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天已經黑透了,房時坐在公園的長椅上一動不動,望著前面不遠處的草坪地燈發呆,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幾百米的地方有一片小廣場,有十幾個大媽在跳廣場舞,這個公園本來也沒多少人來,如果不是還有那麼一小片地方,估計這個公園就荒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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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冷,房時裹了裹身上的外套,被風吹得稀薄的廣場舞音樂傳過來,房時才覺得心裡稍微踏實了點。
他不敢去太安靜沒有人的地方,會讓人崩潰,也不想去太吵的地方,耽誤想事。
可他在這坐了兩個小時,還是一樣什麼都沒想出來,腦子放空了,一會兒在虛空裡一會兒又回到現實,不斷拉扯,房時的眼神像死水一樣平靜。
肚子咕咕又開始叫,房時還是沒動,他已經沒錢吃飯了,兜裡的兩百多塊錢是要留著交房租的。
想到錢房時總算有了反應,眉頭蹙起來,吐了一口壓抑在心底沉悶的氣息,與此同時,兜裡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房時不看也知道是誰打的。
“喂。”
“哥,你在哪呢?怎麼不接電話啊,我給你打了好幾個了,你沒下班嗎,是不是又加班了?”
那邊的語氣很焦急,不等房時說話,又繼續說:“哥,你昨天不是發工資嗎?你打錢了嗎?我沒收到短信啊,是不是——”
房時打斷說:“我沒打。”
那邊不說話了。
“我沒發工資。”房時頓了一下說:“房響,我被老闆開除了。”
“怎麼...怎麼回事啊?”那邊有些慌,“哥,不是乾的好好的嗎?之前你不是說老闆要給你漲工資的嗎,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房時沉默。
“哥。”那邊聲音帶了哭腔,“哥,昨天單哥又來找我了,時間到了,我拿不出錢啊,你知道的,我掙的錢還沒你一半多,都給他們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都怪我,我該死,可是哥,你不能不管我啊,還不了錢我另一條腿也保不住了啊哥,你幫幫我,幫幫我...你去求求你們老闆...”
電話裡的哭聲沒有任何阻隔地鑽進房時耳朵裡,一句一句都讓房時想掛電話,想摔手機,想爆發,可最終他咬著後槽牙還是都忍回去了,掛了電話會在打過來,摔了手機還要花錢買,改變不了什麼,多麼可笑的現實,他已經領教過了。
“別哭了,我給他打電話,我跟他說。”
房響又哭著說了很多沒有意義的話,大抵是我對不起你,是我的錯這些聽了不下百遍的話。
房時撐著膝蓋抱住了頭,太陽穴的青筋一下一下跳,他忍得腦子要炸了,身體裡也肆竄著想發泄的怒氣和不甘,他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能到頭。
在他平靜下來,開始盤算下一步時,手機又響了。
所有煩亂的思緒壓在眼底,他的眼神裡只剩下了冷漠和厭惡。
“喂。”
“呦,好學生,接的挺快啊。”電話裡傳來嘈雜的音樂聲,讓房時聽了想吐。
“單哥。”房時忍著,“錢過幾天再給你,昨天沒發工資,財務說要過幾天。”
“我說呢,昨天去找你弟,丫就給了我兩千塊錢,夠屁用啊,我還以爲你不管你弟了呢,打電話就是問問,你要是不管了,我這就帶人廢了他另一條腿。”
“單哥。”房時聲音又低又冷,帶著一絲警告。
單哥嗤笑,沒和房時計較,“房時,你別怪單哥,哪行都有哪行的規矩,單哥就是幹這行的,單哥也要吃飯,要不是你弟欠錢不還還跑路,我能讓人廢了他一條腿?他就是活該,你說你倆也是一個媽生的,怎麼就差別這麼大,真逗啊。”
“錢我會還的,還有半年,不會讓你難做的。”房時忍著電話裡的諷刺。
“你當然會還,你又不跟你那個倒黴弟弟一樣,單哥相信你,但是。”
房時直覺有不好的事。
“單哥也是給人打工,老闆讓你們年前還完,不然,單哥也幫不了你了。”
過年還有三個月,三個月湊齊八萬是不可能的。
“房時,單哥已經很照顧你哥倆了,你當初把我小弟打的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單哥動你了嗎,只是讓你賠了一些醫藥費,單哥已經很仁至義盡了,別讓單哥難做,你還有三個月,三個月拿錢,不然就拿你弟的命。”
電話裡傳來忙音,房時手腳冰涼,他一點也不懷疑單過說的話,如果時間到了,沒有湊到錢,房響的命能保住,另一條腿就保不住了。
房時按著胃,猛地起身跑到垃圾桶前,彎腰止不住地乾嘔,早上只吃了兩個包子,胃裡早就空了,可他又止不住地噁心,說不清是生理還是心理,他嘔的生理性眼淚都出來了,還是什麼都沒吐出來。
房時直起身,手按著胃,決定還是去吃點東西,就算他吐死了餓死了,欠的錢還是要還,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去憤怒去想別的東西。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做的就是,掙錢,掙錢,掙錢,錢!操,房時原地走了幾步,還是沒忍住一腳泄憤地踢在了垃圾桶上。
原先的工作是幹不成了,只能找其他的工作,其他的工作,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本來想著下個月漲工資。
他再努力努力就能在工地上當個技術員,這樣又能漲點工資,可現在一切都泡湯了,因爲測量數據失誤導致後期工程延遲,說大說小全靠領導的一張嘴,如果房時不那麼擰,可能現在就不需要在大冷天找工作了。
可房時不後悔,他只後悔自己眼瞎,沒早看清某些人。
房時低著頭朝公園出口走,他記得公園出去不遠有一個繁華街,因爲對找工作的消息比較敏感,所以他記得很清楚那邊有個新開業的酒吧在招服務生,他想過去看看。
這個公園比房時想象中的還要荒,走了半天沒碰見一個人影,小廣場上的聲音也已經隨著距離拉遠聽不見什麼聲響,一切都極爲安靜。
道路兩旁只有相隔很遠的草坪地燈亮著,其餘地方都隱在黑暗裡,偶爾有風吹著樹上泛黃乾枯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下雨的聲音,又像是張牙舞爪的怪物在嚎啕。
突然,前面有了什麼聲音,隱隱約約,像是某種生物的呼吸,因爲太黑,房時擡頭看什麼也看不清,只能聽到疑似急促的呼吸聲,好像還在移動,聲音一點點拉近,模糊的黑團也快要現出原形。
房時不自覺提高警惕,腳步往旁邊挪了幾下。
他原意是想躲開的,可那團黑影到了眼前卻一下撲上來抱住了他的雙腿。
房時條件反射地想一腳踹開,那團黑影卻搶先開口了。
“哥哥!”
是個小孩子。
房時擡起的腳又放下,拿起手機打開手電筒,看清了這團黑影——是個漂亮的小男孩,看上去六七歲。
“你認錯人了。”房時關上手電筒,塞進兜裡,就想繞過小男孩,可他抓小男孩的手臂時,卻發現小男孩把他抱得死緊,估計吃奶的勁都使上了。
“哥哥,這裡好黑,我害怕,你帶我出去吧。”小男孩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你先鬆開。”
“你別丟下我…”聽上去小男孩就要哭了。“我害怕,剛剛後面有個影子一直在追我,嚇死我了。”說完小男孩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仰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房時擡頭看,沒有什麼影子,估計太黑小孩是被嚇著了,扯著嗓子嚎個不停,就這樣也沒放開他的腿,房時有點頭疼。
小孩在房時答應帶他出去的時候才停下來,一隻小手抓著房時的衣角,一隻小手抹著臉上的眼淚,抽抽搭搭地,聽著有點可憐。
公園大又荒,走了十五分鐘總算到了馬路上,有人了,不黑了,小男孩不怕了,他主動放開房時的衣角,衣角已經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小男孩懂事地把衣角用小手撫平,彎腰鞠躬,脆生生地喊:“謝謝哥哥。”
房時看他一眼沒說話,轉身走了,走出去50米,房時回頭看,小男孩沒動,只是蹲了下來,臉朝著路的方向,不知道在看什麼想什麼。
房時看了幾秒,還是轉身走了回去。
小男孩怯怯地看著走了的哥哥又回到他面前。
“你記得誰的手機號,打電話讓他來接你。”房時拿出手機,看著小男孩。
小男孩看著房時報了一串數字。
對方很快接了,房時按了免提,對著小男孩。
電話裡傳出有點焦急的嗓音,小男孩聽到,眼淚立馬流下來了,哭著喊:“叔叔…”
那邊停頓了一秒,語氣有些慌,“童宇,你現在在哪兒?”
“極地公園南門,你快點過來。”房時回頭確認了一眼公園出口的方向。
對方好似在疑惑房時的聲音,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好,麻煩你幫我照看下童宇,我馬上到。”
房時就要按掛斷,對方聲音又傳了過來,“童宇,別哭了,叔叔馬上到。”
被稱作童宇的小男孩此刻已經哭得泣不成聲,眼淚糊了一臉,對著電話不住點頭,熟不知他叔叔根本看不見。
房時沒再說什麼,直接按了掛斷。
房時不知道人什麼時候過來,就走到一旁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小男孩也跟著坐在他旁邊,平復了一會兒,雖然不哭了。
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臉上都是淚痕,兩隻小手不斷搓著,也不說話,看著虛空中的某一處發呆,模樣實在可憐又讓人心疼,房時張嘴想說些什麼哄哄,可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最後也閉上了。
空氣裡傳來飯香,房時的肚子被勾得叫了一聲,小男孩聽到了,扭頭看著房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