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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成佑九年七月,連續下了半個月的雨,時而漂潑,時而濛濛,天總是不能放晴。

五陵山下的饅頭庵中,供奉菩薩的正殿外兩隻大銅盆內,水隨著不斷滴下的雨滴漸漸往外溢流著,瓦棱子上滴下的雨串嘈雜著殿內漸起漸落的木魚聲,起伏有致。

一個戴帽子穿淄衣的老尼走進大殿,對著那端跪在佛前敲木魚頌經書的女子施了一禮道:“蔣小姐,方纔貧尼到山上看了一回,只怕今夜就要發山洪了,咱們該如何是好?”

這女子亦是一身淄衣,唯那頭髮總梳成條辮子垂在身後,方能顯出其俗家身份來。她將佛經輕手供在高淨處,又將那木魚端放在案臺上,才擡頭轉身對那老尼道:“您成日跟著我,可見我有逃的意思?”

老尼擺手道:“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咱們爲女兒身,你又擔著重罪,逃出去又能逃到那裡去?”

女子道:“這就罷了,我是不會逃的。您也請安心在外守著吧,慧圓師太不是說不過三五日就來接咱們的嗎?”

老尼遲疑半晌才道:“慧圓師太去前,曾咐囑貧尼,說若是五陵山中發了山洪,叫我自己只管逃命去,至於姑娘你……”

那女子向前幾步,脫了大殿中沉沉的暗陰,顯出一張略顯蒼白卻俏生生的年輕面龐來,她望了半晌殿外,才道:“你的意思是,她叫你丟下我去逃命?”

那老尼面露慚色,躲閃著目光道:“到了此時,我也不妨直說。你那繼母曾多次到庵裡尋過慧圓師太,意思是您在家中做的醜事怕要發覺,要師太尋機殺了你。慧圓師太曾幾次暗示於我,可我與姑娘同在庵中這幾年,深知姑娘爲人,又豈能作出這樣的事來?今年這大雨至少二十年難遇,山洪是必要發的,不在今日就是明日……”

女子並未聽清老尼後面這些話,只是踉蹌後退幾步道:“餘氏竟是真要置我蔣儀於死地麼?那我爹了?”

她忽而面露苦笑,自言道:“他是早就棄了我的。”

老尼過去搖了搖蔣儀臂膀道:“蔣姑娘,這些都是後話,當務之急便是逃命要緊。只要能活著出去,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只要有一口氣,也該替自己明辯才是啊。”

蔣儀走到殿外,見五陵山後烏雲積壓,山中雷聲轟動,回頭對那老尼道:“我自來就曾常與你們說,我本是無罪的,在佛前四年,也不過是替母積福而已。如今山中這樣子,山洪必是要來了,您可要與我同走?”

老尼搖頭道:“我年級大了,也走不動了。待那山洪下來,這尼庵必也就沒了,沒了尼庵,我又能到那裡去?”

蔣儀聽聞山中隱有轟聲雷動,也不敢再作遲疑,自大殿門後取了把鐵鏟出來拿在手中,幾步跳到殿外,向著尼庵大門奔去。她出了尼庵大門,才跑了幾步,忽又回頭,瞧那庵中的老尼,雨簾垂幕間,便見老尼輕揮著手,示意叫她快走。

蔣儀擦了兩把臉上的雨水,拂光面上流海,擡眼四顧,這場綿延數日的漂潑大雨,是繼母殺死自己的匕首,還是她爲自己辯明清白的機會。就看自己在山洪來臨之前,能不能逃得出去了。

歷縣唯一的官道上泥濘約有一尺深,路邊不時就能見廢棄的車轍,車轍易損難修,陷在泥裡脫了鉚釘,就只能廢棄。長久沒有車馬行走,官道被泥水漫平了,到了夜裡,竟難分辯何處是路,何處是農田了。

官道上緩慢行來一隊人馬,馬在泥水中走的吃力,鼻子喘著粗氣,人在被雨澆的緩不過氣來,皆是沉寂無聲。居中一輛烏油篷布的大轎,扶沿擡邊的卻是十六個壯漢,然而在如此雨夜中,擡轎的漢子們也唯有依著山,才能緩步而行。

直到遠處依稀能見著隱約的火光,馬上提著馬燈的李德立才鬆了一口氣,他勒了勒馬繮繩,站在原地等著轎子近了,便壓下馬脖子自己也壓低了腦袋對轎子裡的人說道:“九公,歷縣官驛已可見,大約不過一里路了。”

話說完了,他仍是彎著腰勒著馬,直到轎裡的人嗯了一聲,方纔直起身,揚手對周圍的侍衛們喊道:“把隊整列起來。”

瞬時,方纔還懶散遊移著的馬匹們迅速合攏起來,排成整列的兩行。

正在此時,原本平穩的轎子忽而一閃,黑暗中便有個轎伕“哎喲”叫了一聲,李德立腦中一緊,擡腿便跳下了馬,這段路大約是地勢高的緣故,並不曾被淹沒,要比剛纔好走許多,而轎伕們每人身邊都有替換的人手,一人腳滑就會有另有人補上,顯然不是腳滑的問題。

難道是……李德立腦中思索著,腳並未曾停下,幾盞油燈湊在一處,那倒下的轎伕已然被替換掉,轎子仍是穩穩的,一圈侍衛面朝外將轎子圍的嚴嚴實實,而倒下的轎伕,躺在山角的一堆雜草裡,旁邊伏著一堆又灰又麻的東西。

李德立一個眼神,跟在身後的侍衛立即上前拿刀將那團灰麻的東西輕輕捅了捅,隨即輕聲道:“軟的。”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李德立也抽出自己的佩刀,撐著馬燈走到近眼,用刀背壓了壓,果然觸及是軟軟的東西,卻是動也不動,顯然不是動物。他心裡疑惑,再將燈湊近些,纔看清那團黑色的,竟是又長又亂的黑髮,發中還滲著些許鮮紅的血。他將燈遞給身邊的侍衛,伸手將那頭髮理了,並順勢翻過來,便是一張人臉,臉上污泥混著鮮血,那灰麻的東西,原來是件又長又大的粗黃布衣。

他提著馬燈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站起身來四周看了看,拍了拍雙手,對身邊的侍衛道:“是個女的,想必是撞在轎沿上磕破了頭,去取件油氈來,將這人裹了。”

他一交代完,便又走到轎前,彎下腰對著轎子裡的人說道:“九公,方纔山上滑下一個女人來,不小心磕在轎沿上,磕破了頭,磺到了轎伕。”

轎裡的人又嗯了一聲,繼而沉聲問道:“如此天氣,山上那裡來的人。”

李德立忙彎腰點頭到:“正是,老奴也有此惑,但這女子雙腳打赤,腳上新傷細口無數,想必是奔了許久夜路,也許是連天大雨,山裡遭了洪水的人家子女。”

轎中人仍是沉聲道:“即是如此,就一併帶到驛站,明日尋訪了人家送回去吧。”

李德立忙低聲應了,示意侍衛將那女子斜扶在馬上,一行人在漸小的雨中又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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