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說完，我便忍不住回頭。”皇后的目光穿過大殿，彷彿透過時光在找什麼人，突然她展顏一笑，眼中有了少女般頑皮又純真的笑，“我指著人羣中的羅家小十六叔說，兄長我要他，你把嫂嫂家的十六叔給我當夫婿吧。”

沈嬤嬤愣了愣，她沒想到皇后會想起羅家那位小將軍，潁川那一戰，十七歲的羅小將軍和晉王一起死在了戰場上，屍骨都沒有找回來。娘娘從那以後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人，她還以爲娘娘早就忘了那個不茍言笑的黑臉小將軍。

沈嬤嬤忍不住想，要是娘娘的夢是真的就好了，晉王沒有死，羅家小將軍也活著回來了，那娘娘這一生也不用這麼苦了，沈嬤嬤忍不住淚流滿面。

皇后卻沒有沈嬤嬤的傷感，她依然笑著。突然她彷彿聽到了什麼，遲疑道：“外面那些人在喊什麼？”

沈嬤嬤連忙提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娘娘說什麼？”

皇后皺了皺眉，起身往殿外走去，“他們在喊……誰死了？”

沈嬤嬤連忙跟了上去，“娘娘去哪兒？誰死了？奴婢沒有聽見啊。”

皇后提起裙襬快步走出了殿外，看著宮門口火光傳來的方向，靜靜聽了一會兒，接著她便愣住了。

她聽到圍攻皇宮的趙家軍喊的是：皇帝死了。

“陛下死了。”皇后愣了好一會兒，對沈嬤嬤說。

這下輪到沈嬤嬤愣了，“陛下死了？”

皇后指了指宮外，語氣十分平靜，“他們說陛下從地道逃出皇宮，然後被太子殺了。”

沈嬤嬤一臉震驚：“怎麼可能！”

皇后又聽了一會兒，然後提起自己那長長的礙事的裙襬，在象徵著大周朝皇權的天極殿外的門檻上隨意地坐下了，聽著宮門處傳來的喊殺聲，語氣淡然地說：“這座宮殿裡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父子相殺，兄弟相殘，奪權者終死於權利的反噬。”

沈嬤嬤嘴脣抖了抖，看向皇后，想問如果皇帝真的死了，還是死於太子之手，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可是轉念一想，這宮門都要破了，皇后也準備赴死，人都要死了哪還管身後洪水滔天？那些人愛怎麼爭就怎麼爭吧。

這時，宮門處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更加激烈的喊殺人。

趙家軍散佈天承帝已死的消息，還是動搖了禁軍的軍心，本就疲憊不堪的禁軍拼死組成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還是被趙家軍攻破了。

沈嬤嬤意識到了什麼，看向皇后，目光中滿是哀傷。

皇后平靜地從自己寬廣的衣袖中拿出來一把匕首，那把匕首瞧著十分樸素，沒有任何華麗的珠寶鑲嵌，連刀鞘都是普通的牛皮所制，皇后卻珍惜又懷念地撫摸了一會兒，然後決然地將匕首拔了出來。

“嬤嬤，時間到了，我先走一步啦。”皇后衝沈嬤嬤笑起來。

沈嬤嬤閉了閉眼，流著淚重重地跪在了皇后面前。

“娘娘先行，奴婢隨後便到。”可是她還是不甘心，爲這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覺得不甘心，娘娘從小就心地善良，開朗豁達，想要的東西很少，可是這天殺的老天，連一丁點兒的好的都不肯留給她。

她看著她長大，在意的那些東西都一一離她而去，眼中的快樂也一點點失去，現在還要爲那個沒用的狗屁皇帝賠上一條命！呸！那種沒用孬種他配嗎？

老天不公啊！

就在這時，年紀大了，耳朵並不太靈敏的沈嬤嬤聽到了些不尋常的動靜，她猛然回頭朝著宮門的方向看去，眼中的絕望和不甘漸漸地被不敢置信的喜悅所代替。回過頭卻見皇后正要抹脖子，嚇得連忙不管不顧地撲上去，雙手死死抓住了皇后的手。

“娘娘您聽，晉王回來了！晉王回來了！我們得救了！”沈嬤嬤跪在皇后面前，嘶聲喊道。

皇后一心尋死，聞言不由一笑，道：“嬤嬤也同我一樣做夢了麼？你忘了？晉王表兄和萬千英勇兒郎一起，死在了潁川，再也不會回來啦。”

“不是，不是！娘娘你聽！外頭有人在喊晉王！奴婢沒有做夢，晉王來了！”沈嬤嬤用自己整個身子禁錮著皇后，深怕自己一個不注意皇后就抹了脖子。

皇后的脾氣向來很好，即便是在這個尋死的時候也是，她依言聽了會兒，忍不住“倏地”站起了身來，眼中也浮現出了絲絲疑惑。

“不是晉王。”皇后喃喃道，“是晉王世子，喊的是晉王世子。”

沈嬤嬤和皇后對視了一眼，都有些不敢置信。

沈嬤嬤：“是晉王爺的孫兒，毓哥兒？他帶兵回來救駕了？”

皇后點了點頭，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是他，他像他的祖父啊。”

沈嬤嬤雙手合十，虔誠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求菩薩保佑晉王的孫兒打敗叛軍，平安歸來！信女沈氏願此生茹素！”

趙氏軍也不知道爲何自己辛辛苦苦攻打皇宮一整夜，眼見著宮門破了，天極殿的皇座就近在眼前了，那傳聞中已經被皇帝暗殺了的晉王世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糾集了一批人馬突然從外殺了過來。

皇宮的這幫本來已經喪失的鬥志的禁軍，突然就像打了雞血般一邊喊著“晉王府來救駕了！”“殺出去！與晉王世子匯合！”一邊拼死往外衝殺，一個個的都不要命一樣。

趙三爺原本覺得自己籌謀多年，手下這幫也算是練過好一陣的兵在面對大周朝的軍隊的時候也有一拼之力，但是這個想法在遇到李毓帶來的區區一千人馬的時候，跟他的兵一同潰不成軍。

李毓千里奔襲趕來京城解救皇宮之圍，帶來的人馬少不說，還人倦馬疲，可一旦與敵對戰，那幫騎兵個個以一敵十，打趙氏軍就跟大人打小孩一樣，只一個照面就分出了勝負。

天光大亮的時候，李毓將自己帶來的兵馬留在宮外打掃戰場，自己孤身一人，帶著皇宮裡僅剩的那點禁軍，來到了皇后面前，行以臣子之禮。

“臣李毓，救駕來遲，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已經打理好自己的皇后，恢復了往日的從容，她步下天極攻前的丹陛，走到李毓面前，親手將他扶起，看著他笑著說：“晉王世子，你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