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進臘月,朔風漸緊,冰寒刺骨,幾株大楓樹“呼啦啦”抖下大簇黃葉,漫天肆舞。楓樹前一條官道,又寬又闊,蜿蜒伸向遠方。官道一側,百米開外,則有一爿酒店。酒店甚是蒼涼,茅草鋪蓋,老篾編制。當真漏洞百出,蕭瑟不已。店前房檐,一面寫著“酒”字的幌子迎風飄動,更添幾絲淒涼。
卻說店中三個漢子圍坐一隻火爐,正聽一個年過六旬的老漢講故事。老漢講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三個漢子則聽得津津有味。酒店的掌櫃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他佇立櫃臺,眼光卻是冷冷地盯了過來,似聽非聽的樣子。
只聽老漢講道:“你們不知道那西夏蠻夷有多可惡,見男人就殺,見女人馬匹就搶,無惡不做。老漢當年親眼看到有個四五歲的男娃兒在戰亂中四處奔跑,一個西夏賊子奔將過去,‘刷’的一刀就把娃兒腦袋給砍了下來,小腦瓜滾地三尺,還兀自張口大哭呢!乖乖,直看得老漢心驚膽戰。”說著,老漢抹抹額上沁出的汗珠,顯是此刻說起也有絲後怕。
一旁一個漢子插口道:“鹿老漢,這般說有點不合情理了。當年西夏蠻夷這等殘酷,若是你親眼瞧見,還有命在嗎?”另一個漢子卻制止道:“鹿老漢講故事,你別在一旁瞎摻合!”鹿老漢倒不在意,舉起手中酒壺,咕嘟咕嘟灌了兩大口,繼道:“實不相瞞,老漢便是延州人士,三年前爲逃避戰亂,足涉千里方纔輾轉到賓州。嘿嘿,豈不料老漢一走,那西夏蠻夷卻失了勢頭,被打回了老巢。”
適才未曾答話的漢子這時卻道:“我知道了,是範密使率兵擊退的,範密使可是個大英雄。”其他二漢疑惑道:“哪個範密使?”鹿老漢笑了笑,又喝了幾口酒道:“還有哪個範密使?你二人可知道這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抱負警言?那位大英雄便是范仲淹大密使了。他用兵如神,搗得西夏蠻夷節節敗退,東西潰散,了得之極。”
這時,只聞酒店掌櫃冷冷地道:“英雄又怎可?還不是被仁宗老兒罷官貶謫,伶仃而逝。沒聽過這話麼:自古英雄悲寂繆。英雄都是如此。”鹿老漢重重嘆了口氣,道:“怪只怪昏君無道,朝廷奸官橫行。可惜範老英雄空有一身本事,無從抱負。”此時,突聞“騰”地一聲,適才插話那大漢已然從座上躍起,一個重拳擱在身側的木桌上。木桌頓時一陣搖晃,桌上碟兒碗兒紛紛滾下地來,跌得粉碎。他雙目生火,憤道:“西夏蠻夷端地可惡,老皇帝更是可惡。如此善惡不分,必當將大好河山拱讓他人。”
鹿老漢招了招手,示意他坐下,眼中卻陡地一亮,道:“範老英雄雖是去了,抗擊西夏蠻夷中又升出顆新將星。此人微末出生,早年投身行武,後來衝鋒陷陣,驍勇無匹,西夏蠻夷聞風喪膽。他有個別號,是西夏蠻夷給取的,叫做‘天使’。正因爲有了他,西夏方和大宋求和,再不敢侵犯。”
那漢子聽到這裡,胸中怒氣方消,反倒對這個英雄敬佩之極,復又坐下,問道:“不知道這位英雄的大名?”其餘二漢亦是一臉尋意,急盼知道。鹿老漢故賣關子,呷了一口酒,正欲作答。忽聞店外一陣急切的馬蹄聲由遠至近而來,蹄聲得得,甚是響亮。衆人驀驚,紛紛起身涌到窗臺。只見一匹矯健黑馬風馳電掣般飛來。漸漸近來,衆人方纔看清,馬背上是個衣著銀鎧的兵士,背插大刀,約莫三十年齡,促馬甚極,一溜煙弛過酒店,消失在官道拐角處。
其中一個漢子見他弛馬如風,咂咂口舌,道:“這兵士跑得甚急,不知又是爲了何事?”酒店掌櫃一臉不屑,接口道:“這官道上每日都少不了有官衛衙役經過,何足怪哉?”漢子言語受嗆,不再作答。另一漢子卻笑道:“桐掌櫃,這便是你的不是了。這天寒地凍的,大夥來你酒店喝酒,聽鹿老漢講故事,又不曾少你酒錢,你老繃著臉作甚?”桐掌櫃也不作答,只是瞟了對方一眼。鹿老漢打了個哈哈,笑道:“你三人不曾少他酒錢,老漢可是賒了他一屁股債了。桐掌櫃怕老漢還不起他,故作生氣,實乃小氣鬼。老漢雖是窮苦一生,但志氣猶在。”
兩句話說得桐掌櫃臉上青一塊紅一塊,遂轉身走到櫃檯。那漢子笑道:“既是這樣,鹿老漢你欠他多少酒錢,咱三個替你付了就是。”鹿老漢自是樂意,口中仍道:“那怎使得,怎使得……”另一漢子忙道:“鹿老漢無須客氣,呆會結帳,咱三人替你付了便是。咳咳,先不扯這些,鹿老漢剛纔講到一半,忽又中止,那新的將星到底叫甚大名?”顯是他極爲欽佩那英雄,再度提起。
鹿老漢欠下的大屁股酒錢已有人替付,當是歡喜得緊,又呷得一口酒,正欲講到。突然又聞窗外蹄聲陣陣,似有一大隊人馬奔馳而來。衆人又是一驚,復奔回窗臺。只見那官道上,再度奔出數十驃騎,匹匹矯健,黑白相襯,更具聲勢。鹿老漢心下大奇,定睛細瞧,只見數騎中豎立一桿金面大旗。旗上諾大一個“狄”字,寫得遒勁有力,金光熠熠。鹿老漢瞧那字,心下驀驚,酒壺嗆啷落地,摔個粉碎。他喃喃道:“你們想知道那英雄的大名是不?他便姓狄名青,狄青大將軍是也。”
那隊人馬已奔了近來,蹄風惹得官道上的落葉再度騰起,如只只蝴蝶,翩翩起舞。爲首那馬一身紅色,鬃分火焰,尾擺朝霞,四蹄翻盞飛奔。馬上坐著那人,身材長大,貌相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髯,金色鎧甲熠熠生輝,則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將軍。與他緊轡而行的是個年輕將士,一張國字臉,眼中威光四射,正揮鞭驅馬,向前急馳。後面數十將士緊跟其後,絲毫不掉隊。
酒店中幾人瞧得俱都驚呆,連後來奔近的桐掌櫃也張大圓嘴,說不出話來。鹿老漢又驚又喜,心下琢磨開來:反賊儂智高連攻邕、橫、桂等州,在崑崙關稱雄,老漢聞有風聲說仁宗皇帝欲派“天使”將軍狄青前來剿滅,未料消息竟是真的。眼前之人氣宇軒昂,氣勢奪人,定是狄大將軍無疑。
正自思疇,突聞一聲陡喝,只見爲首那將軍一勒繮繩,紅馬前蹄陡揚,驀髮長嘶,停駐下來。衆將士見狀,亦紛紛勒馬停駐。那年輕將士甚是不解,正欲尋問。爲首將軍一個鴿子翻身已躍下馬來,並向身後將士招呼了聲,將士們紛紛下馬。將軍又說了兩句,那年輕將士另領得兩名將士邁步向酒店而來。
此時外面寒風蕭蕭,寒冷之極。年輕將士走得近了,大聲喊道:“店家,有好酒嗎?”桐掌櫃稍一醒悟,連忙迎了出去,道:“好酒多得是,將士要喝什麼酒,隨小的進來搬就是。”三名將士同桐掌櫃進得店來,搬了十大壇鮮酒出去。
鹿老漢和三個漢子也連忙跟了出去,只見十大壇鮮酒已擺放到將軍面前。將軍命幾個將士將酒罈封蓋一一扯開,然後俯身抱起一個罈子,往嘴邊一放,咕嘟咕嘟灌了一氣。隨後順手一擲,扔給旁邊的年輕將士,年輕將士連忙紮了個結實的馬步,探臂運力,將酒罈接住,也是一陣豪飲,而後又擲給下一個將士,下個將士喝了,又傳下一個。一罈喝完,又取另一罈。數十將士都是豪氣風發,幾番輪流豪飲,不稍片刻,十壇鮮酒喝個精光。衆將士如此海量,看得鹿老漢等人傻瞪著眼,如墜雲霧。
衆將士個個面上泛起了紅光,拾足上馬。那將軍賞了桐掌櫃一塊大銀,轉身跨上紅馬,縱聲道:“誓死平寇,保我河山!”衆將士齊聲附道:“誓死平寇,保我河山!”頓時聲震山嶽,響遏行雲。言畢,隨將軍揮鞭急去。
不僅鹿老漢猜到,其餘幾人都已猜到。那將軍正是令西夏蠻夷聞風喪膽的“天使”將軍狄青。衆人皆是大出意外,正直談論且仰慕之心流露時,狄青將軍如天而至,讓衆人驚措不及。其時正值宋皇佑四年,廣源州首領儂智高攻佔邕州、繼而攻佔橫、桂兩州,距崑崙關稱雄。仁宗皇帝驚恐萬分,忙派朝廷新任樞密副使狄青南下平亂。狄青身負聖命,帶了數十長年隨自己南征北戰的親兵,直赴崑崙關來。打算與廣西兵馬鈐轄陳曙會合,一併殲滅儂智高等反賊。
大隊人馬徑直向前,行得約有二里路。狄青勒馬停下,面生疑惑,對那年輕將士道:“探子前去已有兩個時辰未回。定國,你縱馬先向前查探一番。”年輕將士得令,雙腿一夾,驅馬消失在官道一端。約莫半個時辰,年輕將士沿道馳回,神色變異,老遠便道:“將軍,那探子已遭不測,與同坐騎一同死在前方。”狄青大驚,忙率將士向前。年輕將士一馬當先,跑在前頭。又奔得有一里多路,衆人便已瞧見前方不遠處,一人一馬相附倒在路旁,那人正是適才奔過的探子模樣。
此時寒風更緊,颳得地面飛沙走石。山谷之中,風聲更是“嗚嗚”不絕,似是大地蒼穹正在抽泣。狄青馳得近了,翻身下馬,細查探子與馬匹的死因。這一看,頓時大驚失色,面色逐漸凝重。探子屍身早已僵硬,面呈煞白,右眼血色模糊,一顆眼珠被人挖去;胸前銀色鎧甲不知被什麼東西擊了個大窟窿,傷及內腑。銀色鎧甲用在戰場上抵禦鋒刃利器,自是堅硬難摧,衆人看到此處,大爲震撼,都猜不出什麼東西如此神力;再看那匹馬,脖子後歪,竟是被活生生連筋骨扭斷。這般手法端是驚世駭俗。
狄青面色更加難看,他緩緩站起身,吐出四字:“長白四獸!”四字仿若一顆驚雷在衆人頭頂炸響,衆人皆是頭皮一嘛,屏住呼吸。諾大天地,只聞風聲“嗚嗚”作響。便在此時,狄青眼中精光陡漲,大聲號召道:“長白四獸再次復出,殘害大宋生靈,忠肝義膽的將士們,你們應當怎麼做?”衆將士面無懼色,異口同聲道:“剷除四獸,爲死去的弟兄報仇!”狄青點了點頭,道:“好,只要志氣在,什麼都壓不到我們!”
年輕將士上前問道:“將軍,怎麼能瞧出是長白四獸所爲?”狄青蹲下身,用鞭棍指著探子被挖去眼珠的眼睛道:“這招出自四獸蕭野狐的成名絕技‘野狐摘星’,該招殘忍之極,專挖人眼珠。”接著又指探子胸前傷處道:“四獸之中,老二浩青豹的內力最高,惟有他的‘豹撲四野’方能震碎鎧甲的同時將內腑一併震爛。”然後又到馬前,鞭棍指著馬頸道:“四獸之首仇赤虎,身量高大,力大無窮,曾經在西夏軍營赤手空拳撂翻一隻巨象,威震整座軍營。扭斷馬脖,只是雕蟲小技。”狄青講到此處,仔細端倪,卻未發現其它異樣,便自疑惑道:“只是還有一獸,彷彿沒有出招。”
正自疑惑,突然人馬中一陣大亂,一聲狼嘯驟然升起。緊接著,跟上一聲馬嘶。只見人馬中,一匹大馬陡地被掀翻倒地,馬上將士大驚,眼看就要同馬匹一併摔在地上,突然下方泥土中生出一隻枯黑大手來,扭住他凱領,卻是力大無窮,頓時將他舉了三丈高。衆人只覺眼前一閃,一個人已從地下躥出,裹了一身泥土,去若閃電,奔出五丈,站立在一處小土坡上。那將士被他隻手託離頭頂,兀自雙手亂舞。只見那人身長六尺,一頭亂髮,身著襤褸污衣,仿似特別興奮,嘴中驀張,又是一聲狼嘯。
“天狼嘯日!”狄青脫口道。衆將士見那人臂力甚強,又連發兩聲狼嘯,震撼山谷,皆是心中發愫,再聞狄青這一言,心中又虛得三分。那人嘯聲未畢,猛得擲手,將頭頂將士扔了十餘丈遠,將士頭撞在石上,頓被撞得**迸流,已然斃命。
狄青氣憤難當,大聲道:“將士們,你們害怕長白四獸麼?”將士齊道:“怕!”“那還打麼?”衆將士齊道:“打,死也要打!”狄青長刀一揮,笑道:“咱們是將士,戰場兵戎相爭,豈有不死之理?戰場下,大夥齊聚飲酒;戰場上,就當奮力一戰,殺個痛快!”說完揮刀迎上,直砍那人面門。衆將士剎那鬥性十足,各自揮刀端矛,呼吆而上。
那人正是長白四獸中的老三繆天狼,以一套絕技“天狼嘯日”威震西方。此人狡猾機警,詭計多端,將天狼的野性體現得淋漓盡致。眼見狄青麾下的將士紛涌而來,他身形倏晃,已然欺身迎上。片刻便奔至一匹馬前,呼的一掌,力貫千斤,將馬與將士一併打翻在地上。謬天狼一招得手,再發一聲長嘯。嘯聲未畢,已然抓住來襲的七八支長矛,陡一使力,將七八個將士紛紛拉下馬來。然後手上猝發天狼功,只是稍稍一撥,幾名將士只覺大力涌至,紛紛被撥翻摔了幾個跟頭。哪還趕再迎戰,各自向後縱躍一步。
謬天狼得意之極,又連發兩掌,掌風凌烈,再度推翻兩匹大馬,隨即搶身上前,抓了一個將士,天狼功驀發,將那將士撕成殘肢敗軀,滿天拋擲。他力大無窮,手段殘忍之極,看得衆將士皆是大駭。只見狄青催馬前馳,大喝道:“此賊廝塗咱大宋生靈,罪及當誅,大家不要泄氣,一齊將賊廝剁成肉醬!”狄青這一言,中氣十足,威性迸發。衆將士熱血陡地沸騰,鬥性再起,又一涌而上,將謬天狼圍在了當中。
謬天狼見對方再次涌來,比剛纔陣勢更增數倍,不敢小覷,忙使出“天狼嘯日”中的“推字決”,以猛烈掌風退敵。“天狼嘯日”威力無窮,其中又分“推”、“打”、“撕”三個字決。不光如此,四獸中的成名絕技招式都由不同的字決組成,其字決都是根據四獸,即虎、豹、狼、狐攻敵時所用招式演變得來,了得之極。此時謬天狼用上了“推字決”,頓時威力更增。但這次對方將士卻並不靠近,先由前方兩隊奔近,然後馬蹄倏轉,分向左右馳去;後面又奔兩隊,一隊打著圈子繞轉,一隊直取而上。四隊人馬同時逼近,無半點差毫。剎那之間,形勢扭轉,謬天狼仿若困獸之鬥,“推字決”雖是厲害,但擊退前方,後方逼近,擊退左方,右方逼近。如此輪番相鬥,饒是自己內功精湛之極,也必被對方拖垮。
謬天狼漸漸被逼得手足無措,但儘管如此,還是了得之極。他步子東西挪位,盡搶方位,衆將士也是傷不到他。但戰圈愈縮愈小,被亂刃屠殺的危險步步逼近。
正自吃力,突聞東面山堆上幾聲清嘯,嘯聲未停,三條人影已是躥出,直奔這邊而來。謬天狼正吃力萬分,一聽得嘯聲,心下大喜,身上勁力突如奇來,接連幾掌,推得剛涌上的幾個將士大退一步。狄青側目一瞧,心中迭連叫苦。只見爲首那人上竄下竄,輕便靈巧,幾騰幾躍,已是搶到近前。此人正是長白四獸的老四蕭野狐。成名絕技便是挖人眼目的“野狐摘星”。他一奔得近來,足尖稍點,騰躍在一匹馬上,直取馬上將士眼目。那將士大驚,揮刀便砍。卻不料他出手極快,左手一擡,將長刀格得偏了,右手更快。聞得一聲慘叫,那將士捂著右眼,滾下馬來。片刻鮮血從指縫中流出,那將士痛苦難當,索性猛地爬起,撿起地上半截斷刀,就頸一抹,斃了命。
緊接著,東面又奔來兩人。奔前之人豹頭環眼,披著一件青袍。伴著跑動,青袍迎風鼓動。大約還有十餘丈遠,他彎下腰一陣急跑,搶到一匹馬下,掌如刀劈,將馬腹“砉”地劃破。馬身一頓,腸肚盡數露出,四蹄一軟,撲地而亡,將馬上將士摔了兩丈之遠。此人便是四獸中的老二浩青豹,適才這一招,正是“豹撲四野”中的“劃字決”。較之其他三獸他的內力最爲渾厚,只須出掌,其勢必不可擋。再看最後那人,身長九尺,虎背熊腰,步法沉穩,著一身花斑長衫,走上兩步,發聲清嘯,嘯聲如驚雷,震衆將士耳膜發聵。衆人不想便知,這人就是長白四獸之首仇赤虎。虎者,生性魯鈍卻蠻力無窮。仇赤虎正應上這一點,近得前來,騰出左右手,各自一抓,抓住兩匹大馬頸肉,縱力一掀,兩匹大馬同時嘶鳴,一齊翻地。這一招連使“呼嘯蒼穹”的“抓”、“摔”兩字決。
四獸之中,唯有三獸謬天狼、四獸蕭野狐善取巧力,以智力敵。一獸仇赤虎力摜千斤,全賴一身蠻力;二獸浩青豹內力雄厚,以修法之氣力敵。四獸各俱其強,抑且每次戰鬥,皆是相趨相赴,四人連手,功增百倍。
在西夏戰場,狄青曾與四**過手,知其厲害。忙促馬穿梭隊伍之中,大聲喊道:“下馬布陣!”衆將士正自慌亂,一聞此言,紛紛下馬。三十餘人,立馬散成四隊,各佔東西南北方位。狄青一馬當中,指揮若定。只見東西南北四隊換位旋轉,緊接著每隊中又分出一對,構成八隊。八隊散佈成八,復而爲一,分合變化。
狄青這次南下平亂,朝廷本是欲撥重兵由他率領。但他一力否決,單隻挑了三十多名親兵,然後下得廣西準備與廣西軍隊會合,一舉制敵。可世事難料,卻在途中碰上了長白四獸。這三十多名親兵雖久經沙場,但與四獸相鬥,倒顯得吃力。狄青打仗,除驍勇善戰之外,還特別擅長用兵佈陣。適才所步陣列乃戰國時大軍事家孫臏創造的八卦陣。據說孫臏是受《易經》八卦圖的啓發,故將該陣稱作八卦陣。除此之外,三國時諸葛亮推演兵法,亦創造出這八卦陣,他卻稱作爲“八陣圖”。相傳諸葛亮禦敵時以亂石堆成石陣,按遁甲分成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莫端,可擋十萬精兵。狄青熟研兵陣法則,首下將士們平日裡也是演習甚熟,因此,一聽得將軍下令“佈陣”,立馬熟練的把陣式拉開,將長白四獸團團圍住。
二獸浩青豹見勢,嘖嘖笑道:“又重逢此陣了,嘿嘿,狄青老頭兒,這次你數十人就想將咱兄弟四人困住?”四獸蕭野狐“呸”聲道:“二哥,與糟老頭多說啥,今兒大好機會,先宰了這廝再說。”三獸接口道:“狄青老頭兒攆得咱兄弟四人無居可歸,些許年來四處流亡,今天大夥非得努把力,出了這口惡氣不可。”一獸仇赤虎大聲道:“兄弟們,還說啥,動手啊!”言畢,率先揮拳夾著風聲向東面一名將士打去。那將士並不迎敵,繞著陣法向右大踏一步。仇赤虎一拳打了空,抽臂迴轉,正欲再施。不料左方一將士已飛快向前踏得一步,佔了剛纔那將士的方位,揮刀便砍。刀勢沉穩,快逾閃電。仇赤虎不敢硬接,側身避過。要知八陣混合爲一,其中一人出手,便凝聚了三十人之力。那將士揮出這刀,就仿若三十餘人共同揮了出來,他哪敢硬接。一避得開來,便縱身又連發數拳,但均未傷到對方,反而自己差點被對方長刀所傷。他不禁又氣又惱,回過頭來看另三人。三獸急得哇哇直叫,也未著手。他心下不由大驚:狄青老頭兒的陣法又進步了不少。
四獸蕭野狐數招抓空,惱羞成怒。他輕功甚好,在陣中東奔西躍。一側目之間,瞧見陣中一個少將,特別面熟,心下陡地醒悟,當即衝那少將大罵道:“江定國,你個王八羔子,原來在此。你還記得昔日西夏戰場,你曾射老子一箭麼?痛了老子三天三夜,此仇不報,老子四人的名字是白搭了。”江定國一邊挪步出刀,一邊道:“怎不記得?只恨當日我未一箭將你射死,留你繼續作惡。”蕭野狐連“呸”三聲,喝道:“吃你老子一記!”欺身上前使出“野狐摘星”中的“摘字決”,攻取江定國眼目。尚未攻近,江定國早隨陣法轉至其它方位。蕭野狐心中連罵,罵聲未必,後方寒氣襲來,側目一看,只見數柄長刀齊齊向自己攔腰揮來。他心下大凜,慌忙大叫著縱身躍過。足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衝三獸叫道:“三個哥哥,小弟可尋著了當年賜老子一箭之人,快過來助小弟剁了他!”三獸一聽,登時又驚又憤。當年四弟中箭,殺豬般大叫,吵得三人睡不安,吃不香。這等恥辱,怎能忘記?當即撤下手來,直奔過來。四人同時出招齊攻江定國。江定國並不驚慌,兀自踩著步法。八卦陣何等精妙,剎那之間將四人招式化爲虛有。四獸氣憤難當,遂將各自成名絕技全盤施出。四獸合攻,又加之各出神技,頓時功增千倍,勢不可擋。
江定國所守陣處,就如長江堤壩,長白四獸就似洶涌的洪水。驚濤駭浪般就欲決堤而出。四獸一招勝過一招,江定國漸漸站不穩陣步。衆人皆知,八卦陣只要一處破敗,全陣便即潰散,那麼所有付出就功敗垂成。長白四獸也不料合力出招,竟有這麼大的威力,心下不由大爲興奮。一招快逾一招,直取對方要害。
八卦陣仍是兀自旋轉,衆將士足下方位均未變,但江定國所站之處,逐漸力衰。八卦陣受之牽制,開始陣法不穩,搖擺不定。狄青在一旁大急,卻是無能爲力,心下一酸,問道:“定國,還能否堅持?”江定國不免心虛,聽得這一問,方纔想起自己是一個將士。將士難免會戰死沙場,死便死罷,有何畏懼?思念至此,豪性陡發,朗聲道:“大丈夫死就死了,何須臨陣退縮?陣在人在,陣亡人亡!”狄青點了點頭,讚道:“好孩兒,不愧爲英雄之後。記住,從此刻起,你已是我狄家門人。狄家人生得豪氣,死得壯烈,是會在青史上留名的。”聽了此言,江定國一腔熱血陡地騰起,驀發巨吼,使出狄家三十八路刀法,橫劈斜砍直削。刀法沉穩,嫺熟利落。四獸一邊招架,一邊“嘖嘖”讚道:“乖乖,刀法恁地好!”
江定國這刀法正是狄青所授,狄青騎**熟,刀法上也更具造詣,向有“狄家刀”之稱。狄青一直對江定國寄予厚望,將兵陣之法、騎馬射箭之術,盡數傳授。狄家刀法也不例外,更是一式式地交來。而狄青則更是有心將愛女狄鳳許配於江定國。江定國知狄青之心,卻從不敢奢求,萬未料到今日生死之際,竟是一番沙場許婚納婿,叫人好生感動。
狄家刀法一使,形勢稍作扭轉,但雙方懸殊仍自較大。江定國邊輾轉邊戰,又持續了百餘回合,已是精疲力竭,無法再戰。四獸如影隨形,以車輪戰相攻,毫不疲憊。
正值危險之際,突然響起一聲破空長鳴。一支利箭“嗖”地射入戰圈,將搶在最前方的謬天狼褸衣射了個洞,然後一穿而過,“錚”一聲釘在地上,箭尾兀自搖晃。四獸凜然失色,尋聲望去,見五十丈外一處土丘上,一人銀髮飄拂,背附箭銃,彎腰搭弓。弓開滿月,箭去流星。“嗖”地一聲,又是一箭,自仇赤虎頭皮掠過,捲起幾絲粗發。仇赤虎只覺頭皮一麻,心中發怵,叫嚷道:“什麼人?”心下卻是疑問:中原怎有如此高超箭法之人。浩青豹一琢磨,面呈紫色,嚷道:“銀鶴神弩,是銀鶴神弩!”四獸大驚,再無心對付江定國,尋著陣門的“休門”搶攻。適才一番公輸墨守,四獸已瞧出陣中八門,惟有“休門”,最爲薄弱。其主要是陣員稀少,不能填滿八門。求生潛能一旦激發,當真勢不可擋。“休門”之處的那名將士當場被仇赤虎一掌震得五臟六腑俱碎。“休門”既破,其它七門威性大減,再也成不了氣候。
四獸慌忙跳出,且戰且退。狄青率衆緊跟而至,而土坡上那銀髮之人再度搭弓上弦,箭支夾帶風聲飛至。猛聽一聲痛叫,謬天狼左臂中箭,慌忙按住創口。四人擇路慌亂逃竄,沿西一條土道狂奔。剛奔得一程,前方不知何處閃出個人來。那人二十來歲,眉目清秀,著身白衫。一閃得出來,便向四獸揮出一掌,掌勢滔滔,四獸駭然失色,忙後退一步。那人再度發掌,卻是一式“星河鷺起”,蕭野狐奔至最前,猝不及防,前胸被打了個正著,頓時胸悶異常,喉間倏甜,吐出一口血來。四獸已是大驚,倒不料眼前之人,年紀輕輕,竟有這等渾厚的內力,其掌法也是奇妙之極。剛念至此,只見對方陡地提足而起,躍了三丈高,半空一個陡翻,氣貫全身,揮掌又下。三獸此時已無半分鬥力,慌忙就地一個懶驢打滾,各自滾了兩丈多遠。
“噗”的一聲,那掌竟將地面打了個巨坑。仇赤虎乍然失色,叫道:“龍吟九潭!”三獸聞聽,亦是大駭。仇赤虎爬起來,道:“咱兄弟四人今兒運氣不佳,遇著了黔山門人。”三獸相繼爬起,四人一骨碌向北奔去,剎那之間,消失得沒了蹤影。
狄青的親兵接連損折三人,不由大爲痛惜,俯身蹲下,捧了黃沙默默掩蓋。只聞江定國興奮叫道:“大哥,是你麼?”土道上那年輕人朗聲大笑,三步並作兩步,幾個縱躍,已近了來。射箭那銀髮之人也緊跟而至。那年輕人一奔近,便與江定國抱在一起。親熱一番,江定國道:“大哥,你怎麼會來?”年輕人道:“爹叫我來送信的。”當即朝狄青一拜,道:“晚輩江安邦有禮了。”狄青已恢復情緒,讚道:“好,好個武學奇才。黔山的好門人!你爹可好?”江安邦道:“謝將軍掛懷,爹身體骨硬朗,一切健好。爹聞將軍要南下平亂,幾日之前,專程趕來,邀將軍崑崙關上小聚。”江定國聞言,喜不自勝。高興道:“爹也在此,真是再好不過了,孩兒兩年未曾見著他老人家了。”
這時,射箭的銀髮人已然近來,江安邦連忙引見道:“這位大俠是范仲淹前輩的門人,號有‘銀鶴神弩’的雲風鶴。”衆人聞言,油然起敬。要知“銀鶴神弩”的大名在西夏邊疆一帶是無人不曉,無人不傳的。有人說他一頭銀髮,風神俊朗,有如仙人轉世。他所使的那柄弓,也並非凡物,乃是天上神弩。此人箭法之精,有著個傳言。據說有一次范仲淹率兵抵禦西夏蠻夷,雲風鶴拉弓射箭,一箭連穿十個蠻夷賊子,嚇得敵軍連滾帶爬,整整一個月不敢發一兵一卒。
適才雲風鶴射箭相距甚遠,衆人都未瞧見他面容。此時走得近來,便下心細瞧。只見他一頭銀髮仿若鶴上翎羽,柔滑泛光,雙目更是顧盼神飛,雖年已正半,仍少不了那風神俊朗之氣。
狄青心豎敬意,連忙上前拉手交換禮節,道:“久聞仙鶴大名,今日得見英雄,三生有幸。”雲風鶴道:“將軍大名亦是如雷貫耳,將軍將西夏蠻夷成功抵禦出宋境,福澤萬民,功不可沒!”言畢,從懷中取出兩封信箋,交與狄青。狄青接過,一一拆開。一封正是黔山掌門江萬風的崑崙關約箋。另一封則是范仲淹前輩臨時遺囑,卻是寥寥幾筆:
《諸葛戰雲》福禍天下,將軍研習精熟,不可長留,轉交黔山掌門江萬風,將其鎮於黔山寶塔之下,逢有志之人,再行相贈。
狄青合了信箋,道:“兩位請放心,這兩件事狄某一定照辦。明日上關,一併了卻了吧!”雲風鶴江安邦當即點頭,道了別話,轉身離去。狄青將隊伍稍做整頓,向前行進。約莫未時時分,見前方一隊兵馬隱隱走來,原來是廣西兵馬鈐轄陳曙之子陳恭前來相迎。兩支隊伍同赴賓州城池,行至午時十分,便已到達。
當日下午,狄青簡略操練了軍隊,察看了下眼下情勢。已然得之儂智高自在崑崙關稱帝,發誓元月之前,奪下崑崙關,取其首級,以獻聖上。
當夜,寒風蕭蕭,颳得營外旗子“簌簌”作響。次日清晨,走出營房一瞧,呵,萬里江山,千里雪飄,賓州城池白茫茫一片。原來昨夜天公作美,卷下大雪,此刻都未停下。狄青只覺心情舒暢,叫了江定國,吩咐去昨日路經的那家荒山酒店買酒,又選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將士相隨。原來昨日狄青喝得那酒,只覺清爽尾淨,醇香甘冽,當真是世上難得的好酒。不由感慨,也惟有山村之店,民風淳樸,方不摻半點假。今日既上崑崙關,豈能不帶上如此好酒,與江萬風大飲?江定國取了銀子便和幾個將士去了,不到半個時辰,便返回。狄青遠遠望去,卻見多出了個人,原來是那店中的掌櫃幫著擡酒來。那掌櫃年過四旬,正值壯年,擡著百餘斤酒罈,面不紅,氣不喘。狄青又備了菜餚,再叫得兩名將士擡上,一併赴崑崙關。那掌櫃甚是熱情,也爭著幫忙擡酒跟上。
崑崙關位於賓州城池十八公里處,與邕州交界的崑崙山峽。此關周圍五十多公里,層巒疊嶂,蒼峰似海,羣山懷抱,綿亙相偎。狄青與江萬風相約在離關五十米的一條山脈上。一行人沿山下小徑攀援,約莫攀了兩三個時辰,方纔到得山腰。此時大半個崑崙關已然映於眼下。狄青舉目瞧去,只見雄關橫鎖,中通隘道,素稱天險,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實乃歷來兵家必爭之要地。狄青心潮起伏,料想再過幾日,便欲奪下這險要之地,心下涌出百般滋味。
此時再度起風,雪花緊陡,紛灑蒼穹。山間白皚皚一片,一行人踏著碎瓊亂玉而上。江定國即將與爹相見,興奮異常,抗著那百餘斤大壇,健步如飛。又約莫行了兩個時辰,便及山巔。只見山巔草木皆是銀色,實乃一座冰雪世界。雪花紛舞之下,一座涼亭翼立山峰,涼亭之中,一張石桌周圍圍了四人。其中兩個白鬚老者對弈而坐,四目全神貫注盯著棋盤。另兩人佇立身旁,一人銀髮,一人白衫,正是雲風鶴和江安邦。
狄青一行人走近,江安邦眼中明亮,早已看了過來,驚喜道:“來啦,來啦!”江定國放下酒罈,幾步躍進,兩兄弟當場抱成一團。兩位老者此時已放下棋盤,離身而起,出來相迎。其中一位身材闊大,穿襲青袍,面帶神韻,正是西面黔山掌門人江萬風;另一位身材瘦削,穿襲白袍,星眼如炬,卻不知是何人。狄青叫將士將酒席擺開,衆人坐地邊談邊飲。而那桐掌櫃和幾名將士則被江萬風安置到西側的一間茅草房內燒碳取暖。酒席之上,江萬風引見了另一位老者,原來是北面靈山摩雲宮掌門人摩雲夫子。靈山摩雲宮位處河北定州。今年來,北方契丹族日益強大,屢次進犯北宋邊境,皆被靈山摩雲宮予以強烈打擊。諸人得知摩雲宮門人都是抗遼的義士,無不肅然起敬。狄青當即一抱拳道:“久仰大名!”摩雲夫子連忙回禮。江定國則拜見了爹,又拜見摩雲夫子。
江萬風道:“這些年,我將小兒託付給將軍,不知累了將軍多少?”狄青忙道:“哪裡話!定國自幼聰明,且有上進心,我甚是喜愛,已決定將愛女狄鳳許配於他。從此咱們便是一家人。”江萬風聞言大喜,遂叫江定國俯首拜了岳丈。江萬風與狄青也立馬以親家相稱。原來江萬風膝下有二子一女,江萬風一向顧於大節,希三個兒女都能作爲非凡,將來爲國出力。便叫老二去行軍打仗,老大留在身旁跟自己學武。可是老三江雪兒卻是個頑皮搗蛋的鬼精靈丫頭,加之最幼,自己又寵得緊,更是有恃無恐。將黔山武學學得雜亂無章,並時常跑下山去,四處玩耍,半月不歸。江萬風拿她無法,由她放縱,只道她年長一點,自當規矩。江萬風早年與狄青相識,便將江定國託付給他,叫他帶定國南征北戰,增長閱戰經驗。
酒席正半,狄青自懷中掏出一件物事,乃是紅綢層層包裹,狄青慎重地將它捧給江萬風,道:“《諸葛戰雲》乃兵法神書,小將有幸得範老英雄所贈,自是福分不淺。僅靠此書,小將在兵戎戰場之上,屢獲奇功。範老英雄遺言,此書有福亦有禍,叫小將研習之後,轉交親家,將其鎮於黔山寶塔之下,時逢有志之人,再行相贈。”江萬風雙手接過,道:“這件事,雲風鶴已給我說過,就照著辦。”大事一放,兩人歡喜甚緊,又是番豪飲,當真暢快之極。
須臾一個時辰,酒席吃完,狄青起身告辭。江萬風摩雲夫子等知他戰事吃緊,亦不挽留,當即起身道了別話。江定國卻依戀爹和兄長,捨不得離去。江萬風道:“將士稟性,當斷則斷,豈能‘情’字當頭,隨你岳丈下山去吧!”狄青道:“崑崙關一役後,我便爲你和鳳兒辦理婚事,那時你爹和兄長豈有不來之理?到時又可見面。”江定國聽此,只得行禮,隨狄青下山去。
此時風雪已停。一行人沿來路迤邐而下。下至山腰,突聞崑崙關下兵戎交錯之聲不絕於耳。狄青等人大驚,選了處好了望之地向關下望去。只見崑崙關下一支軍隊正向雄關發起猛攻。軍隊中一人舉著大旗,上面赫然映著個“宋”字。再看首端,一人領馬當先,揮動令旗命身後將士向崑崙關猛攻猛打。狄青大驚失色,那人不是廣西兵馬鈐轄陳曙麼?陳曙不聽軍令,擅自出兵,定是想搶功在先。狄青老淚長流,心中悲慟:此戰如此打法,早已經敗了。宋軍元氣大傷,想一舉奪下崑崙關,已是難了。便在此時,聽得一陣陣慘叫迭連驟起。原來宋軍奔到近處,儂軍佔據雄關,以高臨下,箭發如蝗蟲,射得宋軍人仰馬翻。宋軍死傷無數,倉促後退。而那陳曙手中大旗燒折,狼狽之極,帶上剩餘士兵倉皇逃之。
便在此時,風聲嘯起,大雪再次紛灑蒼穹,將遍地宋屍大半截埋下。
狄青等人悲憤交加,江定國氣道:“如此強奪硬攻,豈有不敗之理?”要知崑崙關素稱“天險”,儂軍佔據此關,如虎添翼,強打硬拼,只有徒增傷亡。狄青悲憤之極,立即下山,返回賓州城池。僅此戰,宋軍損兵兩千,元氣大傷,軍心就此不振。狄青大怒,命人捉來陳曙,就地斬決。這一下,狄青威嚴大震,全軍上下無一不服。
由於元氣大傷,狄青不能急於出兵,只得整軍操練。時日飛快,已近元日。狄青計上心頭,佯令糧草未到,還須大大修整,並假說次日元宵之夜張燈結綵,大宴將士。兵法有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元宵之夜,狄青漏下三鼓,率軍突襲崑崙關。卻說儂智高早日聽得探子回報,還以爲宋軍真是糧草未到,暫不敢出兵。便趁元月置辦宴席,自己喝得酩酊大醉。忽聞探子來報,狄青連夜突襲崑崙關。儂智高當即酒醒大半,披甲戴盔直奔崑崙關。一上得崑崙關,舉目一瞧,頓時大驚。只見浩浩宋軍散作八隊,進退有致,緩緩向關上撲來。八隊兵馬相生相剋,變幻莫端,儂軍箭支紛紛失了準頭,兀自斜飛。儂軍大驚,以爲宋軍有神力相助,慌忙逃下關來,不敢迎戰。只見宋軍逼得近來,各隊一分爲二,又散作了六十四隊,繼而匯成個巨鳥形,撲上山來。
不到半個時辰,狄青很快拿下了崑崙關。儂軍大敗,四處逃散。宋軍追亡逐北,俘虜千里。次日清晨,繼而攻下邕州,一日之內,將橫、桂等州全部拿下,大獲全勝。
狄青這一戰被後世傳爲佳話,尚有“上元三鼓奪崑崙”之說。
狄青大獲全勝,甚是高興,隨命將士大擺宴席,以此慶功。江定國也是喜不自勝,自告奮勇到山村酒店買酒。這一提醒,狄青方纔想起那酒之香美,當即點頭允許。江定國點了兩名小將,僱得兩匹馬車,向那酒店駛去。
到得酒店,那桐掌櫃老遠迎了出來,笑問道:“江少將,可是買酒?”頭次他幫江定國扛著酒罈送上崑崙關,二人已互相識得。江定國躍下馬車,道:“岳丈大人今日慶功,叨唸你店中好酒,便叫我專程趕來。你便去將你店中的好酒盡數搬來,給我裝個兩大馬車。”桐掌櫃聞言大喜,引著江定國等三人進店,掀開地上一塊石板,下面竟是一個諾大的地窖。幾人還未下去,下方濃濃的酒香已經撲鼻而來。一同下去,便見地窖中陳列了上百壇老窖。桐掌櫃笑道:“幾位將爺,這窖中全是百年陳酒,味甘醇美,你們要多少便自取吧!”三人甚是興奮,便一罈接一罈向外搬去。須臾片刻,已擺得整整兩馬車。江定國付了銀子,帶兩個小將驅馬駕車遠去了。
三人剛走不到片刻,便從東面土坡上踉踉蹌蹌走出一個人來。他朝酒店漸漸走得近來,只見那人年僅二十多歲,神色頹廢,衣衫下襟沾得盡是雪花。他手中提了柄長劍,並無刀鞘,閃著寒光。進得酒店,他選得一塊空桌坐下,將長劍“當”地扔在桌上,道:“掌櫃,取只熟雞,拿罈好酒。”桐掌櫃對他稍作打量,上前賠笑道:“公子見諒,荒野之店,陳年老酒倒有,那上等佳餚卻欠少了。”那年輕人道:“罷了,菜就簡單點。酒,卻要好的。”桐掌櫃聞言,下得地窖,抱了個十斤大壇上來,放在年輕人面前。年輕人連忙掀開酒蓋,倒了兩碗一飲而盡。口中讚道:“好酒!”桐掌櫃頗爲欣喜,轉身進竈房弄菜去了。
年輕人又喝得兩大碗,開始打量店中陳設。這才發現店中一處角落,還有四人,圍著一隻火爐取暖,不知在討論什麼,對自己卻仿似沒看見一般。四人之中,一個年過六旬的老漢,手持酒壺,講得兩句話便喝口酒,紅光滿面,精神奕奕;另是三個中年漢子,聚精會神聽老漢口中所講,不時也插上兩句。這老漢自是那鹿老漢了,每天都和三個漢子相約來酒店吹噓故事,三個漢子每日必到,怕是聽鹿老漢的故事上癮了。照例結帳之時,替鹿老漢一便結了。
年輕人想是又飢又渴,接連再喝了兩大碗,本無生氣的臉上慢慢泛起了紅暈。正準備倒酒在喝,突聽鹿老漢講道:“你們不知,狄青大將軍何等的神勇,竟一夜之間,將素稱‘天險’的崑崙關拿下了。聽說他好像使了個什麼‘鳥翔陣’,一萬大軍像只巨鳥撲上了崑崙關,打得儂軍手足無措。”一個漢子聽的驚奇,忙問道:“什麼‘鳥翔陣’恁地厲害?”鹿老漢喝了口酒道:“具體老漢也說不出來,好像是什麼‘八陣圖’的一種,厲害得很。”
聽到此處,喝酒那年輕人心中不由“哼”了一聲,臉現不屑之情。只聽鹿老漢又道:“狄青大將軍用兵如神,那廣西兵馬鈐轄陳曙焉能相比,倒是個光說不練的傢伙。你們不知道,他爲搶功在先,私自出兵,最後被儂智高打得大敗,折了兩千大軍。嘿嘿,狄青大將軍執法如山,當即就將他腦袋宰了……”
講到此處,突聞一聲大響。四人大驚,側目一看,只見那年輕人已然躍起,將面前酒桌掀了個頂翻天。手前寒光一閃,已抄起長劍向這邊鹿老漢的腦袋削來。長劍鋒利無比,鹿老漢猝不及防,“茲”得一聲,整個頭顱齊頸而落,無頭之軀晃動兩下,當即倒下。三名大漢見壯,又怒又驚,慌忙躍起身舉著木凳便向對方砸去。年輕人眼中血紅,仿似著魔一般,“刷刷”數劍,將木凳削成塊狀,紛紛墜地。劍招未歇,已是一個踏步急刺,一名大漢身處前方,那長劍“噗”地吃入胸脯,血如長線注出,大漢當即斃命。其他兩個漢子知是敵不過對方,但同伴已死,焉能茍活?便一齊撲上,奮力與對方同歸於盡。兩名大漢都乃山野莽夫,一身蠻力雖有,但武學巧妙之道,卻一竅不通。只是揮拳急攻對方身上要害。那年輕人不慌不忙,身形飄忽不定,先是巧妙躲避對方的拳風,接著手腕驀抖,幾個劍花挽出,只聽得連聲慘叫,兩名大漢右臂均被活生生削了下來。痛得二人額頭汗珠大顆滲出,登時昏厥過去。年輕人仍不泄憤,奔上又補兩劍,將兩大漢全結果了。
殺得兩大漢,年輕人將長劍“錚”地盯在地板上,眼視前方,道:“本人恩怨分明,怪只怪你等鼠人辱罵先父!”言畢,眼中突現迷茫,失魂落魄走得幾步,將地上那酒罈提了起來,舉起喝了個乾淨。剛剛喝完,突聞一人大驚失色道:“哎呀!殺人了,這如何是好?”年輕人鋒芒迴轉,只見那桐掌櫃端了兩碟小菜從廚房中出來,見此情景,臉上驚恐十足,像是嚇了個不輕。
年輕人心念電轉,驀一狠心,將酒罈砸碎,挺劍直指桐掌櫃而來。這一劍本是又快又準,哪知劍尖還未遞至一半,眼前身形一晃。那桐掌櫃如鬼魅般飄到了兩丈遠的酒桌上。身形之快,年輕人根本未瞧清楚。知是遇見了高人,心中也不敢多想,端劍再次迎上。桐掌櫃如只大鳥般一足棲在桌面上,一足擡離半空。兩手各攤一隻菜碟,卻是穩如泰山。待對方長劍襲近,他左手腕輕輕一抖,便見左手上的菜碟“倏”地飛出,旋轉如風,不偏不斜,正撞在年輕人右足膝蓋上。“啪”地一聲,碟子盡碎。年輕人只覺膝部一股劇痛涌至,再也不能乘半分力道,當即一軟,斜身下去。桐掌櫃面露一絲愜意,右手腕又是一抖,另一隻菜碟應勢而出,撞在年輕人另一膝蓋上。年輕人只覺下身陡地一空,身不由己跪了下去。
就這樣給別人下跪,顏面何存?年輕人頭一仰,道:“要剮要殺,隨你便!”桐掌櫃從桌上躍了下來,嘿嘿笑道:“臭小子,倒有幾分骨氣。老子且問你,你可是那廣西兵馬鈐轄陳曙的兒子?”年輕人一驚,擡起頭來疑惑道:“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陳曙膝下獨子,名恭。你怎知道?”桐掌櫃道:“老子上知天理,下知地理。有什麼老子不知道的?”陳恭突現不屑之情,道:“我爹名震嶺南,有誰不知他老人家大名?你知道也不足爲奇。”桐掌櫃陡地跳了起來,叫罵道:“臭小子,大言不慚!大言不慚!”突然停了下來,眼珠一轉,換言道:“不過,你爹倒真是條漢子!”陳恭一聽,眼現喜色。桐掌櫃又道:“你竟然是個孝子,那爲何不替你爹報仇雪恨?”陳恭面生憤意,咬牙切齒道:“我恨不得將狄青那廝碎屍萬段!”桐掌櫃拍手道:“好好,有志氣。這不愧將門之後。嘿嘿,老子閒了這麼多年,幾乎是閒出病來了。老子生平就愛打抱不平,不如就幫你殺了狄青那廝?”
陳恭知他身手不凡,倘若真肯幫助,那報仇之事就容易不過了,心下當即一喜,但轉念一想,疑竇頓生,道:“我與你素不相識,你怎會如此好心來幫我?”桐掌櫃急了,道:“傻小子,老子適才不是說了麼,老子生平就愛打抱不平。加之這些年閒得太過鬱悶,須活動一下筋骨纔是。”陳恭正欲再說,桐掌櫃已是不耐煩之極,大手一揮,道:“好了好了,總之這個忙老子是幫定了。”
這時,突聞店外一個尖而滑的聲音道:“幽月掌穆迦思願趟這道渾水,咱兄弟四人也不願閒著,也是趟定了。”話音剛落,店門中已閃進四條人影來。桐掌櫃不料自己的一席話竟被旁人偷聽了去,惱羞成怒,不待四人落定,掌凝寒勁,躍前便排山倒海推出一掌。這一掌可是非同小可,掌勢濤濤,且是帶足了冰寒之氣。那四人一怔,連忙各自紮了個結實的馬步,四掌相交,威猛揮出。五掌相撞,勁力相當,只聽得“蓬”得一聲,五人均被震得後退一步。四人之中,一個頭發蓬亂,著身污衣的小個子率先叫道:“乖乖,冰凝功果真厲害!”桐掌櫃面掠一絲得意之色,冷“哼”了聲,揮掌再上。這下來一掌卻是使出了生平絕技幽月神掌,夾著十分冷凍之氣,顯是下了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