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晚,條條大街都懸掛著一排排大紅燈籠,就像是一條身形碩長的火龍正在仰天長嘯,熱鬧非凡。
而就在這一年一度的元宵佳節(jié)裡,不止是皇宮金碧輝煌,有美酒佳餚,有美人爲(wèi)伴,更有那絲竹管絃之樂慶賀。就連這民間的大街小巷中也早已是人來人往,亮如白晝!
“唉,慢點(diǎn)兒,跑慢點(diǎn)!”人潮擁擠中,就見一名稚嫩的孩童正手提一盞兔子花燈肆意奔跑著。而他的身後,一位老婦人正笑意吟吟的追趕,言語間也盡是寵溺。
“嘿!我說你個小兔崽子跑這麼快乾甚?今晚還長著呢,夠你玩盡興的啦!”
“哈哈哈,母親,母親!我要吃那冰糖葫蘆,我要吃那冰糖葫蘆嘛!”
小孩子的童真笑顏?zhàn)钅軗嵛咳诵摹@蠇D人雖心有責(zé)怪,但一見她這白白嫩嫩的小臉,不自覺的就已在這份兒天真爛漫中投了降。
“哎~好好好!母親這就帶你去,這就帶你去啊!”
......
繁華如京城,適逢遇這一年一度的上元佳節(jié),滿城慶賀!可就在這熱鬧不絕於耳的氛圍裡,人潮擁擠的風(fēng)滿樓後卻見一名身穿青衣的女子被拖行在那髒污不堪的小道上。
火熱光影都穿不透的黑暗中,只見她挽在青絲上的白玉簪子微涼,如天上清冷月色,如瀑如紗。
那女子被扔在了忽明忽暗的河道上,已經(jīng)奄奄一息。若不是她還在微微起伏的胸膛,其實(shí)就與那死人無異。
她的膝蓋,額頭都還在滲血,本是有著一雙亮如星辰的眸子此刻卻黑沉沉的一片,血水奪眶而出,順著臉頰,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瘮人恐怖。
她的全身上下也無一處可看,刀傷見血,衣衫裂開!一道道的見骨血痕就在無數(shù)盞明燈升空時映入眼眶,讓人見了也不免唏噓。
而更讓人驚悚的是,地上的女子竟還不甘!
她的雙手還在地上抓著,像是想努力撐起身子。染血的一雙瞳眸竟也是死死的盯著眼前,語氣微顫的詢問:“李邵韓,敢問我班謹(jǐn)可有一點(diǎn)兒對不起你的地方?你爲(wèi)何要幫著外人,置我於死地?”
名叫李紹韓的男子聞言只是冷冷的看著她:“班謹(jǐn),要怪就怪你生前得罪了太多人!你是班府嫡女不假,可你也別忘了,這京城還不是你們班家的天下!”
京城繁華,也有一明君。城中也算是安居樂業(yè),日夜都紙醉金迷,笙歌豔舞都不曾停歇。
可古話說得好:“樹大招風(fēng)。”
班家近幾年深的民心,在朝廷上也頗得皇帝喜愛,這也難免不會讓外人眼紅。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班謹(jǐn)也顧不上與人周旋,直接嗤笑出聲:“李紹韓啊李紹韓,你怎麼能這麼蠢?”
“你以爲(wèi)你殺我,你身後的主子就會放過你了?還有那陳嫣兒,就能對你另眼相看了?”
“......”
許久都沒聽到來人動靜,班謹(jǐn)知道她是戳中了他的痛處,不怕死的繼續(xù)說道:“想來你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也是不懂那朝廷的勾心鬥角,但你也真是太天真了!你覺得,膽敢背叛我們班家的人,還會有活路嗎?”
“班謹(jǐn),你都死到臨頭了還敢嘴硬?”
話音剛落從黑暗中卻又出現(xiàn)了一人身影。只見那人身著一襲碧綠的煙籠長裙,烏黑的青絲挽著流雲(yún)髻,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在飛昇上天的千千盞明燈前,嬌媚的入豔三分!
“主子。”
見著來人,一直不曾開口的李紹韓卻突然出聲。只是這聲主子,叫的再也不是從前的那位舊人。
“......”
“姐姐,妹妹我好心來送你最後一程,你就沒有什麼話是想對妹妹我說的嗎?”見著趴在地上茍延殘喘的班謹(jǐn),陳嫣兒心裡感到異常滿足。這下,她也終於能踩在她頭上,讓她低聲下氣的向她求饒了!
“陳小姐真是言重了,班謹(jǐn)可擔(dān)待不起你這一聲姐姐。”聽聲辨人,聰明如班謹(jǐn),怎麼可能還猜不到這前因後果?
她就覺得奇怪,從報國寺回來後,李紹韓爲(wèi)何幾次三番的跟她提到元宵燈會?竟還一如反常的讓她一定去瞧瞧,說什麼一定會讓她永生難忘。
原來,他早就對她起了殺心啊?
“班謹(jǐn)!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的也就是你這種雲(yún)淡風(fēng)輕的模樣了!”不知是哪幾句挑動了陳嫣兒反骨,顧不上來人滿身血污,陳嫣兒突然蹲在了身前,一把扯過了奄奄一息的班謹(jǐn)咬牙切齒道。
“從前你就是這般好像對什麼也不在意的一副清高樣!你別以爲(wèi)我不知道,你其實(shí)比我們?nèi)魏稳硕枷蛲鶛?quán)勢吧?”
“......”
見人不出聲陳嫣兒也不腦。看著她空洞,不見往日星辰的一對瞳眸時,像是陷入了以往回憶般自言自語:“城裡人人都說她慕容暇纔是這京城才女,不止精通於琴棋書畫,就連那詩詞歌賦也堪稱一絕,無愧於這才女之名!”
“可班謹(jǐn),或許你不知道的是,我曾有幸見過你在太湖詩會與人侃侃而談。其言辭超超玄箸,文章更是沈博絕麗!比起她慕容暇,或許你纔是這城中最有資格稱的上那一句才女之名!”
當(dāng)年年少,她只知道她要聽父親的話,需要與班家交好,爲(wèi)她的大好前程鋪路,以免橫災(zāi)飛禍。
所以當(dāng)時,她是第一位能站在班謹(jǐn)身邊,還是以知己好友的名義,讓城中的權(quán)貴們在一夜間就都知道了她陳嫣兒的名字!
但好景不長,這種高人一等的喜悅沒過多久,就被突然升起的三大家族壓的暗淡無光。即便是她身後有個班謹(jǐn),但衆(zhòng)人的目光還是越過了她,彷彿視她如空氣,可有可無。
“想我之前也真是蠢,居然還真以爲(wèi)你當(dāng)真是兩袖清風(fēng),對什麼也不在意。若不是因爲(wèi)慕容暇和樂安瑤,或許我還真被你給騙了!”像是嫌棄她此時一副不人不鬼的慘樣,陳嫣兒強(qiáng)忍著心中惡心,將不小心沾上的粘稠抹在了她那張?jiān)缫芽床磺逭嫒莸男∧槂荷稀?
“班謹(jǐn)啊班謹(jǐn),你如今能走到這種地步那都是你罪有因得!你到底是把我當(dāng)成什麼了,啊?我拿真心待你,可你呢?”
想到以往種種,那種壓抑在內(nèi)心深處的不甘,憤怒就像是突然找到了發(fā)泄口一般,全都爭先恐後的一齊涌出!像是失了理智一般,陳嫣兒瘋了似的抓住了來人青絲就往地上砸!也不顧來人的吃痛悶哼。
“你明明就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憑你們班家在朝中的勢力,爲(wèi)什麼就不能幫幫我們陳家,爲(wèi)什麼就不能幫幫我的父親?班謹(jǐn),你這人永遠(yuǎn)都是那麼的自私,永遠(yuǎn)都只爲(wèi)自己考慮!你對你口中所謂的那些知己好友,你又爲(wèi)她們做到了些什麼啊?”
“我母親生病求取藥材時不見你;城中名女?dāng)D兌我,不願與我相交時也不見你;就連我父親含冤入獄我在班府跪了整整三天還是不見你!班謹(jǐn)啊班謹(jǐn),你這是憑什麼,到底是憑了什麼啊!”
“......”
明明身嘶力竭征討的該是她,可現(xiàn)在在她面前埋怨,甚至還掄著她頭毫不猶豫往地上砸,一口一個討伐的卻是她陳嫣兒。
以往種種她沒什麼向她解釋的,天子腳下,誰又不是誰的傀儡,誰又不是誰的替罪羊呢?
“你該死!你該死!你就抱著你那顆自私的心,給我下地獄,嚐盡千刀萬剮,永不入輪迴的無盡苦楚去給我好好懺悔吧!”
“......唔。”
此時此刻的陳嫣兒完全被仇恨矇蔽了心智,眼裡全是泄憤,全然不顧身下的將死之人。
而站在一邊,名義上還是班謹(jǐn)貼身護(hù)衛(wèi)的李紹韓卻仍是不管不顧,對自家小姐的這番處境也權(quán)當(dāng)沒看見,任其自生自滅。
溫?zé)岬模倘搜矍虻孽r血漸漸染紅了河道,一股股的鮮活也緩緩流入了冰涼,奔向遠(yuǎn)方。
班謹(jǐn)?shù)囊庾R也開始慢慢渙散,只恍惚記得身前人的怒吼,和對身上疼痛的漸漸了無知覺。
她這是,要死了嗎?
身在皇室身不由已,她們班家明面上是無光無限,深得民心,但背地裡其實(shí)就是被皇帝圈養(yǎng)的一羣羔羊,隨時隨地都會爲(wèi)了皇室去慷慨赴死。
可這世間又有多少甘於現(xiàn)狀,甘心任人擺佈,將自己的生命都交於他人手中的蠢貨呢?
其實(shí)當(dāng)年也並非是她不想幫,要將她拒之門外。屬實(shí)是因爲(wèi)皇帝已經(jīng)開始懷疑,要她真向陳嫣兒伸出了手,那麼,當(dāng)年抄家的也就不會是宇文家,而是她們,陳家了。
所以,她當(dāng)年怎麼能這麼蠢?
白白放任了這麼一個白眼狼在外逍遙,最後還被她痛下殺手!當(dāng)年也真是她瞎了眼了,居然還真以爲(wèi)她是真心相待......
“你放心,等了結(jié)了你,我們?nèi)蠹易鍟w向皇上進(jìn)奏的。”像是知道她此刻最擔(dān)心的是什麼,陳嫣兒嫣然一笑,說出的話卻又是那麼的惡毒。
“我們就說班家居心叵測,已經(jīng)找出了班庭鎮(zhèn)通敵的證據(jù)!這樣一來,皇上也不會說什麼。說不定啊,皇上他大人有大量,還會讓你們一家子都在那邊團(tuán)聚呢!”
班家在京城的根已經(jīng)夠茁壯了,接下來,也是該讓她們也好好享受享受,這高人一等的逍遙快活了!
“唉,我敬愛的姐姐啊。往後的路上,妹妹我可就不能再繼續(xù)陪你了!往後啊,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在那邊受了委屈啊!”
“混賬!你個,”話音未落聲音戛然而止,尖銳的疼痛突然從腹部傳來!
班謹(jǐn)這一生都從未受過如此羞辱!沒想到,在這上元佳節(jié)裡,她居然在同一時間就領(lǐng)略到了什麼叫痛徹心扉,什麼又叫不甘於命!
她看不見陳嫣兒現(xiàn)在到底是什麼表情。驚喜?狂暴?還是會有那麼一點(diǎn)點(diǎn)兒的不捨?
她只感覺到腹部被人一刀刀地割開!一刀刀的鈍痛疼的她連呼吸都提不起來!
就像是迴光返照一般,她狂吼出聲,雙手使勁的嵌入了來人皮肉,疼的陳嫣兒反手就是一掌!怒罵著起身讓人趕快處理了,說是看了晦氣!
“陳嫣兒!我班謹(jǐn)便是化作了那地獄惡鬼,也要血洗你們陳家滿門!”
就在意識即將消散的一刻,班謹(jǐn)卻是突然推開了上前的李紹韓,一雙血瞳死死的盯著眼前兩人,宛若地獄修羅!
“哈哈哈,哈哈哈哈!“想到她這一生都從未與人爭鬥卻還落了這麼一個下場?班謹(jǐn)死死咬牙撐著早已殘破不堪的身子竟是自己跳入了那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
“慕容暇,樂安瑤!若有來世,我班謹(jǐn)定要飲你們血,吃你們?nèi)猓瑢⒛銈兇旃菗P(yáng)灰,讓你們血債血償!”
隨著‘撲通’一聲,水花四濺。那詛咒的聲音最終也是慢慢的沉了下去,只聽得那嘩嘩的水流響便再無其他。