直接進來的,而是院長奇先生在招生的前一年自外面帶回來的孩子。爲了避嫌,她並沒有直接被收爲弟子,而是成爲了奇先生的大弟子銘的隨身書童。
鏽竹每年的招生都是在春天,而那個孩子卻是在夏天被帶來的。
這件事只在茶樓中被議論了一段時間後便不再被人記起。就像一粒石子落入深潭,激起瞬間的漣漪之後便再無蹤跡。
“檀檀啊,”白衣的男子將筆端端正正擺到筆山上,看向那邊有一下沒一下磨著墨的白髮少女,“他們說茶樓裡面沒人提你了。”
“銘先生,別笑話我啦?!?
少女答得柔柔弱弱,把硯臺推到銘面前,垂著眼一副逆來順受的溫馴模樣。
銘看著有意思,伸手就揉了一下她軟軟的頭髮,雪白的頭髮軟得就像是剛織出來的綢緞,僅僅是撫摸就會人心情莫名的明朗。
垂下頭,五鹿檀不閃不避,甚至主動蹭了蹭銘的手掌,分明是相當享受他的撫摸。乍一看就是可以隨意揉捏的小貓,黏人得很。
對於銘來說,的確如此。
五鹿檀生性羞澀怕生,因此也不善言辭。更多的時候,她都是呆在屋裡看書,或者乾脆在外出的時候躲在銘的身後。
銘從她來之後便知道她這脾氣,也一直由著她來,如此過了一年多才漸漸讓她在自己面前姑且開朗了一點。
或者說,讓她承認了二人之間的親密關係。
清脆的敲門聲響起,五鹿檀全身彈了一下,急忙縮頭躲開銘的手,乖乖站到他椅子後面。而那邊銘看向門廳,朗聲開口:“進來吧?!?
門直接被推開,遺闕拿著一張淡金色的薄薄信函進了屋,輕輕放到桌上:“先生,奇先生說她在外面不回來了,這一次的鏽竹書院招生……全權歸你處理。”
五鹿檀原本還是站在椅子後面哪裡都不看的狀態(tài),一聽出來是遺闕的聲音,當即在銘前面搶過了那張信函,眨巴著眼睛看了看,轉眼看向銘:“銘先生有什麼打算嗎?”
“把信函給我吧?!?
等著五鹿檀把那張薄如蟬翼的紙張遞了過來,銘這纔開始簡單說自己的想法。
“首先就是……鏽竹歷年的卷子過於簡單了。裡面都是一些修士需要知道的基本守則和簡單術法的要求,但凡是個修士都知道,幾乎起不到選拔的作用?!?
遺闕驚恐地看向五鹿檀。那邊少女卻兩隻手拄著肉嘟嘟的臉頰聽得頗有興致,碧色的雙眼亮晶晶的,彷彿是想到了什麼新的禍害人的點子。
……這屆新生要完。
遺闕在心裡給即將來到鏽竹的人上了一柱高香。
“這個阿檀可以去藏書閣,”那邊遺闕還沒上完香,這邊五鹿檀已經(jīng)舉起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那些書阿檀基本都看過一遍了,銘先生可以隨意出題?!?
銘笑著把她的小胖爪按了下去:“還有三個月,試卷由我和檀檀親自來出就好。過幻陣的試煉到時不用更改,陣法開啓之後,單是覺醒心境就已經(jīng)足夠危險了。先生這邊不能再讓新生自行拜師了……上次那場面太危險。”
遺闕知道是那次女弟子都衝到銘面前爭著報名差點把他給活埋,最後還是他和五鹿檀一手一個給丟開纔給銘拖出來的事情,點了點頭,也算感同身受。
“不過那要怎麼辦……?抽籤嗎?”
“對,就是抽籤。每個先生寫幾張有自己名字的字條,丟到一個桶裡搖勻之後讓新生去抓,抓到哪個是哪個。”
這也太草率了吧!
五鹿檀一個趔趄,下巴直接磕到了桌子上,痛得她一下子鑽進了銘的懷裡。
銘伸手幫她揉下巴順帶搓搓臉:“大概就是這樣。遺闕,到時候臨近選拔,你帶著我的玉佩找?guī)讉€青衣和紫衣,到清城中幫忙維持秩序。我和檀檀沒事的話也會去酒樓坐坐鎮(zhèn),城中有鬧事的壓不住,讓執(zhí)法閣的弟子幫忙打暈抓起來便是。”
遺闕點了點頭:“弟子明白?!?
“那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吧,”銘對他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和檀檀去梨棗院先找找前些年鏽竹出題的記錄?!?
“還有還有,”五鹿檀把銘的手墊在腦袋下面,探出一個頭,“小遺闕要是出去執(zhí)行任務的話……能幫阿檀帶兩包玫瑰酥回來嗎?”
“……能?!?
遺闕只覺得自己有點頭大。無他,不管是誰被五鹿檀那雙圓圓的碧色眼睛盯著,都很難忍心說出拒絕的話——這與漂不漂亮沒什麼直接關係,只是因爲那雙眼睛太乾淨了,令人不敢想象如果讓她露出失落的表情,會有多麼揪心。
……也有可能是被銘寵壞了。
遺闕思考片刻,甩甩頭,走出院子。
五鹿檀剛剛把臉放在銘的手上,就被他一隻手摟著腰一隻手扶著頭抱了起來:“檀檀,走吧,咱倆還要去找卷子的?!?
“誒?阿、阿檀明白——銘先生能不能先把阿檀放下來——”
…………
聖武王朝邊陲地帶,木葉城。
即使木葉城地處南疆,在一月份的時候也依舊有著絲絲抵擋不住的寒意,街上行人的衣服都裹了厚厚的幾層。
“葉小星這小子怎麼還沒來,”坐在箱子旁邊的男人有些不耐煩地開口,“眼瞅著就要走了?!?
幾乎是話音未落,那邊街角已經(jīng)轉出了一個清朗的少年。少年帶著幾乎是和當午的日光一樣燦爛的笑容:“抱歉抱歉,趕過來的時候遇到了一點小事……沒有耽誤行程吧?”
“還沒有,”週一鶴同樣回以笑容,“快點走吧?!?
這是自木葉城出發(fā)的一個鏢隊。葉小星的父親之前乾的便是這些生意,耳濡目染之下,葉小星年紀輕輕便已經(jīng)練出了一身好本事。而在他的父親退出鏢隊之後,他便頂了上來,靠著走幾趟鏢多掙點錢。
但是這一次,他不止是走鏢。
葉小星直接翻身上馬,目光卻被身旁瘦削的少年吸引了。
與穿得厚實的旁人不同,少年一身緊窄的玄衣勁裝,側身看去單薄得像是一縷風便能直接吹倒。他戴著厚厚的一層帽兜,只在臉頰前垂下來幾縷墨黑色的細碎頭髮,更襯得露出來的那半張臉蒼白如紙。
但不止如此。
從葉小星的角度看去,他的嘴脣紅得發(fā)豔,彷彿塗了小姑娘的胭脂。那雙細瘦的手上纏滿了布帶,看不出來下面到底是什麼樣的皮膚。
“這個啊,他也是順道去清城的旅人,給我們付了錢便順道跟著鏢隊。”
週一鶴對他眨了眨眼。
葉小星夾了夾馬肚,與他並轡而行:“也是去清城的嗎?”
“嗯。聽他說,他叫……雨鬆?!?
葉小星轉過頭,卻正好和那個叫做雨鬆的少年深藍色的雙眼對個正著。
他只感覺自己後背上的寒毛不受控制地立了起來。
雨鬆卻彷彿沒察覺到他異樣的情緒一般,勾起豔紅色的嘴脣,輕鬆一笑。
…………
女生丟下手上的長劍,拖著雙腿走到水缸旁邊洗了洗手。纏在手掌上的布帶已經(jīng)被磨破了,下面露出的皮膚上一片片巨大的水泡,有的地方甚至連水泡也已經(jīng)破裂,翻起的死皮下露出一片粉紅色的嫩肉。
水面上薄薄的一層冰,女生在碰到水的瞬間全身哆嗦了一下,但她還是咬咬牙,將雙手直接全部浸入水中。
她直接在水裡扯下了布帶。鮮血隨著傷口在水裡暈開,一點一點擴散開,最終徹底溶於水中。
“……不知道這次的入院之試會不會很難?!?
女生痛得臉色慘白,卻還是擡起手,簡單甩了甩水,再次綁上新的布帶,拾起長劍繼續(xù)對著木樁持續(xù)不斷地劈砍。金鐵交擊之聲頻頻響起,這才能看出來,那木樁竟然是用傳說中最爲堅硬的摧劍木製成的。
摧劍木,顧名思義,是一種硬到能夠摧折劍鋒的硬木。不少練劍的修士都會以摧劍木製成木樁,以便於平日裡的訓練——不僅是力道,更是對於寸勁的把控,一旦掌握不當,手上的這把劍就算是廢了。
而此時的女生雖說雙手已經(jīng)被磨出了水泡,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卻絲毫不見下降,叮叮噹噹的敲擊之聲不絕,整個劍鋒已經(jīng)化作了一片銀色的虛影,敲得木樁跟著滴溜溜的旋轉,分明是對於寸勁的掌握已經(jīng)到了幾乎純熟的地步。
女生暗金色的眼睛中不見狂熱,滿是專注,似乎已經(jīng)進入了某種忘我的狀態(tài)。
旁邊棕發(fā)的少年慢慢走過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見著她差不多揮了數(shù)百次劍,這纔有點試探著說話:“開飯了?!?
女生動作一頓,手上動作隨之停了一下。就在這個瞬間,那邊的木樁已經(jīng)轉了過來,眼見著就要磕上劍鋒。
少年不知道什麼時候移了過來,一隻白皙纖長的手直接按了上去,堪堪停了下來木樁的撞擊。而女生跟著“啊”了一嗓子,直接把劍丟到一邊,將少年一把拽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將木樁踹了開來:“你沒事吧?手有沒有挫到?有磨破皮嗎?”
“我沒那麼嬌氣,”少年被她看得渾身不自然,“我說開飯了,你再不吃一會就要被隔壁小孩翻窗戶偷走了?!?
“你爲什麼不早說!”
“我看你練得挺歡的不忍心打擾你!好心當做驢肝肺!”
“走走走吃飯!我這次絕對能扒他個三大碗!”
…………
——在史官的記錄中,這一次的招生大典被尊稱爲“星河轉”。接下來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百年獨領一方風騷的大人物,似乎都是在這次大典之後逐漸嶄露頭角。
自然,這已經(jīng)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