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夜裡,一個乳兒臍帶重度繞頸,夜裡死了。
古代乳兒死亡很正常,那家人沒鬧。
他們把死兒留下,還給死兒穿了套小衣裳,用小席子裹上。
產婦流淚對馮初晨說道,“麻煩馮姑娘把孩子埋去青葦蕩,都說埋在那裡的乳兒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次日上午,馮初晨和王嬸帶著大頭坐騾車去青葦蕩埋死兒。
天氣陰沉,烏雲壓頂,蘆葦隨風飄搖,蘆花漫天飛舞,小土包上塵土飛揚。
埋下死兒,馮初晨點上香剛唸完《往生經》,就看見一隻鳥兒飛了過來。
鳥兒飛得很低,王嬸一眼就認了出來。
“是阿玄,它怎麼跑來了這裡?”
阿玄落在馮初晨伸出的手背上,伸長脖子叫道,“阿嗚~~阿嗚~~”
這聲音有些瘮人。
王嬸道,“我怎麼覺得像狼的叫聲呢?!?
馮初晨道,“就是狼的聲音?!?
大頭先還溫柔地看著阿玄汪汪叫著,突然轉向東邊狂吠起來。
馮初晨和王嬸看向那邊。
只見那裡的蘆葦裡突然躥出一條灰色大狼,向他們走來。
不是跑,是走,有些猶豫和試探。
狼又高又壯,只不過渾身是血,一看就剛剛激戰過。
王嬸驚叫道,“老天?!?
大頭狂吠著跑過去,與狼撕打起來。
阿玄飛了起來,在它們的頭頂飛旋著,嘴裡不停叫著,“汪汪,阿嗚,汪汪,阿嗚……”
居然同時說著它們的語言。
大頭是猛攻,灰狼是防備,灰狼還受過重傷,馮初晨依然怕大頭打不過它。
馮初晨趕緊把籃子裡的鐮刀拿出來,她要去幫忙。
王嬸伸手去搶鐮刀,尖聲叫道,“我去幫大頭,姑娘快跑,快?!?
馮初晨怎麼可能跑,躲避王嬸時又被前面的一幕驚呆。
蘆葦裡又走出一隻狼,這隻狼也受了重傷,一瘸一拐,緩慢向她們這邊走來。
大頭急壞了,想衝過來保護主人,被大狼死死纏住。
馮初晨舉起鐮刀想衝過去砍狼時,才發現狼的肚皮非常大,已經快拖到地上。它眼裡有淚水,也有懇求,繼續向她們緩慢地移動。
在離她們一定距離時躺下,肚皮朝上嗚咽起來。
這隻狼懷孕了,還是難產,而且身上有多處被撕咬下的皮毛和流血的傷口。
動物肚皮朝上,是表示信任和不設防。
它信任她們,還是來尋求幫助的?
馮初晨有些不可思議。
她前世看過一個報道,在內蒙草原上有母狼找軍醫接生的事情,還懷疑過真實性。
沒想到,真實版居然在異世出現了。
阿玄落在了母狼的胸口上,嘰嘰叫著,“大炎永存,大炎永存?!?
這是大炎將士在戰場上常喊的口號。
阿玄是在告訴她們,這兩隻狼是自己人,幫幫忙?
馮初晨猶豫了一下,擡腿向母狼走去。
王嬸阻止道,“姑娘!”
馮初晨腳步頓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王嬸無法,只得跟上。
她看出來,此時的母狼還傷害不了她們。
母狼朝天的四肢動了動,嗚咽聲更加淒厲。
萬物皆有靈性。
它們真是來找她們接生的。
馮初晨一點不害怕了,在她眼裡,這就是一個等待急救的孕婦。
她蹲下輕聲說道,“別害怕,我是大夫?!?
母狼看她的眼裡滿是祈求和溫柔,又嗚咽了幾聲。
阿玄非常識趣地飛到一旁站著。
馮初晨把蓋籃子的布用鐮刀割成條,先把母狼頭和脖子受傷的地方包紮好。
又開始輕揉她的肚子。
王嬸則調整著母狼的姿勢,又去拎了一桶水來,用溼布輕柔地擦拭著它的下體。
公狼和大頭見了,都停下打鬥,看著她們。
公狼眼裡滿是溫柔,低聲輕喚著什麼,似在給母狼鼓勵。
大頭愣愣的,完全不知道她們在幹什麼。
終於,在母狼的一陣劇烈抽搐和嗚咽後,一隻小狼崽生了出來。
小狼灰黑色的絨毛,溼漉漉的,閉著眼睛,身子軟塌塌,已經死了。
接著,第二隻,第三隻,都是死的。
馮初晨很難受,輕嘆一聲。
王嬸就像接下三個孩子,嘆惜道,“造孽哦?!?
公狼也看出孩子已經死了,壓抑著低嚎兩聲。
第四隻生下來,也是最後一隻。
它輕叫一聲就不動了。
馮初晨趕緊施救。
先清理了小傢伙的鼻子和口腔,接著拍打它的胸部和背部。
半刻鐘後,小狼崽的皮肚開始起伏,又輕叫出一聲。
馮初晨欣喜極了,輕聲道,“活了?!?
她把手裡的小狼放去母狼前面。
母狼眼裡充滿母愛的光輝,伸出舌頭溫柔地舔舐著小狼。
公狼也走了過來,滿眼哀傷地看著另三隻死狼。
馮初晨對王嬸說道,“把它們埋在這裡吧。”
王嬸點點頭,拿出小鐵鏟開始坑。
馮初晨拿著鐮刀去割了一些蘆葦過來。
小坑挖好,馮初晨把割短的蘆葦放進坑裡,把三隻小狼的屍首放進去,再在屍首上蓋上蘆葦,把坑填滿。
這個小土包比其它土包要略大一些。
一切做好,馮初晨點燃三炷香插在小土包前面,閉目誦《往生經》。
王嬸驚訝地發現,兩隻狼似乎知道姑娘在幹什麼,安靜地、憂傷地看著她。
真是狼精。
馮初晨誦完經睜開眼睛,對兩隻狼說道,“我誦了《往生經》,這三個孩子下一世會順利投胎,幸福安康。這裡危險,你們儘快歸山吧?!?
兩隻狼似乎聽明白了,母狼把小狼崽銜進嘴裡,跟著公狼向蘆葦走去。
來到蘆葦前,它們又回頭看了馮初晨和王嬸一眼,鑽進蘆葦,跑了。
阿玄也展開翅膀跟著飛走了。看不到它們的蹤影了,王嬸才感覺到害怕,拉著馮初晨說道,“姑娘,我們剛纔給狼接生了,離狼那麼近,它一張嘴就能吃掉我們。老天,忒嚇人了?!?
馮初晨也不可思議,感覺剛纔像做夢。
“是啊,咱們給狼接生了,死了三隻,活了一隻?!?
王嬸納悶道,“奇怪,它們怎麼知道我們會接生,還來這裡找我們?”
馮初晨也不知道,“興許是阿玄帶來的,也興許之前它們看到過大姑和你,或者我和你來這裡埋死兒,就認爲我們會接生。
“萬物皆有靈,母愛和父愛讓它們跨越了種類,聰明如斯。公狼沒有傷大頭,它的背卻被大頭咬傷了。”
馮初晨看看沾滿雙手的血和穢物,感覺身上的血液又快速涌動起來。
她趕緊坐下摒棄雜念,渾身氣流隨著意念而移動。感覺身體更加輕盈,輕盈的像蘆花飄浮在天空……
一刻鐘後,馮初晨才籲出一口氣,站起來。
渾身舒暢。
王嬸看出她在打坐,站在一旁沒有影響她。
見她站起來了,問道,“姑娘,感覺如何?”
“很好?!?
王嬸眼裡有些驚恐,“可你的臉好白……”
白得沒有一點血色,如真的玉一般,細膩,光滑,還泛著光澤,不像真實的臉。
而且沒有出汗。
剛纔又忙又嚇,她出了一身臭汗。
馮初晨道,“無妨,沒有不適?!?
二人一狗剛走出青葦蕩,就看到吳叔向他們這邊跑來。
“姑娘,這麼晚了,老奴不放心,來接你們?!?
王嬸道,“在青葦蕩耽擱久了些?!?
回到老宅。吳嬸已經燒了一大鍋水,麪條也切好等著下鍋。
馮初晨洗了澡,洗澡的熱水很快變涼,她明顯感覺到體溫又比之前涼了一些,絕對低於人的正常體溫。
沒有其它不適,也感覺不到一絲寒意,彷彿涼涼的輕風拂過全身,帶著整個人飛了起來,舒坦極了。
她擡起右手,幾根手指如拈著一根銀針。沒試也知道,她施針的功力又進一步……
她出來後,王嬸笑道,“還好,姑娘臉上又有了些血色?!?
雖然還是過於白淨,總算沒有剛纔嚇人了。
飯後,王嬸拿著兩壇酒和買的幾條豬肉送去趙里正家和馮長富家。
馮長富夫婦跟著王嬸來了馮宅,說了一下村裡發生的事。
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因爲縣太爺說趙唯品行有虧,把他院試的資格取消了。
這也是開朝以來第一個被縣太爺以這種原因取消院試資格的學子。
也就是說,只要李大人還在這裡當縣令,趙唯就別想走科舉。
趙唯的秀才之路暫時擱淺。
王嬸笑道,“李大人火眼金睛,看出趙老三不是好東西。”
馮長富笑道,“趙員外和趙老三的哭聲隔了幾家都能聽到,把傻老四打得更慘。他們還說要去求趙縣丞幫忙疏通關係,爭取後年再考?!?
馮初晨留他們夫婦吃了晚飯,吳叔還陪馮長富喝了酒。
次日早飯後,馮初晨幾人離開老宅回京。
下學的馮不疾聽說她們給狼接生,不僅不害怕,還遺憾得不行。
小嘴撅老高,“我想去你們不帶,狼都沒看到。好遺憾!”
芍藥笑道,“好在我沒去。萬一我先把公狼打死,那就壞事了。”
半夏取笑道,“說得你多厲害一樣。”
“你別不信,我跟我爹一樣厲害,我爹就能一人打死兩隻狼?!?
睡前,馮初晨又拿出日記本寫道:
建章二十年八月初九,惠風和暢,紅藕殘荷。
昨天在青葦蕩爲一隻母狼接生。感覺身體有了明顯變化,體溫比正常人更低,沒感到任何不適。
看到公狼對母狼的守護,突然覺得有個相親相愛的男人相伴一生也挺好……
她放下筆,有更多想寫的不能寫。
這具身子之前的體溫低於三十六度,而現在絕對低於三十五度,卻沒有血管收縮、血容量不足,大腦沒有缺血、缺氧,也沒有出現意識模糊、反應遲鈍、幻覺或昏迷等情況……
按照前世理論,不科學。
應該與她會上陰神針有關,也與昨天爲母狼接生和青葦蕩有關。
爲何與這三樣有關就會變成這樣,不得而知。
還是那句話,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自從穿越後,她遇到了許多不能用科學解釋的事。
馮初晨睡不著,打開門來到庭院。
夜風輕拂,吹在身上舒服至極。她知道,此時的夜風應該比較涼了,但她絲毫沒感到涼意。
通過幾個月的努力,庭院裡花團錦簇,風中飄浮著陣陣清香。此時多爲菊花和蘭花,花草不僅佔滿了院子,連廊下都放了許多盆。
她爲這個愛好花了不少錢。
庭院裡影影綽綽,投下的影子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
她擡頭望著靜靜掛在中天的半輪明月,月亮裡似乎出現了前世爺爺和她在家下圍棋的影子。
她晃晃腦袋,影子又沒了。
馮初晨失笑。前世,除了圍棋她不願意學,其它所有爺爺感興趣的東西她都努力學。
怎麼會出現這個幻像?
她垂目看看雙手,身體變化會讓她施針技術變得更好。
不止上陰神針,包括一切針刺。
沒試她也知道,經過這次奇遇和身體變化,她如今的醫術比爺爺和大姑都要更上一層樓……
八月十二未時初,馮初晨正在醫館忙碌,木槿過來稟報道,“姑娘,上官公子來了?!?
她激動的小臉紅撲撲的。
上官公子比傳說中的還俊俏。
馮初晨忙去了宅子那邊。
院子裡停了一輛豪華馬車,上官如玉站在廊下,端硯和兩個護衛站在院子裡。
馮初晨笑道,“上官公子今天不當值?”
請他去了上房。
芍藥正好從河邊洗衣裳回來,聽說上官如玉來了,趕緊放下大盆,跑去搶過木槿手裡的托盤。
上官如玉面色嚴峻,坐定後問道,“聽我家下人說你能在人身上動手術,把‘那裡’切開又縫上,幾天後傷口完全長好,還縫了好幾層?”
“那裡”當然是指女人的那裡。
站在上官如玉身後的端硯紅了臉。
芍藥倒茶的手一頓,茶水灑了幾滴在外面。
登徒子,居然敢跟自家姑娘說這些腌臢話,虧自己喊了他那麼久的美人。
芍藥剛直起身想罵人,卻見自家姑娘神色如常,一點不生氣,也就忍了下來。
馮初晨點點頭,淡定說道,“是?!?
上官如玉又問,“瘍科手術縫針都是縫一層,你爲什麼要縫三層?是不是,”他眨了眨桃花眼,終於有了幾絲不好意思,“那,那裡的肉比別處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