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病牀上的天使

醫院裡總是飄著消毒.藥水的味道，讓人不願意接近，尤其是重癥房裡的病人，每一天都有可能承蒙神的召喚離開這個充滿苦難的世界。

樑宇在這裡已經工作了三年，從分配到這家醫院實習再到正式轉正歷經了一年半的時間，他以爲自己已經見過各種各樣的病人和太多的死亡，所以已經麻木了。從滿腔熱血想要施醫救人變成現在這樣圓滑地說著會盡最大努力但聽天由命的態度也只過了三年，他以爲自己這一生都不會有太大改變了的時候，有了一場不期而遇。

最先，樑宇只是在和幾個醫生閒聊中聽人提起——

“今天被救護車送來的那個女孩子好可憐，才15歲吧，竟然患了這種病。”

“好像還是個單親家庭，只有母親一個人，父親早就過世了。哎，這麼重的壓力全壓在了一個女人的肩上，她當時拉著我的手說‘請救救我女兒’的時候真是無言以對啊。”

無奈向親屬宣告沒救的時候，那無疑是一種殘忍，但樑宇很清楚，這並不是誰的錯，醫生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只能怪老天不給機會。

樑宇在不久之後，見到了那位女孩子，如同人偶一般安靜漂亮的女孩兒，也知道了她患上的是一種臟器衰竭癥，這跟漸凍人類似，是現在醫學無法治癒，只能眼睜睜看著死去的疾病。

這也是樑宇無法信任神明的原因，如果舉頭三尺真的有神明的話，爲什麼會將這種苦難留給這麼一個年輕無辜的女孩？

唯一幸運的是，這個病是陣痛和階段性惡化的，平時並不會表現在外，只有在發作的時候伴隨著巨大的痛苦，不過由於臟器的病變，患者的體質也會變得惡化和虛弱，只能躺在牀上靜養。

這時候的樑宇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人生會由此發生多麼大的轉變。他只是對少女的遭遇有所惋惜，會在遠遠看見她的時候駐足一小會，但僅此而已。

直至這裡資歷最老，也是進入這家醫院後最照顧樑宇的老沈說：“樑宇，我最近要去歐洲參加一個研討會，就由你負責那個女孩吧。”

於是，兩條原本毫無瓜葛的平行線相交了。

樑宇成爲了樑雨——這個名字和自己僅有一字之差女孩的主治大夫。

或許這也是冥冥當中的一種緣分吧。

雖說是主治大夫，但平時也沒有太多的工作，日常只需要做例行的身體檢查，控制不讓病情惡化，但是老沈的診斷並沒有錯，這個少女已經活不過這一年了，事實上不死心的母親也換過很多家醫院，但最終還是無奈地接受了命運。

看著那個堅強的母親仍在病榻前鼓勵著少女，說她的病會好起來的時候，站在一旁的樑宇感到心塞，尤其是當母親轉過頭來，用祈求的目光望向他的時候——“嗯，小雨的病很快會好起來的”，說出這種話的自己是不甘心，是無奈，還是自我厭惡？

最近，嘔吐的次數漸漸變多了，記得自己曾經在大學裡學習解剖屍體的時候吐過，但後來漸漸習慣之後就再也沒有過，但是現在，這種情況再一次出現變得頻繁起來，他很清楚這屬於一種精神性的心理疾病，需要及時治療，否則可能會危及他作爲醫生的未來。

但他還是忍住了，因爲假使醫生被發現心理出現問題的話，就會被強制解除現有的工作和醫患關係，他不想放手，那像是在逃避一樣。如果說謊只會讓他感到厭惡，那麼現在逃避會讓樑宇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他還是堅持每天給她檢查身體，在空閒的時候陪她聊天。

少女的病不太需要輸液，也不需要全身掛滿監控，只是一旦發病，就有可能進急癥室的程度，而且她的身體很虛弱，所以不能離開這個房間太遠，樑宇總是會在工作之餘，來病房裡看看她。

少女很漂亮，或許是因爲這個病的原因，讓她有一種蒼白純粹的美麗，樑宇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他偶爾會偷偷地看她，她有一雙標準的杏仁眼，雙眼皮，左眼下三寸的地方有著一點淚痣，精巧的瑤鼻，纖薄的嘴脣美如詩畫。他特別喜歡看她將一頭烏黑柔亮的長髮紮成馬尾的樣子，露出雪白的脖子和後頸處的絲絲髮根——但他其實不敢多瞧，因爲他很清楚，醫生對病人抱有這樣的情感是不正常的，而且她才15歲，他的年紀已經快比她大一輪了。

這種感情不是愛情，那或許是人類對美好脆弱事物的一種憧憬，樑宇試著這樣說服自己。

少女大多數的時候很安靜，她有時會望著窗外，露出寂寞的表情。

空餘的時候，她會翻看漫畫，偶爾也會自己要來紙筆，畫上一小段時間。

“我很喜歡漫畫，尤其是對漫畫當中那些豐富多彩的校園生活十分憧憬，每次看到都會想，要是我也能像漫畫當中的主人公那樣揮灑汗水，釋放青春就好了。”

少女笑著說出這樣話題的時候，樑宇總是感到心酸，他試著安慰，像真正的大人那樣說出蹩腳的謊話：“別擔心，小雨的病好了之後，就能夠去學校跟大家一起上學的。”

“醫生真的很溫柔呢。”這樣微笑的少女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窗外的風撩動著她的髮絲，牽引著他的目光。

“醫生？”

“啊，風有些涼了呢。”

糟糕，不小心看得有些入迷了，樑宇趕緊站起來去關窗戶，藉此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但在他轉身的時候，背後傳來了少女突然變得清冷的聲音：“騙子。”

樑宇一怔，他恍恍惚惚地轉過頭，卻發現少女的臉上已經掛上了兩行清淚：“小雨？”

“醫生，我是不是活不久了？”

一句話在樑宇的心頭狠狠地紮了一錐子，他想要僞裝出笑容，但是緊鎖的眉心卻在抽搐：“怎麼……會？”

“真笨，連說謊都不會，”少女用手抹了抹眼睛，“其實我早就知道了，那次沈醫生和媽媽在門口說的話我已經聽到了，但我不想讓媽媽再爲我操心了……”

少女露出了一個哭泣的笑容，讓樑宇看的心碎了，他很想邁步上前抱住她，安慰她，告訴她病是可以治癒的，但他不能，他是一個醫生，他說不了謊，他很清楚自己多麼沒用，現實又是多麼的殘忍和無奈。

他只能默默地站著，望著那個病牀上的天使，低聲地呢喃。

“我有一個夢想呢……”

三天後，女孩的病發作了，年輕的她沒有遭受更多的磨難就閉上了眼睛，這或許是上天對她唯一的一點憐憫。

但是，喜歡惡作劇的神明，卻又跟那些感嘆命運不公的凡人開起了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